六月

2024-09-14 12:41:52 作者: 為衣山人

  六月

  「誒,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你也聽見了嗎?昨天真是嚇死人了!」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瘋子跑出來,嚎了一個晚上,那哭天喊地的,奔喪似的!」

  「不只是哭,哭一會又笑,笑完了又哭,太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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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別說了!」他眼神示意另一邊,「好像就是他!」

  陸相宜遊蕩在大街上,失魂落魄模樣,卻依舊沉浸悲慟哀思,他一路繞去了謝宅,在馬廄旁蹲坐,他時而哭笑時而沉默,手指咬出血,漸而小雨淅淅瀝瀝,眾人散去,他依舊蜷縮泥濘中發愣。

  直到一把傘向他傾斜,「你還打算在這坐多久?」言梔面色不虞。

  陸相宜濕潤的雙眼浮現恍惚神色。

  「你還打算在這裡坐多久?」言梔再問,面色緊繃。

  「與你......與你何干?」陸相宜乾咳兩聲,神經受蛀蝕般刺痛酸軟。

  言梔低俯身軀,道:「與我何干?江潛與謝兄被無端污衊為叛國之賊,朔北一戰腹背受敵,裕都傳言與真相大相逕庭,你就沒有想知道的?問吧,我全都告訴你。」

  陸相宜雙肩止不住抽動著,他吸了吸鼻子,緊盯言梔問:「代價呢?」

  「代價?」言梔仔細思索,「要說代價......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陸相宜再問。

  言梔不再往下說了,只伸手將他一把拉起,「先回家,我帶你回家。」

  江府里點起幽暗微弱的燈,只此一盞燈堪堪照亮二人面前的這張案,林隨意瞧著陸相宜咬破的指甲微微搖頭,將藥粉塗抹包紮停當,陸相宜也始終不吵不嚷,只愣愣望著言梔,雙眼空洞猶如那時朔北的傀儡。

  聽言梔說完朔北這些天發生的種種,天已大暗。

  「陸、陸氏為表忠心,何須以謝兄作碼?陸氏,陸氏世代忠良,我爹是幫助先帝打下江山的驍勇將軍啊。」陸相宜喉頭上下滑動,十分艱難澀滯,「我、我被關在了刑部,根本不知道外頭的事情啊......」

  「你說被關在了刑部?」言梔問,「那三道令牌又是如何發出?」

  「淨明......不,謝之悌說得沒錯,我在父親書房找到輿圖繪下,托他和辛辭傷送往朔北,本打算再寫一封信的,可是信未寫完,羅叔便找到我說裕都不安全,有人想要加害我與聞枝,他受聞枝之命帶我去刑部,這些天我住在刑部花房。」

  「羅叔是誰?」言梔問。

  陸相宜答道:「羅叔是謝伯伯生前手下近侍,最是信任,謝伯伯殞命破燕城後他便留在宅中管事,幫襯聞枝。」

  「這麼看來還是個用了十多年的老人了。」言梔喃喃。

  「不止十多年,聞枝出生前便由他伺候謝伯了。」陸相宜垂首道,「聞枝雖不在刑部任職了,但刑部裡頭依舊有他的人,就算是羅叔自作主張將我送去刑部花房那也情有可原。」

  「誰幫你傳的令牌?」言梔問。

  陸相宜並未思忖,脫口道:「李霈,他可是與我們一同逼宮魏煦昭的,更是與聞枝共事多年,如何信不過?」

  言梔順著火光延伸,望向窗外樹梢幽微輪廓,「李護安,他也算半個辛辭傷的人。」

  「可辛辭傷不是也如約在朔北了嗎?」陸相宜捶桌起身。

  風吹樹梢,新葉團團。

  「那就得抓住他了,那個在裕都散播謠言之人,他必定牽涉其中。」言梔回眸道,他架起二郎腿,摸著下巴思索,「現如今陸惟演代表陸家,他及時撇清了與謝氏關聯,如今升官三品,可謂是扶搖直上,你也依舊是陸家人,再不濟也還有個何氏嫡孫的身份。」

  陸相宜一點就通:「你想讓我演紈絝?」

  「從前的魏邤與謝疏林,或多或少都能套出些消息出來。」言梔說道。

  陸相宜焦躁不安:「我可以嗎?有人會信嗎?」

  言梔此時卻又搖搖頭:「我不知道,但也想不到別的法子。」

  四闃霎時沉鬱下來,二人頭腦中皆是萬端的思緒,時消時現,陸相宜壓低聲音:「我明白了,暫且先試試看吧。」

  「陸相宜。」

  一陣呼喚讓陸相宜駐足回眸,他望向言梔時眼神支離,好似搖搖欲墜。

  「小心為上。」言梔叮嚀,他不願再瞧見死人了。

  陸相宜瞬息展露微笑,旋即又回過頭去大步離去,這一瞬言梔想起了冒著風雪的汀芒,北風和著冰碴刮過馬背,每一步都寒顫顫的。而陸相宜的希望也隨謝聞枝的棺槨入土,一同隨之腐爛泯滅了。

  「青笮?」戚予的聲音自後背響起。

  言梔蜷縮在江潛的太師椅上勾著腦袋苦思,六月漸漸響起蟲鳴,吵得他意亂,「您怎麼來了?不是說暫且莫要來往,這麼多雙眼睛盯著。」

  戚予卻笑道:「無妨,恭叔霖在家中靜養,關我戚予何事?」

  言梔布滿血絲的眼睛斜睨著他,才發覺戚予褪下恭叔霖的模樣,用了法力偽裝,「何苦呢,白白浪費這些法力?我看得出您與我無異,法力微弱,已是強弩之末。」

  「既是強弩之末,那也不必在乎這一星半點的了,只想來瞧瞧吾兒是否無恙。」戚予伸手撫摸言梔的腦袋,像摸一隻貓兒,手法同言梔撫摸軟酪般如出一轍。

  「送吾兒一件寶貝,瞧瞧,喜不喜歡?」戚予從腰間取下懸池,捧到了言梔手心。

  言梔仔細瞧著懸池刀,初見時便被懸池的氣勢所震撼,通體漆黑的刀隱匿黯淡波紋,是一件專飲人血氣的凶兵。

  「蛟龍並非池中物,困囿於此,故而懸於池上,是不甘,亦是孤高。人有心,刀亦有靈,懸池本該睥睨天地之間,卻因放浪形骸而桎梏刀內,淪為常人所用,這便是懸池。」戚予笑道,「我兒並非池中之物,雀翎鳴澗雖為神兵,但終究還是這懸池更襯上幾分,贈與吾兒,縱然沒有用武之地,留著砍柴殺牛亦是無妨。」

  誰知良久沒有回答。

  後來言梔自顧說道:「父親,我不再想什麼飛升了,做神仙太苦,年歲竟還這般長,我恨透了,凡人修真追逐境地,都說為仙自由,其實都在放屁,說什麼神仙自由,一字一句皆是樊籠枷鎖,斷去七情六慾,又何來自由?」

  言梔目光淡薄,掃了眼懸池又哂道:「我不稀罕什麼蛟龍懸池之刀,我也並非天資聰穎之輩,就該丟到池照城野上去,埋入泥里長三尺芃草,這才是它的宿命,也是言青笮的命。」

  戚予一字不漏地聽言梔說道,最後竟也化作一聲笑,「不稀罕懸池,那瞧瞧這個,你肯定喜歡。」

  言梔側首望去,忽地睜大了眼,恢復神采。

  「江潛給您的?」言梔微微探出身子,伸手去觸。

  戚予二指撚著一支簪,上頭醒獅隨他動作眨巴眼,靈動至極,「江潛說你天生是個健忘腦子,他留在草原如此顛簸,這個還是由你自己保管為好。」

  言梔接過醒獅簪,小心翼翼地掃區區上頭塵屑,「現如今可再難找到一人能夠修補它了。」說罷,他起身尋來錦盒,將簪子小心翼翼收納其間。

  「爹,你可認識別的工匠?這簪子嬌貴,我......」言梔回首,卻發現書案對面之人早已不見蹤影,窗子大開著,樹梢尚且晃著。他垂眸淺笑,去合上窗子,褪下衣衫回榻上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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