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
2024-09-14 12:41:47
作者: 為衣山人
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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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將百姓帶回城中,對......對!」魏階抓著黃沙從地上爬起,雙腿酸痛的好似要炸裂,左腿往前一步,右腿用力拖一步,每一步都艱難至極。
江潛垂眸,回首望了眼僅剩無幾的殘兵,眾人目光空洞,剎寂的沙場響起淅瀝瀝的哀鳴啜泣。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幾個去將趙將軍與祁刺史找回來,來人,將孫校尉擡回邕州城中。」戚予道。
「我要回大營,」言梔輕咳兩聲,擡眸望江潛,「謝聞枝的屍身還在那兒,我得去看看,還有他的遺物沒來得及收拾......」
「好。」江潛二話不說,一拉韁繩向大營返回,恭叔霖與戚筠在後頭緊跟。
「不,他不能走!」驚長纓直指戚筠的喉嚨,魏階怒目圓睜,而後者卻是一副疲倦模樣。
戚予壓下驚長纓,道:「好不容易活著擒回的,公主就這般草草殺了,誰來向朝廷交代?」
魏階艱難垂眸,雙唇止不住的顫抖,最後冷哼一聲放下兵器,眸中滿是不甘。
「只怕他便是朝廷給我們的交代。」魏階聲音低沉,強忍著酸楚回首上馬,先恭叔霖一步向邕州方向跑,百姓們還未緩過神來,卻也被兵卒帶離戰場,紛紛往回趕。
戚予輕嘆一聲,繼續趕路。
「爹......」戚筠的聲音從後響起,「恭喜,您可算找到兄長了。」
戚予沒有回頭,「只怕你一早便猜到了吧?」
戚筠跟上他的速度,與他並肩而行,「和您一樣,猜測罷了,沒有實證怎敢妄言?爹,我以後還能叫您爹嗎?」他撐出一個笑容來,卻是慘澹至極。
戚予沒有放慢速度,「跟了我這麼多年,教你術法,你禍亂人間,我只當沒看見,便也護了你這麼多年,我們之間的恩情誰也還不清誰的。」
「可您如今用的著肉身可是我千辛萬苦尋來的,您不能忘!」戚筠呼吸不穩。
戚予頷首:「是,這凡胎肉身用了這麼多年,我早就成了恭叔霖,我不會忘。」
「你找到了親生兒子,就要拋下我嗎?」戚筠趕在他前頭,心被揪緊了。
戚予擡頭望天,嘆道:「回頭我給你改一個名字吧,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們偶然得緣,當時我失去一切,舍了言梔,心痛至極,懸衡是他娘親取的字,戚筠本是我給他準備的名,一時糊塗,這才喚你為筠。」
戚筠怔忡,沒有回話。
「或是你不喜歡這個名,也不喜歡這個姓,不如晚些你與江潛言梔握手言和,江潛那孩子錦繡心腸,讓他為你取個名也未嘗不可,從此你好好修道,來日定有相見之機。」戚予說道。
「......連名字也是他的?」戚筠聲音微弱,猶如雪落。
「什麼?」戚予沒有聽清。
「這份情誼是假,名字也是假的?」戚筠紅了眼眶,咬著牙問,「我與您有幾分相似,如今也常有人分不清我和言梔,那您如今分得清我與他嗎?」
戚予遲疑片刻,道:「你與言梔確實相像,年前我與他初相見,也是心中大駭,以為是你對朝中起了興趣,試圖攪弄風雲,可片刻我便看清了,乍一看容貌性情皆有相似,實則差得很遠很遠。」
「誰差誰遠?」戚筠直勾勾盯著他。
戚予面色不虞:「何必多問,我無心比較,趕緊回大營去,你的傀儡做下諸多孽障,我信你並非喋血之人,回去將事由始末說一五一十清楚。」
「說清楚?我無話可說,您老做個抉擇吧,我與言梔只能留一個。」戚筠抹乾淚水,冷聲道。
戚予勒馬急停:「這又何苦?你是我一手養大,言梔是我虧欠多年,都是心血,我只要你將這些年所作所為全盤告知,言梔與江潛都是明事理的孩子,或可容你。若他不容,你暫時退居山野修習,來日定有破冰之時。」
戚筠嘲道:「您別妄想了,他不會容我的,我這一生受您庇佑,除了您,沒人容得下我!」
戚予垂眸,道:「既如此,那便只有那個法子了,我為你尋一處山野清修之地。」
「呵,說到底,還是將我舍下了,」戚筠擡眸,「是啊,我才是冒牌貨,你救我於水火,我救你與危難,本身就是合作罷了。」
未等戚予回答,戚筠便自顧說道:「縱然如此,我也不願做人替代,我生性便是惡的,我只要做那唯一之人,不必您做選擇了。」
聽他此話,戚予居然心中長吁一氣,多年的如履薄冰如今也終於平穩,愧疚卻又交雜心間,「好,願你往後順遂一生,平安無虞。」
正欲分道揚鑣,戚筠忽然爆發一陣大笑,令人毛骨悚然,笑音被風吹散了,耳朵卻還刺痛著。
「一輩子都是交易,合作,倒不如我們最後合作一次。」戚筠斂容微笑,「言梔身上中的蠱毒是我配給月神殿言桐的,包括那匕首也是我鍛出的,孟黎書找不出解決之法,只有我知道如何配置解藥。」
戚予猝然回首,「你說什麼?」
「我見他第一眼,那是他剛下凡的時候,連你也不知道他的時候,就那一眼我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謀劃如何使魏籍與江潛離心,如何讓言桐與我合作,如何配毒,都是為了殺他!我沒有父親,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在死人堆里生,召喚出你,那都是為了能夠站在群山之巔,我要榮華一世,我要長生!」戚筠憤恨道,「誰都不能來阻止我!」
戚予暗嘆一聲「瘋了」,伸手掐住戚筠的喉嚨:「解藥在哪!」
戚筠皺起眉頭,痛苦不堪,卻還強撐微笑:「你......你別以為,找個人引出蠱毒便可化解?哪有這麼容易!要想、要想我配解藥,除非......」
「除非什麼?」戚予見他面色煞白,微微鬆了手勁。
戚筠猛烈咳嗽幾聲,艱難呼吸著,「你、你讓江潛跟我走!」
「你說什麼?」戚予微眯雙眸。
「如今我沒有退路了!殺不了言梔和江潛,招朔北三州怨恨,哪還有什麼轉圜之機!你不是說江潛錦繡心腸?世人都道他足智多謀,既如此,就該讓他幫我想一條出路!」戚筠反手抓住戚予的衣領,瘋狗般大喊。
「那何須他跟你走?」戚予道。
「不和我走,我哪知道你們會不會使陰招?我只這一個念頭,沒得商量,要不要解藥,如何取捨,你們自己商量去吧!」戚筠甩開他的手,掙脫了束縛,立刻調轉馬頭,「商量出結果,明日我在留邕交界等你,若不把人帶來,那便讓言梔等死。」
戚予正要去抓他翻飛的衣袂,忽然風又起,回過神來早已不見戚筠蹤影。
邕州府衙,孫澄音躺在榻上突然驚醒,他喘著粗氣,手下猛然一驚,見是他甦醒,便長舒一氣。
孫澄音喉嚨干啞至極,難以發聲,顫抖的手指點了點不遠處的一杯水,手下恍然後連忙將茶碗捧給他。
「哈......」孫澄音大喝兩口,水珠從下顎滑落,「宣,宣將軍,他還好嗎?」
手下一聽「宣翰」二字,頓時眼眶濕潤,鼻尖酸楚,「宣將軍戰死......找到他時,將軍守在十多里外的外城前,手執旌旗單膝跪著,據生還的士卒說,將軍死前帶兵硬是將敵軍逼至十里之外,這才放心城中百姓。」
孫澄音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已經麻木不堪,「他人在哪?」
「宣將軍?如今停在府中......」
孫澄音點點頭,放下茶碗,乾澀道:「我要帶他回留州的,我答應過他。」他翻身下榻,劇烈酸痛席捲全身,在手下的攙扶下他拖著拉傷的腿走出房,鼻中還殘留著血腥味,孫澄音一抹鼻子,擦下來幾塊血痂。
「還是一股血腥味。」孫澄音木訥道,疲乏至極,一陣頭暈眼花,他搓揉雙眼,再睜開時映入眼帘的是宣翰的屍身,馬革裹著,躺在擔架之上。
手下連忙解釋:「來不及為將軍打棺材了......」
孫澄音闔眸,再次頷首,喃喃:「我會帶他回留州的。」
忽然,一個念頭閃進孫澄音的腦海,他猛地抓住身旁之人,目光狠厲:「呼延灼那個狗呢?」
手下吃痛,卻不敢妄言:「聽刺史大人的吩咐,一直看守在石牢之中。」
「帶我去!」孫澄音捏緊他的手腕。
「是、是。」
手下將他引至石牢之前,看守的士兵排成兩排紋絲不動,目光依舊堅毅,可不知是日晚點了燈的緣故還是其他,卻發覺他們眼眶腫脹,好似被什麼刺紅了眼。
孫澄音快步走進,來到看押呼延灼的那間牢房,呼延灼癱倒角落酣睡,像是一灘糊了血的肉。
不知從哪亮出一把尖刀,孫澄音手起刀落,下一秒呼延灼人首分離,而孫澄音仍舊不解氣般一刀又一刀刺入皮肉,滾燙的血潑了一地。
「哈......哈......」孫澄音喘著氣,擦了擦臉上的血。
手下深深呼吸,忍住眸中淚水,去扶孫澄音起來。
「大人,還有一樁事來不及稟報......」手下緩道,似乎有些猶豫。
「什麼?」孫澄音如今倒是清醒了幾分。
「刺史大人的妹妹不見了,已經派人去找!恭將軍的人也一起去了,想必不久便能找到人。」
孫澄音怔愣。突然甩開他的手,瘋了似的沖向府衙後頭的祁府私宅,手下來不及追,只能任由他去。
寄命,祁歸遠曾說過,府中有寄命。
孫澄音沖入後宅時,裡頭已經混亂不堪,家具散落一地,他沖入書房將身軀緊緊貼向了每一面牆,敲擊仔細辨認裡頭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
找到了!孫澄音使出全身力氣推開書架,果真出現一道暗門,暗門並未完全合攏,仿佛是知曉他終會到來。
「祁、祁小姐!」孫澄音忘了祁燕嬋的名字,「祁小姐!」
「嗚嗚嗚!鐺鐺!」一陣嗚咽伴隨著以肉擊鐵的沉悶,孫澄音淡淡目光落至角落的鐵篋上,他反手拿刀,一下兩下終於將鎖頭擊落。
「鐺——」
鐵篋被打開,裡頭是滿頭大汗混著淚水,拼命喘氣的祁燕嬋,她通紅的眼望著來者,不是她的哥哥。
「啊......啊啊啊!」祁燕嬋話說不出口,張大嘴哭嚎哀慟。孫澄音的淚水也隨之而下。
他猛然抱住篋中女孩,兩人相擁而泣,緊緊抓攥對方衣裳,仿佛都是互相唯一的寄託。
「我會帶你回留州、我會帶你回留州!」孫澄音哭道,無意識般一遍遍重複。
「我哥哥呢?我哥哥呢!啊啊啊.....我哥哥去哪了!」祁燕嬋捶打他的脊背,撕咬孫澄音的肩頭,淚水混著血液咸在口中,目光絕望渙散。
而孫澄音只能抱她更緊,「我帶你回留州......我帶你回留州!」
「我哥哥呢!我哥哥、我哥哥去哪了啊啊啊......」
「我帶你回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