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州

2024-09-14 12:41:34 作者: 為衣山人

  留州

  謝聞枝回到大營時天已大亮,言梔遠遠瞧見自己的身影,沖自己揮了揮手,謝聞枝翻身下馬,擺好笑顏向他走去。

  「謝兄一大早去哪了?昨夜我聽見胡狼嚎叫,吵得一夜未眠,想來是十分兇險的。」言梔說著,一旁的孫澄音與宣翰頻頻點頭。

  謝聞枝毫不在意,說道:「青梧青楓探出了些消息,我去見他們,趙醒呢?事關朔北軍務,我一人拿不定主意。」

  言梔靜默片刻,回首遙遙望向遠方,「和兄長巡視去了,這會應該快要回來了。」

  謝聞枝默默點了點頭,便將馬交給士兵,「我要去主營,你可要與我一路?」

  言梔拍拍衣袖站起身,與他並肩前行著,路上並未多話,言梔側眸瞧他道:「謝兄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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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聞枝忽地渾身僵硬,僵笑道:「沒有,怎會有......」

  言梔若有所思,並未多言,見魏階在帳中盯著輿圖思索,他輕咳兩聲以示提醒。魏階陡然擡眸,她緊握劍鞘的手略微鬆了松,同樣撐出笑道:「來了?是有何要事?」她瞧見謝聞枝的雙眸不似從前光彩,心中歉疚不已。

  「青楓奉我之命在探查呼延灼手下蹤跡,一路查去了留州,發現一支商隊行跡可疑,他懷疑是呼延灼手下殘部,跟去商會查看能使刀兵的至少萬人。」謝聞枝面色平平道。

  此話讓魏階陷入沉思,她一時猶疑:「能確定便是呼延灼手下之人嗎?」

  「不能,但至少商隊之名是假。」謝聞枝道。

  「至少一萬人馬,這數字......」魏階駭然,但更為遲疑。

  宣翰此時開口道:「留州商會占地廣闊,容納萬人不足為奇,我兒時曾見過中原富商齊聚留州的景象,那場面好似裕都上元節般熱鬧。」

  「留州商貿竟如此繁盛?」言梔不禁問道。

  宣翰頷首,道:「留州地勢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但近年留州歸屬爭議不斷,膽大的商人便前往留州做兩國生意,也算是富貴險中求了,但大多都是只去不歸,許多人死在途中,或是遇到戰亂,那便說不準了,所以許多大族與留州商人們交易,往往需要幾千上萬的人口。」

  「如此倒是情理之中。」言梔小聲附和。

  魏階此時卻皺起眉頭,「先皇早就下詔不許中原商人無旨前往留州經商,這些年唯有虞州褚殿卿一人有朝廷的旨意,他們如何......」

  宣翰忖道:「何氏在留州也有生意,是做綾羅綢緞的,外族人一向喜歡。」

  謝聞枝打斷幾人對話,道:「無論是褚殿卿與富商私相授受也好,他們無詔也罷,如今重點在於留州商會已然是叛軍餘孽的巢穴,還請宣將軍與公主拿個主意,這留州是去也不去,打或不打?」

  如今趙醒與江潛未歸,魏階好似拿定了主意,而言梔卻心生疑竇,一時間難以道明,想拖延至江潛回來再做打算。

  未等他開口卻聽得魏階輕嘆道:「此時疑點重重,我先派遣一隊人馬前去打探,切勿打草驚蛇,待他們回來再做打算,呼延灼此人雖說自傲,掀不起什麼風浪,但他遊走邊境如此多年也算是有幾分本事,不可輕敵,更不可妄為。」

  謝聞枝深深呼吸,忍住心中不耐:「還請公主下令吧。」

  未等魏階說話,謝聞枝便以其他由頭離開,他掀開帳子自顧離去,轉頭便回到自己帳中。此時已是心亂如麻,他左右踱著步,一時難以平靜。

  「公子!」

  只見青梧斜挎長弓,外頭拴著一匹栗色高馬,他蹦跳著進了帳。

  「如此莽撞像什麼話?」謝聞枝並未有好顏色。

  青梧倒也不惱,他一向穩重,此時卻也心潮澎湃,「我知曉大公子在為難什麼,您尋不到由頭去留州,屬下偷來了戰馬,屬下帶您去,早去早回,無人發現得了。」

  謝聞枝為難的便是青楓所傳來的那封手書,青楓有著難言之隱,須得自己前往與他當面說清,青楓一向謹慎,如今恐怕是另有隱情。

  「你......」謝聞枝一愣,努力下咽唾沫。

  「眼下跟著關將軍的人馬走上一路,到留州便分道揚鑣,他們察覺不出,也不用擔心屬下分不清去留州的路。」青梧小心詢問,他的命是謝聞枝給的,平生也最不願見他愁容。

  謝聞枝未多加思索,拍了拍青梧的肩頭,笑道:「有你在我一向是放心的,這便走吧。」

  青梧久違地露出了笑容,興高采烈地去牽馬。

  前往留州的路一路黃沙漫天,朔北人煙稀少,留州是被無家可歸的棄嬰,兩處各有苦痛,如今青梧緊攥韁繩,生怕一個不注意便跟丟了,也好在煙塵密布,魏階手下軍隊也難以察覺身後竟有單槍匹馬緊隨。

  忽地一聲馬嘶,青梧勒馬止步。謝聞枝問道:「怎麼回事?」

  青梧頓了頓,道:「有刀兵聲,軍隊不往前了。」他的聲音中透露著嚴肅緊張,下意識調轉馬頭,在一處巨石後頭暫避身形。

  「刀兵?怎麼可能......他們被發現了?」謝聞枝微微探出身打量周遭情形,大風呼嘯著,自己被風吹迷了眼,只能勉強瞧見前方不遠處人仰馬翻,唯有幾人執槍揮舞嘶喊。

  「他們是留州的軍人,留州常常狂風如此,他們能在狂風黃沙中廝殺如常,想必是深熟地形。」青梧解釋道,他將謝聞枝護在身後。

  謝聞枝胸口塞悶,以手捂著口鼻,道:「留州怎會有軍隊?」

  青梧替謝聞枝擋去風沙,彎下腰道:「都是多年征戰無法回歸故里的傷兵,還有戍邊屯墾的將士,因無人將領,數量不多,素來不受重視。」

  謝聞枝躬著身子,骨骼一陣陣酸痛,他吃力地望向遠處。這些士兵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如今戰力雄厚,為所欲為,並非尋常軍隊能所及。

  忽地一聲馬嘶劃破長空,謝聞枝死攥著斗篷不被狂風捲走,他瞧見一人一騎執著長矛衝出重圍,如箭矢般迅速馳騁,她乃魏階手下關閬,隨軍征戰多年,而她身後三兩士兵卻窮追不捨。

  「竟只活了她一人?」謝聞枝愕然,此時她正調轉方向,往邕州疾走。

  「公子,看那邊!」青梧小聲道,一手為其指點方向,一手攔住謝聞枝身形。

  狂風漸弱,不遠處黃沙聚散,隱約瞧見的是一片人仰馬翻,血腥瀰漫開來,謝聞枝神色不安。「去瞧瞧。」謝聞枝輕聲道。

  待其餘士兵說笑著騎馬返回,青梧握著謝聞枝的手腕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挪了過去,魏階派出此隊左右不過十餘人,而死傷數量所差未幾,想來恐怕當真是只活了一個關氏。謝聞枝匍匐地面,觀察著將士傷口形狀,正是留州以北獨有的彎刀。

  「咳咳......」

  謝聞枝與青梧猛然一驚,半跪半爬地來到傷兵面前,士兵口吐鮮血,眼神死盯著橙紅的天。

  「別怕、我給你包紮,帶你回家,別怕。」謝聞枝扯下袖口試圖為士兵止血,他倆都在顫抖著。

  「咳咳咳......」士兵聲音混濁,說不出話來,他極費力地擡了擡手指。

  謝聞枝察覺他的動作,垂眸瞧見士兵斷臂下壓著一件東西。

  「啊......他、他——」士兵睜大雙眼,拼命擠出幾個字來。

  「這是他們的東西?他們身上的?」謝聞枝領會他的意思,士兵如願般紓解眉頭,上下顫動腦袋,動作一下比一下弱,直至呼吸聲漸止,眼神渙散混沌。

  「公子。」青梧小聲提醒,「他死了。」

  謝聞枝這才敢擡起士兵的斷臂,抽出那件從留州士兵身上扯下的東西,拿到手心才發覺是一塊腰牌。

  他的目光遽然停頓,忽然開始絕望地搖晃腦袋,口中念念有詞,青梧聽不清,直至他自己也瞧清了。

  青梧呼吸微滯,「公、公子,恐怕另有隱情,太巧了,太巧了......」

  此時謝聞枝手心靜靜躺著的正是那一塊陸氏腰牌,陸相宜親手所制,與他約定三處紋樣的傳訊信物。

  「我、我知道,」謝聞枝肌肉抽搐著,心肺好似被揉擰撕裂一般,「先,先找到商會,他們追不到關將軍定然會原路返回,我、我們跟著便是。」

  謝聞枝扶著雙膝強撐著起身,奈何雙腿不聽話,惶恐與風將他吹倒黃沙上,倒在死傷將士的身旁。

  「公子!」青梧趕忙扶起他,眼神中滿懷關切。

  謝聞枝躲避著他的注視,聲音嘶啞,「我、我沒事,別看我,走吧,走吧......」他闔眸片刻,試圖調整呼吸,他要清醒。

  青梧知曉主人脾性,別去目光不再瞧他,只是扶著謝聞枝帶他回巨石後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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