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絲

2024-09-14 12:41:33 作者: 為衣山人

  遊絲

  謝聞枝在拴馬柱旁斜倚,他思慮萬千,青梧在靜謐夜裡吹響竹笛,微弱清幽笛音被風吞沒,在謝聞枝耳中不過亂聲一片。

  「大人?」青梧試探喚道,他回眸看向謝聞枝,後者滿臉倦意。

  青梧收起短笛,走近謝聞枝道:「有一事須得稟明大人,來前屬下收到兄長手書,說是在留州與朔北之交處尋到一支商隊,形跡可疑,兄長仔細查了方知行商是假,實則是一支偽裝嚴密的軍隊,如今潛藏留州商會當中。」

  「大約多少人馬?」謝聞枝疲倦至極,如今更是頭疼不已。

  青梧頓了頓,道:「兄長不敢估計準確數字,但說是至少萬人,商會他難以摸清,所以不知小廝那些是否亦是偽裝。」

  「什麼時辰了?」謝聞枝睜眼問道。

  青梧遙遙望了一眼山脈,估摸著道:「大約......將要拂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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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聞枝微微抽氣,直起身來,望了一眼遠處守衛森嚴的邕州府衙,青梧看他眼神,會意頷首,隨即斜踏一步翻上牆,謝聞枝緊跟其後,握著青梧劍鞘被他拉上牆頭。

  「大人,那處守衛薄弱,我們......」

  「不行,」謝聞枝輕聲打斷,「太遠了,你去引開他們,為我拖延時間。」

  「可是......」又能爭取多少時間?青梧話在嘴邊,見謝聞枝面色不改,執意如此,也只好先躍下牆頭。

  一聲驚呼,火把逐漸連成片,為首的發覺青梧蹤跡立刻帶人去尋,謝聞枝趁亂瞧清邕州府全貌,翻下直向最後去。

  躲過士兵耳目,他摘下斗篷,腳步聲響在石獄中,牢獄苦寒,他再熟悉不過。繞去最里處的牢房,士兵陡然一怔。

  「謝、謝大人?大人深夜來此污穢之地,可是有何要事?」士兵目光迷濛,仿佛方才眯了一覺。

  謝聞枝抽出帕子擦了雙手,漫不經心道:「有些事將軍無法親自來問,只好托我深夜前來,你將此門打開,自退去一旁守著吧。」

  一聽是將軍授意,士兵立刻照做,從腰間取下鑰匙將牢門打開後便退去一邊。

  呼延灼倒在草蓆上,月光泄下照亮他受盡酷刑的身軀,血腥和土腥味,謝聞枝早已聞慣了。

  他此時席地而坐,盯著呼延灼青腫的臉龐,不動聲色。

  呼延灼的眼忽地亮了,斜著眼珠盯著謝聞枝,陡然生出笑意,陰寒至極,「你......你終於來了?謝、咳咳咳咳......」

  「兩日未食,三日未飲,你倒還有力氣說話。」謝聞枝輕笑著垂首。

  「不,還有足足五日未休未寢!」呼延灼乘勝追擊道,笑著仿佛是一件得意事,「我知道你會來,你早晚會來......」

  謝聞枝偏過眼,生硬笑道:「我豈非多次前來?只是你不肯配合說出實情,故而吃了些苦頭罷了,這也怪不得我。」

  「不、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呼延灼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指像今日這般......深夜單獨前來。」

  「不必耍什麼把戲了,我來只想問你一件事。」

  「謝岷怎麼死的?」呼延灼扯著鐵鏈湊近,冰涼詭譎的話音從他嘴裡爬出,「嘿嘿嘿嘿嘿......那你可就問對人了,嘿嘿嘿......」

  他的笑使謝聞枝渾身發毛,謝聞枝迅速冰冷打斷道:「少說廢話!我、我時間有限。」

  「哦,時間有限,」呼延灼意味深長道,「那我們長話短說......誒,你說你,來便來了,既是要問謝岷,來折磨我一個外族人做什麼?不過你的速度倒是快得很......我從你來朔北第一日起便曉得你的真正用意。」

  見他得意洋洋,謝聞枝兀自笑道:「那你還問我為何折磨你?豈不是前後矛盾。」

  「嘖嘖,還能與我談笑風生?這點倒是和謝岷如出一轍。」呼延灼笑道,「謝岷之死,轟動朝野,九州為之震動,最後竟成了無頭冤案,可憐,當真可憐,但想到如此之多的弟兄們死於他的陰謀詭計,倒是暢快至極。」

  謝聞枝表情僵硬,仿佛被他木木牽著,生硬道:「謝岷乃無雙軍師,十五歲出松溪,獻策南啟獻帝,延啟國十年氣運,後改為魏氏逐鹿天下......」

  「嘶——」呼延灼打斷道,「這些話早十年我便聽過了,你生氣是麼?謝岷生氣也是這般。」

  謝聞枝沉默片刻,「少廢話了,魏階已然告知我事由大概,其中疑點重重,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來求。」

  呼延灼好似享受,道:「不行,魏階沒告訴你實情,我也不能告訴你。」

  謝聞枝見他不說,反而如釋重負,笑道:「你們的騙術太過老套,我既敢來見你,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合作?」呼延灼一挑眉。

  「殘黨餘孽,你以為藏在留州便無人察覺了?」

  呼延灼搖搖頭,笑道:「你沒有十足把握,最多......」他比了個手勢,「七成,你最多只有七成,剩下三成你在賭,賭什麼?你在賭,就連魏階也不知道謝岷之死,真相為何。」

  被他看穿了心思,謝聞枝不禁沉默,語塞顯得笨拙,這場談話實在步履維艱。

  「謝聞枝,看在本王與謝岷交手十載光陰的份上,這個真相本王賞賜給你。」呼延灼直起身,他改換了稱呼,手臂是受拷打後的血肉模糊。

  「謝岷壓根不是死於什麼軍,什麼匪,他分明是死於我草原雄兵的馬蹄之下,被活生生踐踏致死。」

  空氣一片死窒,呼延灼的笑音顯得猶為扎耳。

  呼延灼見他身形不穩,繼續笑道:「我是個蠢笨腦子,若無旁人通風報信,我是如何也想不到那時竟是殺死謝岷的大好時機。」

  「是誰......」謝聞枝精疲力竭,但一雙眼死盯呼延灼,決眥欲裂,「是誰!」

  「嘶......讓我想想,中原的字,立獅團花的章,誰有工夫深究那個!只管殺得齊軍片甲不留!哈哈哈哈!」呼延灼暢快笑道,時不時拍掌以示歡愉。

  立獅團花紋的章,謝聞枝被挑起一身緊繃神經,從頭涼到底,他穩住身形起身,冷笑一聲便要走。

  「等等!」呼延灼突然叫住他,嘴角還掛著意猶未盡的笑,「看在多年情分,奉勸你一句,要找的東西別找了,你不是時間有限,你是時間不多......哈哈哈,當個愚人,當個傻子,總不至於死前痛苦不堪!」

  謝聞枝神情落魄,此時只覺得牢獄腥膩滯重,難以多待一刻。

  「大、大人。」迎頭撞來的士兵還未來得及賠罪,對上謝聞枝陰鷙雙眸,只好低下頭去。

  「偷聽?」謝聞枝挑眉問。

  「不、不敢。」

  良久,謝聞枝輕嘆一聲,道:「將牢門鎖了便出來,我在外頭等你,有事吩咐。」

  「是,是。」

  士兵小心翼翼取來鎖頭,生怕弄出的聲響得罪里外二人,趕忙鎖上後顧不上擦拭額上汗水,連忙向著外頭跑,啪嗒一聲,蹀躞落在地上,他瞧了一眼顧不上撿,不能讓貴人等急了。

  「大人......」一句話未說出口,只覺蠻力突如其來緊鎖他的喉,士兵攀著脖子上緊勒的麻繩發出低啞聲響,不停蹬著的雙腳漸漸沒了動作。

  青梧鬆開繩,士兵瞬息委頓在地。未等青梧反應,謝聞枝抽出匕首刺入士兵脖頸,鮮血噴濺一地。

  「誰讓你偷聽的?」謝聞枝聲音低沉嘶啞。

  青梧一愣,隨即扶謝聞枝起身,道:「大人莫要髒手,屬下來解決便是,巡視的士兵想必很快就來,大人先走。」

  謝聞枝微微頷首,隨即走向陰暗處,青梧呆立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許久許久,直到巡邏士兵的火焰逐漸明晰。

  謝聞枝從不受人賞賜,從不受人恥笑,他孤高一世,恨不得將方才的自己與呼延灼一同殺死在牢獄之中,變成爛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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