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

2024-09-14 12:41:27 作者: 為衣山人

  大夫

  言梔從榻上掙紮起來,昏沉沉的腦袋,黏漬漬的清晨,惺忪目光逡巡營帳終在角落中尋到江潛身影。

  「醒了?身子感覺怎樣?」江潛坐回榻沿,牽來氍毹將他攏緊,此時四月闌,縱然裕都、池照已然溫熱,朔北依舊瑟瑟。

  「好些了,不酸也不痛。」言梔哈欠道,滿臉倦怠。

  「呼延臻帶著醫者南下,再過些時辰便要到,這是第二次給你診脈,」江潛笑容徜徉,目光柔軟,「看你最近身子好些,想必那大夫是有幾分本事的,待日後痊癒,定要重重賞他才是。」

  言梔伸手摟住江潛脖頸,髮絲蹭在他的頸窩有些痒痒,逗弄著江潛發笑:「怎麼了?」

  「他一介凡人能解孟黎書下的蠱,能治神仙的病,我不信,要我說呢.....他就是一個神棍,反正也沒見過他的真面容,來去黑袍穿著,生怕見光似的。」言梔被摟抱著,並未有所愁容。

  江潛只□□他的耳垂,低聲同他說話:「自己的身子好沒好,舒服不舒服,自己沒有感覺嗎?我倒也不求他能根治,但以此來看,能讓你好受些,給我多爭取幾年時光倒也不失一樁美事。」剩下的他便能慢慢算帳,孟黎書早晚會吐出解藥。

  言梔嘆了一聲:「也是,這些天確實好了許多,感覺與平常無異。」

  

  「起來嗎?」江潛垂眸問道,懷中暖融融,言梔昏沉險些再次睡去,他搖了搖頭,索性閉上了眼。

  孫澄音劈完柴路過帳子,恍然想起什麼似的,沖裡頭道:「大人,方才遇見趙將軍,說是若有空煩請您跑一趟主營。」

  「有說何事麼?」江潛仰首闔眸,感受懷中人的體溫。

  「倒沒有說,不過將軍現下巡視去了,約莫不是什麼大事。」孫澄音道。

  言梔睜開眼,雙眉輕蹙:「不讓你去。」

  「嗯?」江潛正想詢問緣由,垂眸瞧見言梔眼神,脫口而出:「好,那便不去。」

  「可是......嚯!」孫澄音側身瞥了眼帳內,捂著眼忙不疊退出兩步。

  江潛輕笑道:「你若閒著便去接應呼延臻,算著時辰也該來了。」

  「是、是。」孫澄音來不及思索,跑去馬廄隨便牽起一匹便奔向草原深處,馬蹄翻飛捲起塵土,尚未行出三里地,他便遙遙望見呼延臻及其兩位手下喬裝而來,振臂高舉,孫澄音笑著回應他們。

  呼延臻身著長袍,墨綢遮住金色長髮,他們儼然一副游疆商人打扮,「怎麼,他們這是等急了?」他沖孫澄音揚眉,張揚姿態依舊難改。

  孫澄音訕訕一笑,他一向舌僵嘴拙,只道:「最近不大太平,大人擔心得緊,小公子的病拖著也不是法子。」

  馬蹄逐漸恢復了原有的速度,二人並肩返回,「言梔不舒服?」呼延臻心想著不應該,不禁蹙眉。

  孫澄音連連搖首,「不,也沒再聽他說哪裡不舒服,只是......我瞧著他仍是懨懨的,倒還不如先前同我從夔州過來時精神,那時傷得倒也不輕。」

  呼延臻一聲輕笑散入風裡,不知孫澄音是否聽清,繼續道:「先前是皮肉傷與這次不同,他尚且年輕恢復快,砸了腦袋也不過噁心幾天,好生看管便可治癒。蠱毒是什麼?專吸人精血的,他有精神就怪了。」

  「可......」孫澄音還想辯駁幾句,奈何話到嘴邊竟湊不出句子。

  「耐不住性子。」呼延臻斜他一眼,一抽皮鞭自顧揚長而去,留孫澄音在後頭追趕。

  半晌,言梔在帳內聽見窸窣聲響,從江潛懷中擡眸時後者已然發覺動靜,眉頭微皺,目光落在帳外。

  「大抵是呼延臻來了。」江潛仔細辨認聲音方向,遂笑著垂眸。

  言梔微微點頭,從他懷中掙脫出安靜坐在床沿,身周還滯留江潛的溫度。

  「大夫來了,正好給你瞧完病可以再去看一眼烏恩奇。」呼延臻低俯身子進入,呼延灼被驅逐草原之時便化名烏恩奇四處逃竄,自打呼延臻出生他便是叫這個名字,近年勢力大漲重回舊部時方才改回本名。

  大夫依舊一身黑袍,只露出一雙略顯滄桑的眼,他半蹲下為言梔把脈。

  「最近感覺如何?」呼延臻忽然湊近言梔,二人鼻尖幾近相觸,而他眼中興致正濃。

  言梔眸光躲閃,輕咳道:「好多了。」

  「是好些了,但最近依舊夜間風露重,時不時聽他咳嗽,腰酸背痛的須得熱敷著緩解。」江潛打斷二人,微笑依舊維持臉上,只是多了幾分僵硬。

  呼延臻收回目光,旋身坐至一旁架起腿,睨了一眼大夫,二人交換眼神後呼延臻繼續問道:「早起時可還頭暈?吃得進東西麼?可會噁心?睡眠如何?每日吃些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橫衝直撞,言梔輕聲嘆息,江潛見他略顯不適便一一代他回答,「不頭暈不噁心,吃不多,每晚醒來兩三次,不踏實。」

  言梔側眸望他一眼,心生雀躍,笑道:「我一切都好。」

  大夫診完了脈便提筆書寫,脈案上皆是異族文字,待他輟筆,呼延臻執起方子掃了眼,從藥箱中拿出瓷瓶交給江潛,道:「這藥是上次一同制的,此番劑量加了些,晚些我同軍醫交代一聲,把湯藥換了。」呼延臻難得認真,他仔細看完放下,大夫收拾藥箱準備離去。

  「兩回都未曾聽他開口說話呢。」言梔摸著下巴,瞧著大夫露出的那一雙疲倦雙眼,雖是倦怠但卻眸光清澈。

  呼延臻微愣,隨即勾唇笑道:「他說不來中原話,又是巫醫出生,不便說話示人,擔心什麼,還信不過我麼?」

  言梔還未答話,江潛見他面色不虞,便笑道:「自是信得過的,我讓孫澄音送你們出去。」

  呼延臻未惱,同言梔的目光交織片刻,隨即吹了幾聲口哨,「我自己出去。」

  「哈,這麼多人?」趙醒突然卷帳而入,他瞧見呼延臻眸光一閃,「你來的正好,一會我有事要同你商議,有關呼延灼的。」

  「事不宜遲,我們......」呼延臻心緒無聊,只想早些走。

  「等等,」趙醒打斷道,他看向江潛道:「方才請你你不來,便想著是抽不出空子,眼下我方巡視回來,正好來告知你一聲。」

  「將軍有何要事?」江潛溫和詢問。

  趙醒道:「近日日暖,士兵說晚上曾瞧見胡狼,雖說不去招惹倒是也沒什麼大礙......但是終歸還是長個心眼,晚上就別出去了。我剛從謝聞枝帳子出來,你們倆主意多,我還是自己走一趟比較放心。」

  「狼再凶戾也狠不過人心,將軍與其擔憂這個,還不如和我去想法子如何掰開那廝的嘴!」呼延臻略顯不耐,箍著趙醒的肩膀就往外走,大夫在身後亦步亦趨跟著,並未多看言梔一眼。

  肩膀被輕輕一拍,言梔猛然回過神來,「啊?」

  「聽見了嗎?有胡狼,別出去亂跑。」江潛笑道。

  言梔哂笑道:「那我就偏要出去,我還沒見過胡狼呢。」

  「嘶......」江潛蹙眉,嘴角依舊含笑。

  「你不讓我做什麼,我偏偏要做。」言梔挑眉笑道,儼然一副精神大好的樣子,江潛同他嬉鬧片刻,半晌二人又相依相偎,絮絮交談,歡笑彌暢,過了半晌又打鬧起來,外頭雕樹根玩的孫澄音丟了木頭,他聽不清二人說話,只訝異著瞧了許久。

  謝聞枝依舊是不耐朔北氣候,縱然春色融融,也依舊覺得心底寒涼,他在帳內略飲薄酒,奈何愁緒愈發難消,索性站在外頭吹風冷靜。

  突聞車行轆轆,木輪撚過碎石,士兵吆喝忙活,他也將視線投去,卻見馬車拉著牢籠,淨明在囚車中打坐默念佛經,最終停在了營帳前。

  「這是做什麼?」謝聞枝大步流星,隨便揪了個小卒問道。

  小卒不敢忤逆,一五一十道:「是趙將軍吩咐,讓弟兄們把犯人都押送邕州府衙,最近不大太平,將軍擔心囚犯們趁亂逃跑。」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我看管的囚犯?將軍吩咐那是事關旁人,今日也並未與我知會,誰允許爾等自作主張?」謝聞枝略有慍色。

  小卒們雖是戰場上舔血賣命,但也聽聞謝聞枝的名頭,心中不由發怵,「將軍、將軍便是這般吩咐的,說是將所有囚犯一律押送,弟兄們也不知其他,只管效命啊......大人還是別為難小的了......」

  謝聞枝倒吸一口涼氣,呼吸著平復心緒。

  「聞、聞......大公子請移步到此。」淨明倏然睜開眼,抿唇道。

  謝聞枝本不願見他,自己並未想好應對之策,此時卻也無法,只得硬著頭皮上去,「淨明先生。」

  淨明似乎不願他如此稱呼,垂眸自哂,「大公子不願信我,可我卻真真切切是謝氏舊人,我名謝之悌,大公子幼時是見過我的。」

  謝聞枝目光躲閃,轉而問道:「您有何要事?」

  「這......唉,罷了,我本是罪人,不該奢求公子寬赦,」謝之悌愀然,隨即擡眸振作,「敢問公子,可有收到陸公子親筆手書?」

  「手書?」謝聞枝頓足,心臟漏跳連同呼吸微滯,他蹙眉問:「什麼手書?我未曾收到,他何時書信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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