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冢

2024-09-14 12:41:26 作者: 為衣山人

  孤冢

  謝聞枝出去後未來得及嘆息,更顧不上整理心緒,方一轉身便瞧見了倚柱而立的江潛,他早已陷入沉思,將江潛拋諸腦後了。

  「你還在這......」謝聞枝略撫一下額,隨即恢復原貌,「都聽見了吧?」

  江潛站直身,似笑非笑:「聽得真切,怎樣,你還去見謝之悌麼?」

  謝聞枝雖思緒混亂,但卻神志清醒,「現在叫他謝之悌為時過早,誰都不能保證他便是我謝氏族人。」

  

  「是嗎?若不是倒也好辦了,倘若他正是,那你又當如何?」江潛雖問著,卻有意引導他整理思緒。

  「縱然他是,磨滅一個人的良知十年足矣,更何況他潛伏裕都遲遲不來相見,直到今日乍現朔北,教人不得不防。」謝聞枝忖道。

  江潛微微頷首,與他往外走著,「那你以為此番他們意圖何在?那陸氏的令牌,出現第二次了吧?」

  「令牌不是假的。」謝聞枝心中肯定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對相宜了解不深,誤會他倒也無妨,或許你想說自己是旁觀者清?不,江潛,不是這樣的,我需要時間,此時只能等。」

  江潛沒有立刻否認,只問他道:「原因呢?」

  「我與相宜自幼一起長大,心中情緒自然同你待言梔那般,不僅僅是如此。」謝聞枝沉默著,矛盾著不知是否說出實情。而江潛靜默,他與言梔間倒沒有什麼信任可言,言梔時常出爾反爾,不守信用,自己也常常言不由衷,兩人間唯一深信不疑的也只有愛意,但想來也是足矣。

  謝聞枝幾度欲言又止,嘆息一聲反倒乾脆道:「這是我與陸相宜的一個秘密,兒時我們策馬南厲時曾遇匪徒,十分兇險,好在他及時脫身,來營救我前曾連發三道陸氏令牌,一次是在山間草叢間,第二次是在流水中,此二次皆是匪徒以我作人質,日日押我至山頂,只為了同陸氏換取金銀,讓他們能看清我的慘狀。而第三次是在山寨中的小廝身上瞧見,次日他果真同世伯打進山寨,肅清土匪。」

  「所以連發三道令牌,是你們約定認出對方的方式?」江潛詞不盡意,語氣間透著些微嘲弄。

  「是啊,」謝聞枝也未惱,輕笑一聲道,「看似簡單,但實際困難,陸氏令牌只要是陸氏族人皆會有,旁人要想仿造倒也容易,但我與他的分辨之法並非如此簡單,三塊令牌刻字所用皆為松煙墨,比真正的令牌所用墨要更為廉價,這是其一,其二在於流蘇,不如真的規整,他會刻意剪短几根,其三在於磨損缺角......持有令牌者幾乎日日馳騁馬上,日積月累磨損嚴重,陸相宜要發令牌須得連夜趕工,定然看著嶄新,路上再有磕碰也是新傷。三處若有一處不同,三塊令牌有一塊是假,那都算不得真。」

  「你們倒是苦心作假。」江潛笑道,「所以說,這兩塊都是真的?」

  「是真的。」謝聞枝頷首。

  江潛反倒消散,他喃喃道:「那既然辛辭傷與宣翰的令牌都是真,是否就能證明宣翰所說為實,陸相宜得到了呼延灼集結軍隊的消息,而令尊之死多有蹊蹺,連那孤冢也是真?」

  這句話如同石入靜池,在謝聞枝心中引來漣漪陣陣,這也恰恰是他所憂慮之事。「我不知該如何做想,陸相宜只是聽聞此事,或是受淨明矇騙,一時猶豫故而交令牌給他,又或是他已然拿到了確切證據......」

  「這得看你對他了解多深了。」江潛平靜如水。

  謝聞枝縱然思量如何清晰,在此事上也依舊犯了難,「如若言梔是他......罷了。」他本想詢問江潛,但言梔與陸相宜並不相同,性格上可謂是大相逕庭。

  「如若是言梔他不會想這麼多,拿不準的消息一併送來由我判斷,有想法的要麼爛在肚子裡,要麼早早處置了,先斬後奏。」江潛卻一五一十答道。

  謝聞枝微愣,隨即抿唇微笑:「倒也像他。」

  「誰讓我是他的靠山呢?或許陸相宜也有此番想法也不一定,只是他多年所學不許他行誆騙之事,索性一五一十全都告知與你了。」江潛推測說道。

  謝聞枝望著闃夜無聲,良久不言,江潛也只陪他站著,目光卻早已追隨遠處的一頂帳子去。

  「陪我去瞧瞧父親吧,那座孤冢。」謝聞枝軟下聲來,自我糾正。

  江潛回神側首瞧了眼他,微微點頭,道了聲「好」。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唯一摯友,雖常對峙朝堂,但卻惺惺相惜,他願意陪他走這一遭。

  二人騎著馬,青楓在前為引,夜晚寒涼,馬兒穿梭在草原間,長風如刃颳得臉頰生疼,直到遠遠望見一座孤冢,石碑在白草中顯露,謝聞枝突然勒馬。

  「怎麼了?」江潛側眸問道,馬蹄亂踏幾下也漸而停止。

  謝聞枝撐出一抹微笑,道:「勞煩你送我到此,言梔若不見你恐會著急,我讓青楓送你回去。」

  江潛不知他為何突然改了主意,只見青楓已然策馬來到跟前,自知拗不過他,便道:「那我先回,你注意安全,早些回營。」

  「多謝。」謝聞枝淡淡一笑,隨即孤身前往孤冢旁。

  青楓頻頻回頭,顯然放心不下,待他倆走遠,江潛說道:「你便再此等候吧,我認識回去的路,你看緊你家主子便是。」

  青楓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目送江潛策馬離去,自顧守在此處,遠遠望著謝聞枝。

  孤冢上「謝之悌」三字早已歷經風霜,模糊不清但尚可辨認,謝聞枝從袖中拿出火摺子吹燃,石碑被橙紅照亮,而朔北的風不通人情,火焰漸微,低垂著越燃越弱,謝聞枝伸手護著,提心弔膽,生怕火焰就此熄滅,恍若沒了火焰自己便會陷入徹骨極寒的幽暗之中。

  他想問問謝岷,自己該如何抉擇,可是一聲「父親」如鯁在喉,喉嚨釘死一般吐露不出一聲,自己方知謝岷已然死了這麼多年。

  也方知言梔當日所說究竟何意,他說天上天下,四海八荒其實並無二致,裕都與朔北更是如出一轍,只是多了那寂寞荒原,衰草悲風罷了。

  寂寞荒原,衰草悲風,果真如此。

  謝聞枝縱然不知這座孤冢之下究竟深埋何人,可到了致使家族衰弱破敗的昔日戰場,看似早無動盪,安穩平靜,實則是一如往昔,始終未變,他無酒無茶更無紙錢祭奠,只能枯坐許久,到了深夜方才拂袖起身。

  「啪」的一聲,火折被風吹熄,滾落在地。

  謝聞枝輕嘆一聲回首,風險些吹迷了眼,好在眼眶尚未濕潤前他瞧見青楓,青楓尚在原地,寸步不離。

  衰草悲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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