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訊
2024-09-14 12:41:25
作者: 為衣山人
聞訊
言梔方才鬆一口氣,回到帳中稍作歇息,大約小半個時辰,他半夢半醒中聽聞細碎腳步,再擡眼時,謝聞枝如松柏靜立一旁。
「嘶......你怎麼?」言梔撐起身子。
「呼延灼已經被我押至大營,不必擔心,」謝聞枝頓了片刻,繼續道:「你還記得青楓嗎?青梧的同胞兄長,他潛匿在朔北大營,放才和我說你被引至草原深處,見到了辛辭傷和淨明。」
青楓言梔見過一回,知曉他善於藏匿蹤跡,卻不知功夫已然到達了這等地步,不禁心中暗嘆。
「我並非有意跟蹤,青楓也只是遠遠瞧見了這一眼,至於你們交談什麼他是一字未聞,」謝聞枝生怕言梔誤會,還追道,「草原寬闊一望無際,要是太近會被發現蹤跡,他不會冒這個風險去聽。」
言梔本想等江潛回來再行商議,此時自知隱瞞不過,只嘆息道:「我自知瞞不過你,但此事......我本想著江潛回來,讓他拿個主意再來尋你。」
「當真?」謝聞枝詢問道。
「當真,於你,我不想誆騙,辛辭傷乃前朝遺孤,淨明和陸、謝,甚至孟黎書都有許多關係糾纏,此二人乍現朔北,我不該輕舉妄動。」言梔想起淨明所說,兀自垂下了頭。
謝聞枝卻露出笑意,道:「你涉世不深,一時猶豫也在情理之中,想必他們說的事與我有關,這才讓你犯了難?在你睡時我已然將此二人抓至獄中看押,還未提審,你是要等江潛回來,與他商量一番後再告知與我,還是現如今乖乖招來?」光陰珍貴可惜,謝聞枝並未彎繞,索性單刀直入。
「你抓了他們?」言梔感嘆於他動作之快,雷厲風行,嘆息一聲道:「我、我等兄長回來。」
「好。」謝聞枝搓撚手指,目光逗留指腹,「大軍肅清了亂匪,已然在回營途中,這片刻光陰我還是等得起的,只是你一向明白,我沒什麼耐心,過了今日我便親自提審,還望你不要辜負我們同僚之誼,莫要搪塞與我。」
謝聞枝說完便旋身離去,言梔披著外袍,點燃了桌上火燭,屋外陰暗卻尚未入夜,燭光團聚,言梔看久了不由覺得眼酸。
直到外頭逐漸響起了叫嚷聲,馬嘶混著士兵的咒罵,趙醒帶軍回巢。一雙溫熱手掌從後捧住言梔的臉頰,暖意襲來,正是江潛的溫度。
「外頭在吵什麼?」言梔擡眼問道。江潛是酉時回來的,在趙醒之後的片刻。
江潛坐在他身旁,卻依舊拖著言梔臉頰,道:「他們騷擾邕州百姓,好在朔北軍及時趕到,但我一路隨軍總覺得事有些蹊蹺,不可掉以輕心,已然將端倪告訴了趙醒,你不必憂心。」
「你是不是覺得這次騷亂是有意為之?」言梔頗感勞累。
「是。」江潛回道,「怎麼了?」
言梔將事由始末全盤說與江潛知道,沒有落下一處細節,江潛凝神聽完了,說道:「呼延灼引誘謝聞枝調查謝岷當年死因,現如今又冒出個謝之悌,如此看來,恐怕連同這次恰到實際的騷亂也是別有用心,只是要知道,縱然謝岷之死蹊蹺,別有隱情,謝聞枝此時知曉對於他們有何好處?恐怕不止是讓兩家離心這般簡單。」
言梔搖搖頭:「我不知。」
此時孫澄音從外端盆熱水進來,便知曉是到了言梔該熱敷關節的時候,一路舟車勞頓,在朔北的這幾日天天酸痛不已。
江潛點頭示意,孫澄音將水盆放在桌前,正欲離去卻又被江潛叫住,「你去請謝大人。」
「是。」孫澄音笑著離去。
「等會你將此事完整說與他聽,不必隱瞞,其餘的我會與他說清。」江潛道。
早知如此,還不如一早便清清楚楚告知與他,言梔的喉嚨不經意地起伏一下,一聲幽幽嘆息從唇邊滑出來。江潛見狀並未開口解釋,也並未寬慰,只是愉悅,笑意闌珊。
謝聞枝進入帳中,眼神頗有些興奮,「想好了?」
言梔頗有些拘謹,卻依舊在江潛的注視下緩緩道出:「我去見的是辛辭傷與淨明,他們還帶我去瞧了一處孤冢,淨明說上頭雖刻著『謝之悌』之名,裡頭埋著的實則卻是謝大人,而淨明正是謝之悌本人。」
謝聞枝微微頷首:「嗯,和我聽見的如出一轍,還有什麼別的麼?」
言梔的心驟然一抽,他猶疑道:「如出一轍?和誰說的如出一轍?」
謝聞枝款款落座,慢條斯理剪落燈花,道:「淨明,就是謝之悌,他托青楓給我帶的話。」
「既你已然知曉,又問我做什麼?」言梔似有不悅,還欲說上幾句,江潛冰涼的手指卻抵在唇邊,示意他慎言。
「呼延灼百般引誘你調查當年之事,現如今又冒出個謝之悌,須得三思,縱然令尊蹊蹺而亡,但終歸是陳年舊案,有人要你現下翻案,恐怕是另有所圖,不可亂了方寸。」江潛目光堅定,倒讓謝聞枝沉下氣來。
謝聞枝撐著下巴陷入沉思,良久道:「我豈會不知?但若能藉此牽出往事,尋得真相,便要容易許多,往後再想深究,恐怕須得另覓良機,要難上許多。」
「不管真相如何,你將如何自處?」江潛詢問道。
謝聞枝眼神幽邃,壓低聲線:「自然是待邊疆平定,回裕都後慢慢清算。」
「但若邊疆一日未平,那真相便會像一根刺扎在心間,鯁在喉中,越陷越深。」江潛揚眉道。
謝聞枝聞言,面色舒展,自嘲道:「心中刺已然數不勝數,痛已並非一日,我能等。」
「好,」江潛下巴微揚,低眸瞧他,「我陪你去提審謝之悌,問罪辛辭傷。」
謝聞枝似笑非笑道:「多謝,我這邊去吩咐手下。」
待謝聞枝走後,江潛振衣而起,衣角卻被拉扯住險些絆了個趔趄,他回眸,言梔眉目含笑。「怎麼了,你也想去?」江潛將外袍留下蓋住言梔雙腿。
言梔略有不滿,憤懣道:「我才不去那些腌臢地,汗味混著血腥,熏得人直犯噁心,我倒是也不想你去。」
江潛目光繾綣,不亂張望,只盯著他,「去去就回,我讓孫澄音來陪你?」
「不必,」言梔鉗住江潛左手,隨即放開,「去去就回便好。」
朔北大營的牢房不如邕州府衙堅不可破,卻有重兵把守,倒是令人安心。謝聞枝倚靠柱旁,神態懨懨,忽聽細碎聲響,他陡頓回眸,正是江潛徐徐趕來。
「來了?我們一同進去吧。」謝聞枝鬆一口氣,遲疑與不可名狀的擔憂油然而生,令他徒增不安。
夜色微茫,須得提燈進去,手下在前引路,二人並肩而行,幾步的路程卻好似走了許久。
「大人,就是這了。」手下說完便退下,不敢多聽一句,多看一眼。
牢中一抹光自頂而落,四周石壁幽寒,辛辭傷口含嫩草,半臥草蓆小憩,倒是十分愜意悠哉。
「喲,謝大人。」辛辭傷緩緩張開眼,睨著一豆燈火中的謝聞枝。
只見他向前,席地而坐,謝聞枝亦然不急不躁,「你知道我為何來尋你,有什麼要說的一併說來吧。」他聲音不輕不重,正巧能讓外頭藏匿著的江潛聽清楚。
辛辭傷饒有興致道:「那你為何不先找謝之悌?那和尚知道的可比我多。」
謝聞枝不願聽見這個熟悉的故人之名,故人舊藏裕都,與自己朝夕相處,此時不知為何隱隱泛起噁心。他是極厭倦被欺瞞之感。
「我自有安排,更何況淨明身份不祥,再怎麼說我謝氏也是名門望族,簪纓世家,可不是他說自己是自己便是的。」謝聞枝道。
「你不信他,那關了他便是,我不過是受他所託,見他可憐這才伸出援手,」辛辭傷說著舉起雙手,鐵鏈叮噹響,「可這又是為何?難不成合作一場,無利可圖了便要棄之不顧了?」他故作辛酸,挑起眉。
謝聞枝輕笑一聲,道:「怎會?本官一向重情重義,此番是在保你,畢竟如今你身為大齊官員,留守留州這等險要之地,擅自離州本就是大罪一條,輕則牢獄之苦,重則殺頭流放,倘若你所去其他倒也作罷,你來的可是朔北邕州,兩國邊境,若要論罪,這可不是單單一副鐵索手銬便能相消的。」
謝聞枝隻字不提前朝之事,但辛辭傷聽得明白,若是傳入魏籍耳中,那他定是要問個水落石出,將前朝遺孤搜一個徹徹底底。
「你想問什麼?」辛辭傷盤腿坐正,故作輕鬆。
「呼延灼手下殘部統共幾人?」
「哈?」辛辭傷困皺眉道,「呼延灼?呼延灼關我何事?我雖官在留州,但你可不能往我頭上扣一頂通敵的帽子。」
謝聞枝似笑非笑,微微垂眸,光陰珍貴,索性開門見山:「淨明是如何聯繫上你的?」
辛辭傷摸了摸下巴,道:「其實並非是淨明,最先尋我的是你那相好,陸大公子。」
「相宜?」謝聞枝呼吸微滯,笑意消散,目光灼灼像是要噬人一般。
辛辭傷攤手道:「你不相信也沒用,他試圖聯繫我時你已然遠走出京,據謝之悌所說,是他收拾陸氏舊宅發現了什麼線索,這才順著蛛絲馬跡揪出淨明,兩人相處將近十年,你說這淨明是不是真能藏?要我說,你們姓謝的心都髒。」
「何以證明?」謝聞枝面無表情,依舊僵硬無比,「何以證明淨明是受相宜所託來與你會和?為何不直接來尋我?」
辛辭傷此時長嘆:「裕都戒嚴,無詔不得出京,雲歲騖盯得這般緊,淨明能出京全靠天時人和。」
「天時人和?」
在謝聞枝警惕的目光下,辛辭傷慢吞吞道:「據他所說,是與什麼勞什子的和尚傳經?」
說道傳經謝聞枝大抵明白了,魏煦昭在世時曾托大相國寺高僧遠渡重洋學習經法,而相約之日正在此月之間,而距留州最近的夔州正好臨海,航運便利。
「所以他藉此來尋你幫忙?」謝聞枝問。
辛辭傷揚眉道:「他還能找誰?找言梔麼,他擅自離都四周虎視眈眈,找你?你縱然晝伏夜出,一路上小心謹慎,看似騙過了旁人,可蒼鷹終歸是盤旋天際,你們誰都賭不起。至於我......我們畢竟合作一場,利益往往才是最純粹的。」
「哦?」謝聞枝語氣有些縹緲,「你如此助他,想必是開了條件正合胃口,說說吧?」
辛辭傷卻搖首一笑:「這是我與陸氏的合作,你不姓陸,就算是你入贅陸府也別想問出一星半點,這是我與他的合作。」燭光橙紅,煒煒搖曳,在他臉龐瀰漫游弋,「但我一片赤誠,有樣東西可借你一觀。」
說著,他解開腰上蹀躞,滑落一塊令牌,他撚起紅繩,令牌在謝聞枝眼前微微一晃。
又一塊貨真價實的陸氏令牌,陸相宜交給宣翰一塊,又交給淨明一塊,如今輾轉至辛辭傷手中。
「誒......罷了,你拿去便拿去吧,我也用不上這個。」辛辭傷見謝聞枝奪過令牌,毫無慍色,反倒笑出聲來。
謝聞枝將令牌揣入懷中,執起燭台,火光在指尖忽閃,他吹滅了燈。
「委屈你幾日,日後自會全須全尾放你出去。」謝聞枝語氣轉冷,挪動步子,消失在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