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明

2024-09-14 12:41:22 作者: 為衣山人

  淨明

  朔北大軍並未傾巢而出,魏階整頓留守軍師,列陣在前,她身在馬上,一雙眼如鷹隼般緊鎖遠方。

  「邕州府衙現如今可有人把守?」言梔望了眼謝聞枝,「祁歸遠呢?敵軍侵擾邕州,恐怕他會最先知道消息。」

  魏階坐在馬上,北風陣陣,話只聽了一半,「何故發問?邕州自有精兵看守。」

  「不過是擔憂罷了。」言梔揉著斗篷一角,心神不寧。

  「擔心呼延灼?」謝聞枝跨步趕至他身前,忖了片刻,道:「事不宜遲,恐怕有詐,我與青梧這就將他押至大營,還請公主借我精兵,十餘人便夠。」

  魏階原本想不通,謝聞枝的隻言片語令她恍然,忙拉動韁繩,馬兒轉了個首,「你親自帶人護送謝大人,早去早回。」她沖手下親信女將說道,青梧此時已然牽來了馬,謝聞枝與他一同在前疾馳而出。

  朔風寒涼,言梔見四周平靜,同魏階在原地守了片刻,約莫一炷香時間,他便打算回帳中暫歇。

  「言梔,」魏階面色突然沉了下來,「等等,我派去的人回來了。」

  

  言梔旋身回眸,只見不遠處一匹棗紅馬穿過沙塵向大營而來,來者姓杜,是魏階手下的百夫長,言梔在軍中見過幾回,一來二去也便熟了。

  「殿下!」百夫長氣喘下馬,匆匆行禮,「不遠處有一隊人馬數不足百,只遊蕩不停,不知是敵是友,還請殿下下令!」

  「不足百人?可看清打扮了麼?」魏階鳳眸微眯。

  杜百夫舉止跌撞,如今不敢擡頭,顫聲道:「屬下、屬下沒看清,但他們打扮與敵軍不同......」

  「打扮不同?我聽江潛說,邊境常有商隊行走,尋常商隊幾十人馬甚至上百亦有可能,僅靠衣冠該如何辨認?」言梔抱臂在胸,上下掃視此人。

  魏階倍覺鬱悶,沉聲罵了一聲「廢物」。

  「若是尋常商隊,誤傷了百姓也並非小事,但若是敵軍刻意佯裝假扮,損失不可估量,茲事體大,切不可輕舉妄動。」近侍在魏階耳邊說道,卻見魏階凝眉,遲遲拿不定主義。

  「不能冒進,大營得有人留守......」魏階沉吟道,忽然將目光投至言梔。

  言梔敏銳捕捉到她的視線,擡眸問:「殿下是想讓我前去一探究竟?」

  魏階輕抿朱唇,眼神誠懇:「本宮知曉公子大病初癒,只是如今別無他法,若是派兵前去,恐怕打草驚蛇。」

  「權且忍忍,並不打緊,我與百夫長二人同去,若有變故,就以煙火為訊。」言梔頷首道,他跨上烏雲踏雪,遞給百夫長一個眼神:「前面帶路吧。」

  「是。」百夫長不敢忤逆,連忙上馬引路。

  草原風力巨大,動輒席捲一角天隅,言梔在百夫長身後險些跟丟,好在烏雲踏雪與他心意相通,不管韁繩緊松,只朝著前方馬匹追逐,言梔被風吹迷了眼。

  「公子,就在前方。」杜百夫突然停下了馬。

  言梔逸目望去,卻見兩人立於不遠處的石碑旁,人影頎長卻模糊不清,看不清面孔。「不是說有百人嗎,這是何意?」言梔側首望去,百夫長一副嚴肅面容。

  「還請公子獨自向前,自然會知曉小臣是何用意。」杜百夫說道。

  風中御馬小半個時辰,卻是別有用心,言梔頓覺勞乏不堪,只嘆息一聲,獨自向前,而馬兒緩步向前,距離二人愈發近,那二人似乎也發覺言梔蹤跡,其中一人上馬向他奔馳而來,不一會便打了照面。

  「可還記得我?」來者撥弄被風吹亂的頭髮,高高束起的馬尾勾起言梔回憶。

  「辛辭傷?」言梔蹙眉道,拉動韁繩,馬兒駐足,「你為何在此?」

  辛辭傷咧嘴一笑:「要引你來此可不容易,年後我便外派留州駐守,還是魏煦昭下的旨意,誰知剛到留州不久便換了皇帝,你說,魏籍可還記得我?」

  「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重要的?你話倒是變多了,說吧,引我來此是何用意。」言梔轉動酸脹手腕,頭疼不已。

  辛辭傷溫笑道:「魏煦昭死了,亡我家國的仇敵也便少了一個,我是欣喜不已,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來吧,我帶你去見個人,去一個地方。」

  「什麼人?」言梔心中一緊,辛辭傷乃前朝餘孽,一心只在帝位,造反無小事,他不敢輕舉妄動。

  辛辭傷抽出明晃晃的刺刀,挑下言梔袍上枯草,「你從前可不像如今這般拘謹無趣。」

  言梔自嘲一笑,揚眉道:「帶路吧,若敢誆騙於我,小心你的腦袋。」他故作狠厲,而辛辭傷並未放在心上,只調轉馬首帶路去了。

  言梔跟在後頭,距離遠處那人,那石碑愈近,那模樣便愈發清晰,只到言梔瞧清楚了另一人模樣,刳腸思索,喃喃道:「淨明?他是淨明和尚。」

  「認出來了?」辛辭傷略笑道,他跳下馬扶著石碑,「此人是淨明不假,但我要讓你認識的並非淨明和尚,而是昔日舊人。」

  淨明撚著佛珠,笑容僵硬臉上,沖言梔略施一禮,「別來無恙,從前在大相國寺與笠山常常與公子相見,不想今日......」

  「不必再寒暄這些,言公子時間有限。」辛辭傷在一旁提醒道,嘴角掛著笑。

  淨明闔眸長嘆,道:「敢問公子,謝大人如今是否安好?」

  「謝聞枝?你問他做什麼。」言梔問道。

  淨明並未答話,只蹲下輕撫石碑上字,時過境遷,那石碑上已模糊不清,但言梔隱約還瞧見上頭似乎刻著人名,是一座孤冢。

  「我出家前曾是隨軍打仗的守城將領,一次戰役,為護我主險些殞命,家主令我回京安養,誰知尚未離開朔北,便聽聞破燕城遭遇奇襲,家主下落不明,我迅速折回,只尋得了他的屍身......」淨明喉頭滑動,緩慢說道。

  「這是他的冢?」言梔仔細瞧著石碑,一字一頓道:「謝之悌,你是謝氏舊人......這是你主之名?」

  淨明的手指滑過石碑上的名字,搖了搖頭:「是,也不是,淨明是我佛號,謝之悌乃我原名,而這石碑下埋的卻是我主,他被奸佞所害,不得入土為安,好在我及時尋得他的屍身將他下葬,以我之名,方才奪過搜尋。」

  言梔頓了片刻,試探問:「何以知曉是被奸佞所害?」

  淨明眼眶濕潤,一副面孔枯槁悲慟:「我回到破燕城時戰爭已然告捷,大軍班師回朝,只有一隊兵馬在搜尋我主屍身,我混入其中方知這是陸將軍之令,不可忤逆,尋我主屍身也不過是讓他落得混戰而亡的死因,好埋去亂葬崗,往後不被人知。」

  辛辭傷正欲開口,卻被言梔搶先問道:「陸將軍可是南厲陸惟明?你的主子是......謝岷?」

  淨明如釋重負般垂首,道:「是,我主謝岷,他被奸佞所害,死的無辜......若非我沒有證據,無法與大公子相認,如何會將事情拖至今日?」

  言梔退後一步,目光警覺:「為何尋我?此事你該尋謝聞枝的,有何故引我至此?」

  卻聽一聲嘆息,辛辭傷拍了拍言梔肩頭,「放鬆,你難道不知陸氏之於謝聞枝有養育之恩?你讓我們貿然去尋謝聞枝,他豈會相信我們並非挑撥?」

  「不管大公子是否相信,我知曉公子此番前來朔北是為尋主上遺骨,我只不過是想盡最後忠義,請公子帶主上回到謝氏歸園,與家人葬在一處......」淨明字字懇切,不像有假。

  言梔一時無措,半晌,他頷首道:「我雖不知你們是和用意,你又為何與南啟舊人勾結,但這終歸是謝氏家務,我不好擅自做主。」

  辛辭傷聽後,嘴角微微一彎。

  「陳觴,」言梔冷然道,「你若想藉此使陸、謝兩族內鬥,你好收回南厲兵權,坐收漁翁之利,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不管是謝聞枝還是陸相宜,他們沒有你想的這麼蠢。」

  辛辭傷臉色稍變,哂道:「好心當做驢肝肺,要不然說這好人活不長呢,帶我回大營,我與謝聞枝解釋。」

  「死了這條心吧。」

  言梔暗暗記好路線,重新上馬,遙望不遠處,姓陸的百夫長尚在,言梔騎馬趕回,一鞭子抽在他背上。

  「嘶......」這一抽,鐵定皮開肉綻。

  「回去聽候發落。」言梔冷聲道,盯著百夫長,他不敢有所動作。

  朔北大營內,魏階等得有些焦急,直到瞧見言梔,他又是一鞭抽在了陸百夫肩頭,百夫墜馬,而言梔依舊不依不饒,揪著他的衣領,一路拖行至大營前。

  「這......這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言公子這是?」近侍喃喃道,一旁的魏階面色說不上太好。

  「殿下,」言梔馬上行禮,百夫長委頓在地,奄奄一息,「我已然探過,並沒有什麼百人軍隊,更不是什麼商隊,此人居心叵測,還請借一步說話。」

  魏階眉頭略微舒展,揮了揮手,讓近侍退至一旁。

  言梔方才說道:「此人勾結外敵,我隨他向前數十里,不見軍隊,唯有一外族打扮的男子,說什麼欲與世家合作,重回游京的荒謬話語,我雖生的晚,卻也知曉此人動的是復國之心。百夫長與他是舊識,不敢稟告公主,卻早已心中萌動貪念,方才故作此番說辭,引我與他一見。本想殺了他一刀了事,但終歸是公主手下之人,還是公主自行處置吧。」

  百夫長拼命昂首,目眥欲裂:「方才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你要害我!你要害我!」

  言梔輕笑道:「我所言非虛,卻也沒想過要公主信我,只是你這等不忠不義的東西本公子最是厭惡,寧可殺了你方才痛快。」

  他才不管什麼孰真孰假,真相為何,魏階不知辛辭傷底細,但軍中若有軍士通敵有之嫌,死上多少百夫千夫也是在所不惜。

  魏階面色如冰,冷眼瞧著百夫長,心中一股惡寒油然而生,「來人。」

  「殿下!殿下饒命!我從未、從未......」

  「砍了他的腦袋掛在軍士帳前,以儆效尤。」魏階淡淡說道,並未多看此人一眼,慘叫聲一直拖至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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