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擾

2024-09-14 12:41:20 作者: 為衣山人

  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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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潛執著鐵剪翻弄爐中碳火,火光在逼仄中微閃舞動,他將陶壺拎上去烹茶,不一會便茶香四溢,言梔在爐前坐著,披著外袍看上去神情乖順。

  「想說什麼?」江潛問道,將桌上小食往他面前推了推。

  言梔斂眸思忖,沉吟道:「嗯,我在池照碰見了戚筠,他也去尋許先生,說先生擅制傀儡,先前那一戰的傀儡士兵大抵便是他打的樣。」

  「許先生已然離世,戚筠依舊不見蹤影,恐怕這傀儡之事不簡單,或許另有他人。」江潛低垂眼眉。

  言梔嘴角一顫,遲疑道:「你怎知先生死了?你派人跟蹤我?」

  江潛柔和目光落至言梔身上,溫言道:「是花樾及時稟報。她是我的下屬,故而從你們進入池照所發生的我全然知曉,並非跟蹤。」

  見言梔面色不虞,江潛握住他手輕捏安撫,言梔方才舒展眉頭,道:「就算她不說,我也會告訴你。」

  江潛道:「我如何不信你?只是深知你時常猶豫,話在嘴邊還要遲疑......許先生是我讓花樾殺的,她做事利落,戚筠只當他是自裁,不會生疑。」

  「什麼?」言梔一愣,疑竇叢生,「為何殺他?你與謝聞枝將他安養池照,如今又為何殺他?此事他可知曉?」

  江潛輕嘆道:「知道,當你去池照的路上,花樾偶然發現戚筠蹤跡,那時謝聞枝與趙醒北上,偶然打了照面。」

  「所以花樾會給我那封信?可當初謝聞枝也曾告訴我先生住所。」言梔眉頭緊蹙。

  爐上茶水沸騰險些撲出,江潛將茶水倒入杯中,壓低了爐火,「起初當然只是為了言傾瀾一事,老先生是她舊人,你既要尋她,先生或許能夠提供昔日線索,那是謝聞枝有意幫你,而為何殺他,便是戚筠四處打聽其下落,我不知二人有何關聯,只能想到傀儡一處,便吩咐花樾,若發現事關傀儡,便將先生及時......」

  「剷除?」言梔望著他,問,「他年事已高,生死不過幾載之間!」

  許先生早年四處征戰,喪妻後流離失所,瞎了雙眼,如今好不容易方得靜好,卻依舊捲入紛爭,不得在蒼老中蜷縮老去。

  江潛闔眸,道:「他不會是真正懂得製作傀儡之人,恐怕那人將皮毛工夫傳授與他是別有用心,如今戚筠既然刻意去尋,便是發現了端倪,否則那一戰怎會如此輕鬆容易就被你們發現了破綻?只好借他之手查出幕後之人,此時不殺先生,往後必定受苦非常。」

  言梔雖懂得江潛意圖,但見他毫不粉飾,心中一時不快,「是,你說的有理。」

  「我還未來得及同謝聞枝說此事,趙醒畢竟一介武夫,武人心思難免粗糙,晚些我同聞枝商議後再同趙醒相談。」江潛道。

  「趙醒能信?」言梔撐著腦袋,指腹在杯口輕撚。

  江潛道:「如今宣翰帶來如此消息,他多少也有所察覺,驚弓之鳥總是傷弓。」

  言梔沒再吭聲,將茶盞抵在下唇,遲遲未飲,江潛望他的眼神軟了許多,他起身坐至言梔身旁,身旁火爐沒了遮擋,在四周洇開一圈昏黃,「不開心?」江潛蹭著言梔鼻尖,試圖碰個吻,卻被後者躲過。

  「當然不開心。」言梔語氣生硬,不願看他。

  江潛苦思著如何補償,但一時不知是緣何惹惱了他,是因自己委派花樾稟報他的一舉一動,亦或是自己擅作主張殺了許先生,正想著,言梔卻道:「我用了你尋來的藥,血蠱暫不會發作,林隨意想必還不知此事吧?得想個法子讓他知曉,總好過日夜擔心。」

  江潛懷抱著他,道:「最近送信不便,花樾的鴞又太過引人注目,等過段時日。」

  「其實......」言梔躊躇著不知是否該談及此事,「不都說月骨在我身上嗎,孟黎書也探過脈,如若血蠱發作倒也無妨。」

  江潛輕嘆道:「月骨可起死回生,延年益壽,傳了多少代卻從未有過仙人使用,真假亦不可知,倘若真能起死回生,殿下當初又怎會甘願纏綿病榻以致殞命?不論真假,事關你的性命,我是一點風險也不願承受了。」

  言梔輕哂:「那這麼說,他們以此為藉口頻頻下凡尋我,歸根結底不過是想斬草除根罷了。」這件事言梔心知肚明,在心中肯定了幾百遍。

  江潛擡首望了眼不遠處矮榻上的兩把刀,鳴澗與雀翎劍刃相抵,一早就被他倆擦亮了。「怕什麼?」江潛喃喃。

  言梔沉默片刻,推了推江潛的胳膊,「你還得去尋謝聞枝,別誤了時辰,快用晚膳了。」

  更漏聲促使江潛側首,他望了一眼,道:「好,你等我。」旋即披上大氅出去。言梔坐回榻上,以刀自照,笑問自己怕什麼。

  宣翰來到朔北大營的第三日,他一早便起身前往草場,身後跟著的是同樣出生留州的孫澄音,他們約好在此拉弓,既無緣快馬良駒,在戰場上引弓射箭便是唯一的法子,他有信心能夠百發百中。

  孫澄音騎在馬上,拿起弓作勢要射,只聽一聲「簌」,宣翰箭先離弦,直直釘在了靶心。

  「為何不射?」宣翰凝眉回眸,他執著硬弓,從撒袋再取一支雁翎箭。

  孫澄音撓了撓頭,笑道:「將軍明鑑,並非是我有意,只是我用刀用慣了,射箭......當真不行。」

  宣翰聞言狠狠往孫澄音肩頭一拍,震聲道:「戰場上變化無窮,只會刀兵容易受敵壓制,莫怕,多練便是。」宣翰生怕孫澄音是因他那斷了的腿方才遲遲不作反應,誰知孫澄音一臉苦相,張弦引弓,飛矢脫靶,直直落在草間。

  「將軍......我是真的不會......」孫澄音哭喪著臉道。

  宣翰微愣,半晌笑道:「無妨,你力氣大,眼力好,是練弓的一把好手,只需每日練上六個時辰,不出半個月,定能命中靶心!」

  「將、將軍,我並非士卒啊。」孫澄音訕笑道,試圖矇混過關。

  誰知宣翰卻道:「若是誆騙我,便多加兩個時辰!我曾聽言梔說過,你在裕都曾任山雞校尉,校尉亦是武官。更何況你我同為留州男兒,留州尚未收復,你我更得身先士卒才是!你在此練著,我這義肢用不慣,先去跑一圈活動活動筋骨!」

  「將軍,將......」孫澄音話音未落,宣翰便如同飛矢駕馬離去,無邊曠野只剩孫澄音一人一靶,無奈之餘,他依舊舉起弓不厭其煩地射向天隅。

  言梔服下了藥,同江潛出帳,二人相伴而行最終停在了謝聞枝的帳子前,一股幽幽藥香促使二人駐足,原是青梧練劍傷了手,謝聞枝屈膝為他包紮。

  青梧瞧見二人便霍然起身,未等謝聞枝反應便跑出帳子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這是怎麼了?」言梔頗為不解。

  謝聞枝不疾不徐道:「他一向羞於見人,更是要強,你們瞧見我為他包紮,覺得難受罷了。」

  江潛攙扶言梔坐下,手搭在他的肩頭,問:「這幾日往返邕州府,可問出什麼來了?」

  「給呼延灼用了刑,依舊是胡言亂語,想來正如宣翰所說,他若無萬全準備,又怎會三緘其口,整日胡謅?我已然告知將軍,想來這幾日呼延臻軍中不會太平,亟需調查。」

  謝聞枝面沉如水,繼續說道:「每日見我,他皆有意將我往先父當年往事上引,我知曉他是刻意為之,但我當年終歸年少,不知這其中真相,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

  言梔別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問:「這麼多年,陸尚書就未曾和你說過當年之事?」

  謝聞枝嘆道:「那時我尚年少,陸伯伯一家以及京中親眷們都道他是死於亂戰,朔北嚴寒,雪能埋死人,每年多少人喪命於此......我們都道是尋常罷了,這些年我也未曾深究。」

  江潛聞言,眼神逐漸幽邃,旋即莞爾道:「這些年事多繁雜,或許真如呼延灼所說也不一定,但亂世方過,現在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縱然深究出了結果,要想找出當年作亂之人也十分不易,或許也早早命喪黃泉了。」

  「我知道,我不是未曾懷疑,近些年考取功名,匆忙任職刑部,目的不過是復興謝氏一族,正是亂世方過,陳年舊案冗雜,刑部是最能在明堂上說話的。」謝聞枝臉色不虞,他從熱水盆中撈出棉布,輕輕擰乾,擦拭手上血跡,「一切有礙於謝氏前程的,我都可以暫放一旁,也包括我父親。」

  言梔的喉頭起伏一下,他話在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想當初謝聞枝方知魏煦昭不是明主時,坐在馬車上遲遲不下,嗚咽不止,那場面還歷歷在目,言梔不甚明白這其中的關係,既然一切只為家族名聲,那和報效哪個君主,報效什麼朝廷,又有何干?

  這人間終究是有太多事讓他想不通,也無從想起。

  「大人——大人——」

  孫澄音的聲音響徹朔北大營,江潛捲簾出去,只見他爬上高台擂鼓。

  江潛心中猛然一抽,「為何擊鼓!」

  高台上的孫澄音丟下鼓槌,西北硬弓沉重,他手腕抖得不行,「呼延灼的叛軍!我瞧見了!正向邕州府去!」

  趙醒與公主也出了帳子,魏階以手遮日,「多少人,首領為誰?可看清楚了?」

  孫澄音喘著粗氣道:「不足千人,首領、首領好像是孟善!當年鐵蹄踏破留州,我曾見過他!」

  孟善是二十年前便歸順草原的漢人,謝聞枝聽後眼光微閃,當年他便是聽聞謝岷死於孟善的軍下。

  趙醒集結軍隊,穿上戎裝,此番依舊是魏階守營。

  「我也去!」江潛見謝聞枝神情不對,也縱身上馬,「恐怕有詐,你們需要軍師,若生變,我回來求後援!」

  謝聞枝略帶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而孫澄音目光急切,高呼道:「大人此行危險,我來護你!」

  「好。」江潛輕哂一聲,正要打馬跟上趙醒卻被言梔拉住手。

  「江潛。」言梔目光如古井無波,江潛正欲解釋,卻被言梔揪住了衣領,不得不俯身向下,言梔在他臉頰落了個吻。

  「早點回來。」言梔道。

  江潛斂眉一笑,揚鞭疾走,黑馬四蹄翻飛,向著大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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