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部

2024-09-14 12:41:19 作者: 為衣山人

  舊部

  趙醒從未見過謝聞枝如此氣急模樣,一時哭笑不得,只將酒囊遞給了他,「先喝一口順順氣,急什麼?」

  謝聞枝接過仰頭痛飲,熱辣的酒水順著咽喉滑下,他猝然捂住嘴咳嗽,「咳咳......我當是水......」酒水的火熱自舌尖一路燒進胃,寒風一吹,臉開始發燙。

  「軍中自是酒多於水的,現在痛快了吧?痛快了就和我說說,呼延灼是說了什麼話氣得你自亂方寸。」趙醒戲謔一笑,不著急上馬。

  謝聞枝本不願提,而如今卻也沒有搪塞胡謅的餘地,便直言道:「沒問出什麼有用的,反倒扯了些什麼陳年舊事,以致於拿我爹娘做文章。」

  趙醒聳聳肩,牽過馬匹道:「對付這等小人可急不得,想當年我年輕氣盛時也聽他編排過趙氏,因此氣惱不已,險些誤了軍務,這是他的慣用伎倆,你不必在意。」

  謝聞枝笑容僵硬,並未答話。

  「還咽不下這口氣?你不是都下令打他了麼?」趙醒有些錯愣,與謝聞枝相交多年,他並非易躁之人。

  「打他怎麼夠?」謝聞枝冷笑一聲,道,「只恐怕他此時被俘亦是自投羅網,問不出消息便是消息,這幾日還是吩咐下去,加緊邊防,不可鬆懈。」

  

  趙醒駭然,吩咐道:「讓邕州府看緊呼延灼,回頭我讓祁歸遠回來親自守,剩下的隨我回營!」

  此話一出,將士們紛紛圍住府衙,待謝聞枝跨上馬,一行人便往回疾馳。趙醒沒問謝聞枝從何得知,心中只道此時除卻信任別無他法。

  黑馬奔回大營,趙醒遙遙望見祁歸遠守在營前翹首,後者見到來人便霍然起身。

  「什麼事?」趙醒下馬振衣。

  「宣翰來了,在你營中候著,就等你們倆了。」祁歸遠說著,揮了揮手,士兵將二人的馬駒牽走。

  「宣翰?」趙醒輕輕喘著粗氣,回望謝聞枝。

  謝聞枝快步向前:「先去看了再說。」

  二人先後進了營帳,魏階與言梔正坐在案前同宣翰低語,而江潛正剪著紗布,頗為笨拙。趙醒垂眸望去,才發現宣翰右掌鮮血淋漓。

  「這是怎麼了?」趙醒問道。

  「這麼多血,得先消毒才是。」謝聞枝將手搭在江潛肩頭。

  江潛回道:「軍醫去取傷藥了,我先備好紗布,待會不至於手忙腳亂。」

  「問你呢,到底怎麼回事?跑來朔北做什麼?」趙醒連連發問,關切地看向他的下盤,「義、義肢?」

  宣翰僵直身子,諸多視線在他身週遊弋,頗為不適,他咧了咧嘴角,不知從何說起。

  「你......唉,說話呀,真是要愁死我了。」趙醒扶額,頗為頭疼。

  「我來說吧。」魏階此時開口,正巧軍醫帶來藥箱,卻被謝聞枝打發下去,他取出藥粉與江潛二人仔細為宣翰包紮。

  「急什麼?你先坐下,宣翰是我帶來的。」魏階轉了轉手腕,見趙醒不解落座,方才繼續說道:「邤兒死後不久,我去京郊軍營收拾殘軍部下,見宣翰在那兒待了將近一月,終歸有些於心不忍,想著給他找個好去處,謀個閒職,誰料正與他談著,一個老兵竄出來尋他,給了他一封信。」

  「信上說什麼?不管信上寫了什麼告訴我們便是,你來搗什麼亂?那老兵又是誰?」趙醒脾氣急,說話難聽。

  宣翰抿了抿嘴,在一圈充斥警惕的目光中開口:「那人是我昔日部下,我信他,他說收兵南下時見到呼延灼與手下分道而行,恐怕尚有殘部,若不肅清,恐有大亂。」

  「信在何處?」謝聞枝不動聲色。

  「想必是閱後即焚,留不下來了。」言梔插口道,誰料宣翰果真點點頭,不再言語。

  江潛為他包紮好了手,道:「今日我與將軍清算過,與呼延灼交戰時卻有敵軍潛逃,但數量不多,都是逃兵並無主帥,恐怕難成氣候。」

  「不,不對,」宣翰抽回手,四周張望,「時間不對,他還提了一嘴,恐怕呼延臻軍中早已混入了敵軍,否則呼延灼怎會清楚兩軍底細,此番刻意被俘?」

  謝聞枝溫和之色瞬息消散,語氣轉冷:「你的意思是,呼延灼尚有一支軍隊潛伏在暗,此戰潛逃的兵卒是去通風報信的?

  趙醒瞠目,未等宣翰下文,便吩咐手下親信道:「恐有餘孽未清,呼延灼尚有一支軍隊潛伏在暗,請務必嚴查軍中士卒。你將我原話告知呼延臻,他知道怎麼做,去!」

  「是!」

  謝聞枝閉目思忖片刻,問:「這老兵是什麼來頭?」

  宣翰忙作解釋:「他在我麾下多年,在此之前是為陸將軍效忠的,也曾在邕州府當過差,他姓鍾,此番他見我時身上還掛著陸氏腰牌,說是貴人相助,方才能進營中見我,此人忠心耿耿,我信得過。」

  「邕州府確有姓鐘的官員,四年前卸任去了留州,我去邕州府衙時都將近幾年的任官表瞧了一遍。」謝聞枝肯定道。

  「我猜測,此番戚筠不見蹤跡,大概便是為了去酬兵,但呼延灼此舉我著實不懂。」

  言梔撐著下巴,側目睨著江潛,「貴人?能持有陸氏腰牌的貴人,如今京中除卻陸相宜,還能有何人?」

  「腰牌是否核驗過?」謝聞枝蹙眉試探。

  宣翰斬釘截鐵道:「三處標記,一一核驗,是貨真價實陸氏腰牌。」

  「那相宜為何不直接書信與我......」謝聞枝垂眸沉思,眼中晦暗不明。

  魏階突然握住他的手臂,道:「不方便,裕都自你與言梔二人離開後日日戒嚴,非同尋常,別說什麼探子了,就是一隻鴿子也飛不進來,雲歲騖升了官日日帶兵巡視,他掛著大理寺的職,你便當他幹的只是大理寺的活?我是借制衡趙氏的口來的朔北,皇帝雖下了旨意,可不代表他便放心。來前塵笑尚且叮囑,勸我莫到萬不得已,不得與她書信往來。」

  「好一個皇家鷹犬,在池照時險些打了照面。不過他沒摸清我的下落,恐怕這幾日也沒好果子吃。」言梔狡黠一笑,在桌下輕踹江潛。

  江潛展顏一笑,道:「四位重臣齊聚朔北,皇帝怎能放心得下?恐怕軍中早早也混進探子也不一定。」

  外頭突然響起尖利慘叫,隨即聽一聲抽刀,趙醒摸了把臉帶著血腥進來,「此人偷聽。」他面無表情,擦乾淨手上血跡。

  「那他可還說些什麼?可看清呼延灼手下面容?大約幾人?」謝聞枝問道。

  宣翰回道:「老兵並不知有多少人馬,但我這些天一路探查,瞧見了馬蹄踏印,也看見過紮營痕跡,想必千百人,只是一路走的小心,沒碰見過。」

  趙醒面沉如水,道:「看見了這諸多痕跡已然不易,你們不過兩三人罷了,踏印清晰,敵軍就近在咫尺,如若碰見了那還了得?聽我的,此時我自會上心,我派人送你回去。」

  魏階嘆道:「怎麼回去?四處都是耳目,皇帝不知宣翰隨軍而來,此番是扮作我麾下將士,要想再回去可不容易。」

  「那裕都里......」言梔隱隱擔憂起來。

  「有塵笑,不必擔心。」魏階遞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趙醒臉色不佳,拇指在宣翰額頭抹了一下,道:「那送回邕州府總行了吧,還未恢復完全,義肢用久了可不舒服。」

  宣翰撓撓頭,傻笑道:「都聽你的。」

  謝聞枝輕嘆起身:「我先回帳,還得想想如何應付呼延灼,此人的嘴可不好撬。」

  趙醒頷首道:「各自先回吧,我吩咐他們待會將晚膳送來。」

  外頭天色逐漸轉暗,雖是春日,朔北依舊黑的早,言梔正欲離去,突然想起什麼似,回頭湊近宣翰,「你......我認識一個大夫,回頭讓他給你看看?」

  宣翰一愣,聳了聳肩:「不必麻煩,如今有了義肢,生活尚能照常,騎馬射箭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稍有不適罷了,習慣習慣便好。」

  「可是......」言梔倒吸一口涼氣,與他並肩出了營帳,不知如何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必為我可惜。」

  宣翰瞧了一眼無際草原,野馬沒首在淺草中,士兵收刀回營,「不必為我可惜,我打了一輩子仗,若因此休養裕都實非我願,古有兵家絕髕,喪命戰場者日日皆有,我不過是斷了條腿,實在算不得可惜。」

  「好,」寒風吹開言梔的大氅,他側首望向宣翰,「待我病好,此戰了,再教我射箭可好?我如今准了許多,說不準還要當你師父。」

  宣翰微微一笑,見手下向他走來,便拱手作別:「就此別過,回頭我來尋你。」

  「好。」言梔微微頷首,目送宣翰遠去,江潛拾起披風,重新蓋在他身上。

  「呼延臻明日會來,我們早些回去歇息。」江潛攏緊披風道。

  言梔擡眼,「他明日就來?手下不是剛去送信嗎?」

  江潛笑著捏他手心,道:「是我一早與他約好,明日他會帶著大夫來給你把脈,餘毒未清,血蠱尚在體內,勞累不得。」

  言梔點頭微笑,與江潛走回帳中,「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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