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刃
2024-09-14 12:41:18
作者: 為衣山人
如刃
難得席宴,軍中請了羌邕女祝酒唱曲,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間趙醒藉口不勝酒力,坐觀舞樂,手指擊節,愜意中頗有靡靡之感,軍中秉燭將領今朝同醉,除卻守衛,其餘營帳勸酒聲不停歇,喧鬧至極。
祁歸遠從邕州趕回不久,馬蹄未停便縱身躍下,到了軍中還未吃菜,酒先喝了三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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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又是幾碗大白下肚,祁歸遠扔下竹箸,伏案踉蹌起身。
「怎麼?」趙醒見他眼神迷茫,嘲道:「刺史大人要學那酒中仙,寫幾首詞不成?」
「哈哈哈......不寫詞,吾妹燕嬋今年十九,我、我看中了一戶人家,我沒有錢......」祁歸遠咧笑著,伸手指向趙醒,「你得出嫁妝!」
「嚯,祁姑娘要嫁人了。」孫澄音正抱著豬肘啃,忽地擡頭傻樂,言梔同江潛面面相覷,笑而不語。
「錢呢?錢去哪了?」趙醒有心逗他。
祁歸遠咽了口唾沫,拍桌道:「打了這麼多年戰,邕州府衙被炸了多少次?都充公了!」
「我當是什麼事,難不成你前幾日犯口齒竟是為此?你我生死之交,燕嬋亦是吾妹,一份嫁妝算什麼?」趙醒輕拍案邊,放聲朗笑,「我可是大齊第一個異姓王,要給就給......十里紅妝!」
「你可別說大話,這是在朔北,你上哪去找十里紅妝?」魏階執杯猶豫,抵在唇邊未飲。
趙醒略一思忖,轉而看向魏階笑道:「那不是還得殿下您想法子?我身為男子無心嫁娶,不知上哪去搞這十里紅妝啊。」
「我還待字閨中呢,懂什麼十里紅妝?徐辭盈還在裕都為你守身如玉,還不趁現在好好想法子,以後如何又十里紅妝將她迎來朔北?」魏階垂下手腕,酒杯在指尖左右晃。
趙醒瞥過眸子,迴避她眼神,「你還待字閨中?你哪門子的閨。」
「你這是何意?」魏階直起身,並無慍色,「我戎馬河山,這天下便是我心間春閨,又有何不可的呢?」
趙醒想到魏階放浪形骸,恣意瀟灑,活得倒也算是痛快,而徐辭盈依舊被困在那四方天地,死了父兄,無人依靠,便憂愁暗生,默聲不語了。
轉而望向一旁,江潛略飲薄酒,便不再貪杯,一直同言梔絮語,直到月懸中天,言梔支撐不住,便也藉口道:「總覺得胸悶,我出去透透氣。」
江潛執著他的手道:「先回帳子休息,我一會便來。」
言梔微笑頷首,轉身撩開帳出去了。
方出帳子向前行走幾步,言梔轉了轉胳膊,深深呼吸,草原褪去寒素,已然萌生一片新綠。
「謝兄?」言梔掃見淺草中席地而坐的謝聞枝,不由心生疑竇。
謝聞枝方回過神來,擡眸一笑:「坐。」
言梔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了下來,問:「謝兄不在裡頭喝酒,在外頭吹風做什麼?」
「坐太久了,出來透透氣,」謝聞枝說著,指向遠處淺草,「你瞧,這朔北風霜如刃,荒草輕露,光也如刀般閃,實在可懼。」
言梔瞧那晶瑩露水,道:「朔北的寒冬確實可怖。」
謝聞枝卻搖頭:「不是寒冬可怖,是這朔北,每一方寸皆是鮮血作肥,滋養百草,每每想到此處,便會想起我的父親,屍骨未尋,便心生恐懼。」
言梔寬慰道:「朔北雖大,但也便只有這麼大,總有一天會尋見的。」他見謝聞枝並未答話,便改換話題,「抓到呼延灼了,他生性狡猾,想必是藏有許多秘密的。」
謝聞枝深深呼吸,「我多年任職刑部,自詡什麼樣的犯人都見過,可唯獨沒有審過草原人。」
「沒把握?」
「倒也不會,」謝聞枝揪一根新綠,在手中搓撚,「我也不知。」
言梔實在想不出令謝聞枝躊躇的理由,「大抵是頭一回來朔北,吃住不慣......水土不服吧,我上回來朔北也未過多久,思來想去也不過是兩三個月之前的事,但那會也同你這般整日提心弔膽。後來我遇刺,在病中思索,方知這朔北與裕都並無二致,不過是多了那寂寞荒原,衰草悲風罷了。」
「寂寞荒原,衰草悲風?」謝聞枝側首笑問。
言梔頷首:「不管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人都是一樣的。」言梔坐著,不由打了個寒噤,晚風依舊蕭索,不一會兒便吹得頭疼。
「先回去吧,你還病著。」謝聞枝餘光一掃,瞟見江潛蹤影,言梔略一點頭,回頭同樣望見他。
「謝兄也早些安寢。」說著便跑向江潛,二人說笑著在視線中走遠,謝聞枝望著無際草原,出神良久。
縱使盛宴歡飲達旦,次日拂曉,軍士兵卒皆照例訓練巡視,毫不懈怠,趙醒穿上鐵甲戎裝,似乎猶有醉意,吩咐手下端來醒酒湯再灌一碗。
謝聞枝早已候在門外了。
「去給祁歸遠也煮一碗送去,那小子三碗的酒量還要與弟兄們吹噓,今天恐怕有他難受的。」趙醒笑道,戴上護腕出了帳子,轉眼便瞧見了靜立一旁的謝聞枝。「謝大人怎的也這般早?」
謝聞枝略笑道:「呼延灼未審,我心中難安。」
趙醒想到此節不由頭疼,輕嘆著望向雲翳,道:「呼延灼狡猾至極,昨日宴後我細細想過,他這般容易便落入我手,或許另有圖謀也不一定。」
「不必思慮過多,總得先見了那廝。」謝聞枝道。
「你跟我來。」趙醒伸手做請,帶著三兩隨從與謝聞枝步至營外,一齊上馬,「我將他關進了邕州府衙,離著不遠,但有重兵看守,比關在營中讓人放心。」
謝聞枝頷首,見趙醒疾馳而出,自己也催馬前行,緊跟其後。
不久,趙醒在前勒馬,邕州府衙的匾額映入眼帘,謝聞枝不待坐騎停穩,便從馬鞍上翻身下來,吩咐下屬引路。
「多加小心,有變高呼便是,我們都在外頭守著。」趙醒攀住他的左肩,駐足叮嚀。
「好。」
天底下牢獄皆一個模樣,謝聞枝在刑部行走多年,早已習慣幽寒陰冷,兵卒執起鐵鎖,打開牢門,直至謝聞枝立在其中,呼延灼依舊垂首不語,沒有舉動。
隨從搬來了太師椅,隨即立在他身旁。
「呼延灼,」謝聞枝冷覷他一眼,在陰暗中落座,「你為草原征戰多年,手下也不乏有幾支熊羆勁旅,又怎會敵不過呼延臻?」
呼延灼打了個哈欠,吹開眼前髒發以便於將眼前之人看清楚,「趙醒不來審我,怎的派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來?」
謝聞枝撐著下巴,垂眸問:「呼延臻在你眼裡也是黃毛小子麼?」
呼延灼搖搖頭,長長嘆息:「若不是他得齊國相助,勾結朔北,我又怎會落得今日下場?罷了,成王敗寇,我既已決定要賭,輸贏便無甚重要。」
「你知道自己為何會輸?」謝聞枝微微向前探身,呼延灼斜眼乜著,嘴角一抽,「有何指教?」
謝聞枝語帶嘲弄,笑道:「因為你腦滿肥腸,不似人君。」
誰知呼延灼並未發作,只換了個姿勢坐著,晃動酸脹手腕,一邊端詳道:「我見過你。」
「這般急著認舊識,是想通了要說你的奸計麼?若你早早坦白,說不準將軍還真會饒你一條狗命。」謝聞枝不屑。
呼延灼眉頭緊皺,似在思忖在何處與他相識,這眼緣又是從何而來。
「你手下殘部皆已除盡,如今已是窮途末路,倒不妨來說說你與戚筠的交易。」謝聞枝語氣稍緩了些。
「你既說我是窮途末路,乾脆將我殺了,還關在牢中審什麼?既然肯在我身上花心思,這不就說明我並非無路可走?」呼延灼梗著脖子,兀自仰頭笑,「我對你們很有用。」
牢中憋悶,謝聞枝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道:「是,草原一統,齊國得與呼延臻約法三章,在這之前你都有利用價值,但也代表我們隨時可以將你送回草原,由呼延臻處置,屆時可不止是一刀剮那麼簡單了。」
「一個敗軍首領,你以為呼延臻會如此重視麼?」呼延灼下巴一繃。
謝聞枝揚了揚眉:「你腦子不笨,又何必妄自菲薄?」
呼延灼斂聲屏氣,片刻,擡眸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謝聞枝冷笑一聲,臉色泰然自若。
「無雙軍師謝岷,如此響亮的名頭我又怎敢忘?」呼延灼見他笑容僵硬,嘖嘖開口,「他與我交手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只可惜被奸佞所害,至今屍骨未尋吶。」
謝聞枝霍然起身,「奸佞?誰是奸佞?」
呼延灼佯裝驚愕,略帶遺憾地朝牢外瞟了一眼,「他被害死這麼多年,你居然不知?」
謝聞枝銳利眼神追隨著呼延灼的一舉一動,不肯放鬆,「想混淆視聽?你還是不必費這個心思了。與草原交涉在即,也就是這個月的事,屆時我可沒工夫再陪你閒談。」
熟料呼延灼卻道:「破燕那一戰陸惟明和魏階都在,他們就沒告訴你?」
謝聞枝雙眼突然閃過厲芒,拽起呼延灼相商鐵鏈,「我勸你謹言慎行,反賊已然殺盡,你能活著全靠將軍施恩,要麼將你與戚筠的密謀全盤托出,以功補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你若再敢顧左右而言他,格斃勿論!」
呼延灼未回過神,又被謝聞枝踹回草蓆之上,劇痛使他抽氣連連。
「來人!」謝聞枝跨出監牢,與不遠處的趙醒遙遙對視,撇去目光,「此人狡詐,若問不出便用刑吧,他征戰多年,皮糙肉厚,一時半會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