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

2024-09-14 12:41:15 作者: 為衣山人

  北上

  當雲歲騖連夜趕回裕都時,皇城宮門只差一刻便要下鑰,他快步走向御書房,在心中一遍遍打著腹稿,時間不由得他躊躇片刻。

  正從大殿走出的魏籍仰首望了一眼良夜,收回視線時,正巧發覺雲歲騖趕來的蹤跡,不由心生疑竇。「雲卿回來了?」魏籍冷淡開口。

  雲歲騖行了君臣之禮,在望見魏籍稍稍擡手後起身稟告:「臣一路監視言梔與恭叔霖二人至池照,恭叔霖並無異樣,在進城後休憩了三日便遊山玩水,住的也不過尋常客棧,並未同池照官府有過往來。」

  魏籍漫不經心地點頭,「言梔有何動向?」恭叔霖只是次要。

  雲歲騖隱去了自己被施計從而跟丟的那一段,對言梔與戚筠求見許先生的那樁事也緘默不談,只回道:「言梔進了城後便與恭叔霖在一起居住,但在次日便騎馬動身前往滄海,臣一路緊跟,卻不想在進入滄海沿岸後不久便失去意識,醒來時也不見言梔蹤影......」

  魏籍默了聲,寂靜使雲歲騖不由畏懼。

  「此事怪不得你,但終究得去領罰,明日便不必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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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雲歲騖垂眸。

  「你跟丟言梔,沒見著太后也便罷了,就沒有別的發現麼?」魏籍說道,將手放置馮詮提著的紙燈籠上烤了烤。

  雲歲騖自知若不說出哪怕一星半點的見聞,便無法從這大內全身而退,便說道:「臣雖跟丟了言梔,但醒來時順著海岸探查,發現一竹廬靜立很是突兀,便上前問了,方知那竹廬的主人是一位姓錢的大夫。」

  「大夫?」魏籍問。

  「是,」雲歲騖道,「此人名叫錢圓象,臣仔細問過,錢圓象的眾多病人中有一位正是段大人生母,而這錢圓象有一兄長,常年在裕都做些生意,與許多達官貴人府上家丁有所往來。」

  段竹翕之母被言梔送去池照安養,這事始末魏籍心知肚明,他只點了點頭,道:「能查出這一樁事,也沒有辱沒你皇家鷹犬的名聲,天也不早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雲歲騖再拜而走,自覺去內務司領罰。

  「陛下,是去後宮還是......」馮詮依舊笑容可掬。

  魏籍瞟了一眼後宮方向,許鏡蕊居住的宮殿尚且燃著燈火,他搖首,道:「回養居殿。」

  馬車在北上之路緩慢前行,孫澄音時不時烈酒下肚,以便於驅散寒氣,而言梔只好躲在車內再次裹起被褥,連頭也不願探。

  已然春日,北方的風不及裕都和煦,更不如池照泛著暖意,但相較於朔北寒風吹徹時已然好上許多。

  二人北上的第三日,言梔坐在外頭吃下了白面饅頭,艱難下咽,隨即便回到車中找水喝。

  「江潛怎麼還沒來接應?」言梔心下不安。

  「還早著呢,我們走得慢,江大人縱然再快,接到你的信後前來接應,會合也得在兩三日後。」孫澄音正巧喝完了酒,長嘆一聲,打算明日天亮去附近的村子尋些。

  馬匹在黑夜中緩慢前行,一盞燈只能勉強照亮前路,言梔回到車中,吃飽了便泛起困意,沉沉睡去。

  孫澄音獨自駕車走了兩個時辰,已近子時,他也犯了困,打了哈欠,突聞一陣馬蹄聲有節奏的響起,由遠及近,孫澄音瞬間來了精神,伸出頭去望遠處塵土飛揚。

  一匹白馬四蹄翻飛,向他們疾馳而來,直到近身,來者跳下白馬。

  孫澄音瞧清楚來者方才拉停馬車,驚道:「大人!您怎麼......」

  江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馬車,孫澄音頓時捂住嘴,飛快頷首。

  江潛趕來匆忙,風塵僕僕,摘下蒙塵披風又抹了把臉方才敢推開車門,登上去查看。而言梔依舊捂著被褥,均勻的呼吸聲暗示著他依舊睡得昏沉。

  「大人......」孫澄音壓低聲音道,「不如先找家驛站?」

  「好。」江潛眉目含笑,小心翼翼坐在言梔身旁,將門合上,孫澄音在外頭牽起白馬,將其併入車駕中,一聲清脆鞭響,馬車再度緩緩前行。

  江潛依舊沒忍住,抱起裹著棉被安睡的言梔入懷中,言梔不安亂蹭,最終抵在他肩頭睡,可肩頭不如軟枕,半晌便膈得他吃痛睜開了眼。

  「醒了?還未到驛館,再睡一會。」江潛低沉溫和的聲音響起,言梔擡眸瞧見了愛人身影,輕笑出聲,環住他的腰。

  「好慢。」言梔低聲道,本想埋怨,誰知睏倦與多日疲憊使得他瞧上去神情溫馴。

  江潛微微挪動,心猿意馬,小心翼翼地回抱他,「等著急了吧?」他的話音略帶歉意。

  言梔抿唇道:「嗯,不想再分開。」

  江潛輕笑一聲,從懷中拿出瓷瓶,將藥丸倒入手心,「張嘴。」

  言梔乖乖照做,藥丸送入口中,苦味瞬息瀰漫,他不禁皺起了眉。

  「不准吐,」江潛取來水壺,小心餵他喝下,「吃了這藥就好了。」

  呼延臻製成的藥丸,見言梔吃下,江潛心也安了大半。

  「誰給你的?這能治好血蠱嗎?」言梔強忍苦意,咽下後問道。

  江潛的面頰隨之燦爛,溫和道:「我去求呼延臻,他懂胡酥這等罕見奇毒,對血蠱也略有了解,翻閱古書,同草原上的巫醫制出此藥,雖不能將血蠱除盡,但卻能讓血蠱在體內休眠,每日吃著林隨意配的藥,便可讓你過上尋常日子。」

  言梔莞爾道:「此等良藥,不知能維持多少時日?」

  江潛眸色略顯暗淡,但依舊撐起微笑:「短則數月,長則數十年光陰,直至正常人壽也說不準,但好在爭取了許多時日,可以同孟黎書慢慢周璇。」

  言梔依偎他懷中,拉扯玩弄著江潛青絲,「夠了,我不再奢求壽與天齊,做什麼神仙,做凡人也罷。」

  「凡人壽數不過數十載,彈指一揮間,我不許,就算是謫仙也須得同孟黎書般長久。」江潛皺起眉道,「你不必擔憂,我會將藥尋來。」

  「若是山窮水盡了呢?」言梔笑吟吟,玩笑道。

  馬車緩緩停下,孫澄音打點好後趕回馬車,在外頭道:「大人,到驛館了。」

  江潛沒有回應,只將言梔橫抱起,跟隨著小二到了客房,將言梔安放榻上後自顧收拾行囊,打來熱水為他擦身。

  「嗯?為什麼不回答我。」言梔白玉般的手臂去勾江潛的衣領,「若是山窮水盡了呢?」

  江潛捉住他的手腕,不厭其煩地塞進被褥中,低沉道:「我不知孟黎書說的那法子是真是假,若是僅靠殺一人,將血蠱轉移來換你性命,如此容易之事,那在草原上他便可尋來死侍代你受過......可是他沒有,只是將此法告知與我,其他全然不提。」

  「難不成有什麼蹊蹺?」言梔問道。

  江潛沉聲道:「林隨意先前找著機會親自問了他師父,仙人說此法他未曾聽聞,縱然是有,恐怕也凶多吉少。」

  「桃花島醫仙?」言梔來了興致,挪至江潛腿上躺。

  江潛垂眸撫摸言梔臉龐,道:「想必是上回你重傷,孟黎書醫治時發現端倪,這才想出這找人替死的法子,你實話告訴我,月骨是不是在你身上?」

  言梔躲閃著目光,一時不說話了。

  江潛長嘆一聲,焦躁不安的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微微攥住一般收縮,「孟黎書想必是發現月骨,轉移血蠱之時便可拆你月骨,拆取月骨有如要人性命,屆時謊稱是替死失敗,遭血蠱反噬也未可知。」

  言梔見他苦惱,伸手紓解他緊皺的眉頭,道:「這不是已然想到法子了?待找到了破解之法,你我相伴一生,我有月骨在身,和你一起熬到壽終也不是問題,屆時再託付陳頤將月骨送回宮裡便是。」

  江潛沒了脾氣,只低頭吻他,「到那時,我定不會再讓他們找到你。」

  二人在黢黑幽暗的屋子裡互相逗弄著發笑,被褥略窄了些,要摟抱著方才恰好。

  江潛將大氅攏了攏,言梔的臉頰熱的微微泛紅,江潛以身作擋,再無乾冷氣息襲來。言梔忽地想起什麼,道:「此番北上,你要帶我去哪?」

  江潛沉吟片刻,道:「我想帶你去羌州,謝聞枝與趙醒去了破燕城,趙醒封了王,朔北暫不受魏籍約束,那便雖苦寒了些,但好在天氣轉暖,你在那可安養至九月,我也放心些。」

  言梔輕聲答應,乖乖窩在懷抱里揉擰江潛寢衣。

  「我還有私心......朔北離草原近些,呼延臻略懂醫術,也知曉你我身上秘密,我想請他悄悄給你診脈。」江潛徵求著言梔意見,並未多言。

  「都聽你的。」言梔平平道。

  「嗯?」江潛察覺他似有似無的消沉,問:「怎麼了?」

  言梔凝聽了片刻,外頭並未有所響動,門窗緊閉,紗幔垂至榻邊,輕輕一勾便可遮掩二人身影。

  他一路上貪睡,此時倒沒了睏倦意思,反倒因為大氅與被褥緊包的熾熱,反將其與情絲混淆,同樣熾熱黏膩的目光望向江潛。

  「發燒了?」江潛觸碰他的額頭,並沒有感覺到燙。卻發現言梔翕動著嘴唇,喃喃著他的名字,說自己又渴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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