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廬
2024-09-14 12:41:13
作者: 為衣山人
竹廬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牽著馬韁,言梔孤身一人行走在沙灘之上,直到一陣咸風撲面而來,他四下顧盼,方知總算出了結界,言梔打開江潛的信,一半已被海水濡濕,墨跡化開,勉強辨認出字跡,他嘆息一聲,擡眸時,竹廬正沐浴在橙紅夕陽下。
竹廬在距海遠處的矮林之間,人為辟出一條小路,一人正在竹廬外侍弄盆景花草。
大抵是錯覺,這場景讓言梔泛起了對謝聞枝的回憶。
竹廬外的人此時也察覺到言梔的目光,他放下小花鏟,向言梔走來。
「見過言公子。」男子躬身行禮。
言梔疑道:「我們可曾見過?」說完言梔便一陣恍惚,江潛定然會書信與竹廬之人在此等候,而如今春日,海岸人跡罕至,不必想便是自己。
那男子臉上泛著夕陽餘暉,笑道:「是江大人吩咐,我雖未曾見過公子,但兄長在裕都卻有幸認得公子。」
「兄長為誰?」言梔問道,韁繩遞在男子手心,他正將馬兒拴在小廄中。
「兄長錢酣,在下錢圓象,略通岐黃之術,曾聽公子令照料過段大人之母,如今段母安康,在池照城中頤養天年,在下每五日進城為她診脈。」
如此一說,言梔追憶片刻,果真想起此人來,「錢酣在裕都時與我交涉,十句里有八句離不開他那弟弟,沒想到便是你了。」
錢圓象拴好馬匹,在槽中添了草料,淨了手後方才向言梔伸出手,邀請他入內,「無奈雙親過世早,兄長如父,撫養我長大成人,這才字字不離,難為公子忍耐他胡言亂語。」
言梔虛扶著他的手步入竹廬,靜靜環視四周,布置同裕都相府的寢屋類似。
「公子可要沐浴?一旁便是了,需要時吩咐在下燒水便可,晚膳還需等待片刻。」錢圓象說道,「大抵晚些時辰便有人來接應。」
「你可知接應為何人?」言梔問道。
錢圓象搖首,「不認得,但大抵是公子相識之人。」
言梔沉默片刻,懶得再去搜尋記憶,只低聲吩咐:「燒水吧。」
半個多時辰後,言梔從偏房出來,已然換上乾淨衣裳,擦拭著濡濕青絲,趿著木屐在院中踱步,頭頂上樹枝搖晃不定,潮濕大地之上,竹廬沐在月光下,靜謐的像是被裹挾的死物。
言梔聽見錢圓象催促,便進屋用晚膳,誰知筷子方才拿起卻聽他道:「公子行囊中的藥,須得佐餐服下。」說著便倒出幾粒放入言梔手中。
「你怎知?」言梔笑問。
錢圓象訕訕笑道:「我是大夫,公子才這一會便忘了?」
言梔垂眸自哂,藥丸在手心滾動,就著一口米飯一同咽下,苦味便不會在口中蔓延。
「咚咚——」
竹門被錢圓象輕輕打開,一人頭戴斗笠,喘著粗氣便進來,隨即拉開條凳,與言梔相對而坐。
「麻煩你照料我的馬。」那人說著便摘下斗笠,錢圓象沒有說話,提著燈籠出門。
見錢圓象出門,那人轉回頭咧出個笑容,被汗水沾濕的發還黏在脖頸,「小公子,許久不見。」
言梔一怔,轉而笑道:「孫澄音?你沒留在留州嗎?我當你會就此回到故園,卻不想還在因我奔波......」
「關你何事?我本就是效忠於大人們的,故園縱使魂牽夢縈,可如今戰火一片,又有什麼可回去的?」孫澄音執筷夾肉,大快朵頤。
言梔垂眸,百無聊賴地撥弄飯食,「我們何時動身,去哪與他會合?」
孫澄音大口喝湯,隨即「當」的一聲放下碗,道:「不著急,大人沒有期限,我們緩慢北上便是,大人已然動身南下,遲早會碰見的。」
倒是和江潛所說一致,言梔頷首,道:「那明日便走,在池照逗留太久,我怕惹人生疑。」
孫澄音執筷的手一僵,道:「你不是生病了麼,這麼著急作甚?」
「正是因為生病方才要早些動身,北上必定緩慢艱難,要比以往耗費更多時日。」言梔道。
「倒也不必這般著急......罷了,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我也改不了你這狗脾氣。」孫澄音笑道,自顧拉過瓷壺,倒了一碗白。
「那便說好了,錢圓象準備好了馬車,明日早晨我們便出發。」言梔會心一笑,想到將與江潛相見,頓時急不可耐。
「盤纏乾糧呢,都準備好了嗎?那姓錢的又是呸!呸呸!」孫澄音放下碗啐了兩口,「白水?我當是酒呢!」
「沒酒給你喝,湊合湊合吧。」言梔撐著下巴看他,好笑地彎起嘴角。
錢圓象與此同時進來,端著一個燭台放置桌上,火苗時而熄滅時而重燃,顫抖不止。「方才忘了說,公子要記得書信大人,告知您的動向。」錢圓象道,從一盤木櫃中取出紙筆。
言梔點點頭,用完了飯菜,他將紙筆鋪於案上,忖了片刻,遲遲不落筆。
方沖涼完的孫澄音擦拭著頭髮進來,覷了一眼,道:「怎麼,要寫什麼見不得人的?」
「滾。」言梔咬著筆尖,隨即草草寫下一行小字。
「我已至竹廬,天亮便應邀北上,一切安好,勿念。」孫澄音拿起紙掃了一眼,道:「這般草率?」
「你懂什麼,寫多了怎麼寄過去?」言梔扯謊道,徑直推開窗子,拿起哨含在口中吹響。
孫澄音覺得奇怪,問道:「是什麼?」他見言梔不答,只顧盯著窗外一方角落,自己便焦躁不安起來,翕動嘴唇不知作何回應。
良久,寂靜的海岸上一隻鬼鴞鳴叫,喚醒黑夜荒涼,言梔將胳膊伸出,鬼鴞便穩穩停在手臂之上,撲騰兩下翅膀。
「嚯,我怎不知你養了這玩意?給我摸摸。」孫澄音說著便伸出手,誰知挨了言梔打,倒吸一口涼氣。
「它脾氣不好,小心啄你。」言梔沒擡眼,只將信小心翼翼綁在鬼鴞爪上的信筒里,然後輕聲念了兩聲江潛,只是未等第三聲出口,鬼鴞便再撲騰翅膀翔於夜空。
「誒——它聽懂了嗎就走?」孫澄音拍欄遠眺,早已瞧不見鬼鴞蹤跡。
言梔搖搖頭,「我也不知,這是頭一回用它,但是這鴞的主人告訴我就是這般使喚的,我還要留封信給錢圓象,你先歇息吧。」
「無酒又當如何睡?」孫澄音撲倒在榻,翻了個身子,半身藏在陰影下,半邊臉受燭火照亮。
言梔沒有說話,提筆書信,一封留給段竹翕,一封寫給恭叔霖,分別吩咐錢圓象,待到何時將信寄給恭叔霖,又到幾時聯絡花樾,將信帶給段竹翕。
不知段竹翕封官幾品,與魏籍君臣相處如何,是否還願忠於自己。言梔滿腹疑問,卻只在信中寫下他母親病情如何,更未寫什麼關懷語,也未曾再做籠絡。
待一切安排妥當,回眸時,孫澄音已然打了酣。言梔淺笑一聲,也在寢屋的榻上闔眸。
而當拂曉的第一抹光撫摸臉龐,同樣也驚起雞鳴,言梔揉搓雙眼,一聲因睏倦的嘆息懸在胸口久久未出,他強撐起身子撫摸胸口,刺痛猶如尖刺划過,早已是每日晨起的必經磨礪,直到他翻下榻,就著水吞下藥,那痛感總算平復。
言梔穿戴整齊,出門時瞧見孫澄音,他疲倦欲垂的雙眸在聽見推門聲後豁然恢復光彩,笑道:「起來了?車已經套好了,吃完我們便走?」
「好。」言梔擡眸,屋檐下燕子呢喃,他回到屋中將刀擦拭乾淨,凝聽片刻,錢圓象在廚房準備乾糧,孫澄音打著哈欠,一切無恙。
他們趁著拂曉的片刻涼爽上了北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