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2024-09-14 12:41:06
作者: 為衣山人
啟程
果不其然,待謝聞枝離去後半個時辰,恭叔霖便風塵僕僕趕來,他摘下斗笠,「你做好決定了?」急促話音帶著笑。
言梔卻依舊思慮重重,「......是。」
恭叔霖雖看穿他心中所想,但卻一字未提,只說道:「明日或是後日,你想何時啟程?我已收拾好行囊,你不必帶上太多東西,儘早回來便是了。」
言梔問:「你要怎麼出城?四周都是守衛,如今夜間把守更為森嚴,想趁虛而入可不容易。」
「守衛守的是言梔,又非我恭叔霖,你扮作我的家僕又有何不可?」恭叔霖遲疑片刻,道。
言梔扶著窗沿坐下,站了不過片刻,小腿的酸脹便蔓延至了腰間,恐怕再站久些便會戰慄。「若陛下將我的畫像交給他們,屆時我扮作家僕被認出,你又當如何自處?」言梔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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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叔霖不以為然,道:「略做打扮即可,你不必擔心,只需跟在我後頭便是。」
雖說擔心時刻縈繞言梔身旁,他扶著牆的手逐漸落下,垂首道:「好,明日,明日你來接我。」
此事就這般約定下了,恭叔霖答應一聲,便執起斗笠飛快離去,林隨意遠遠瞧見後方才敢上樓尋他。
「你還是決定要走?」林隨意端著三瓶藥進來,擱在案上。
言梔無言,只盯著藥瓶看。
「我早有所料,今日藥丸方制好不久他便來了,」林隨意將瓷瓶放在言梔手心,冰涼觸感瞬息蔓延全身,「這兩瓶與你平日裡喝的湯藥相同,按時辰服下,這一白瓷瓶的,裡頭裝的是壓制血蠱的丹藥,若、若再同前幾次那般,呼吸不暢,渾身發抖,便要趕緊吃下一粒,便可穩住了。」
「好。」
「這是一個半月的藥量,須得趕在這期限內回來。」林隨意叮囑道。
言梔道:「快馬加鞭,想必不需要這麼久,我快去快回便是。」
林隨意沉沉嘆息,滿面愁容:「還是慢些走吧,讓他走穩些,你就在車內躺到池照,萬不可再騎馬了。」
「血蠱怕顛?」言梔笑意闌珊,刻意逗弄林隨意,卻遭到後者一記眼刀。
「你要帶什麼,用什麼,想清楚後告訴我,我幫你整理行囊。」林隨意終究還是軟下聲來。
言梔搖了搖頭,道:「不著急,幫我去尋一下徐辭盈,我有事問她。」
林隨意佇立原地,目光猶疑。
「快去。」言梔闔眸無奈,睜眼時,一件大氅披在了自己肩上,林隨意拂袖離去。
徐辭盈傍晚方歸,黃昏將盡,教坊陸續燃起了燈,趕至樓上時言梔正窩在榻上,手上執著紙筆勾畫。
「去尋趙將軍了?」言梔沒有擡眼。
徐辭盈脫去斗篷,道:「與他說話忘了時辰,晚了些,抱歉。」
「無妨,看看這個。」言梔兩指夾著那張勾畫過的紙,遞給徐辭盈。
「這是......舞譜?」徐辭盈略驚,仔細瞧了起來,「你不必如此費心,教坊的教頭們自會教導她們,讓旁人代筆便是。」
言梔笑道:「我戴罪於此,做這些本是分內之事,詔書就是這般寫的,況且我整日無事,有時間可磨。」
「妾身不大精通舞技,但這舞步著實精妙,待會我便交給教頭,讓她們跳與姑娘們瞧。」徐辭盈輕笑出聲。
言梔望著窗外,道:「無妨,一會我下去便是,跳舞而已,不是什麼難事。」
「可你......」徐辭盈從言梔眸中瞧見期盼欣悅,最終還是應下,「好,姑娘們都很聰慧,你只需一遍即可。」
不久,言梔便褪下大氅,換上一身乾淨衣裳下了樓,教頭們招來舞姬們瞧他演示,言梔站在這方寸之地,靜候時,樂曲在姑娘們的私語中響起,言梔踢開裙擺,在眾人流連目光之間輕舞。
一曲畢,衣裙尚且兀自擺動,搖曳兩下方才歸順。
「這便是這舞譜上的所有動作,自明日起我得臥床養病,往後便不下樓了,以免讓病氣招惹大家,若有要事,尋徐姑娘便是。」言梔平復呼吸,故作和善說完了話,隨即徑直離去。
他的身體起伏在劇烈疼痛與眩暈之間,莽撞推開門跌坐案前,顫慄的手觸及白瓷瓶冰涼的觸感,如同一把利劍刺入神經,附和著急促呼吸,他將藥吞入口中。
言梔倒在地毯上,視線逐漸模糊,難以抑制地打起冷戰,他緊握桌腿,胸腔在起伏中疼痛難耐。
這點程度竟也不行嗎......言梔啜泣出聲,搖著頭,好在藥丸最終在體內化開,如春水蕩漾,洗滌血蠱為他蒙上的濁塵,言梔的心如同一池漣漪逐漸平復,痛也隨著夕陽西沉剝離消散。
待一切平和,他拾起衣裙上繫著的披帛,換上常服,將這身衣裳鎖在櫃中,再不輕易開啟。
翌日清晨,言梔醒得早,林隨意正忙碌著收拾他出門的行囊。
「醒了?」林隨意問道。
言梔舔舔嘴唇,聲音有些憋悶:「是......」仿佛一夜的休養皆是徒勞。
林隨意放下手頭的活,為他倒了一杯溫水,憂心如焚:「恭叔霖在門外,你要是不舒服,我便回了他,讓他自己去,往後也別再來招惹你。」
言梔強撐起身,低啞道:「沒事,東西整理好了嗎?」
林隨意點點頭,嘴裡吐不出連貫話語:「藥一定要帶在身邊,按時吃,早點回來,不要走丟了,我會給江潛寫信。」
「寫信?給他寫什麼信?」言梔打起精神來。
林隨意道:「你要和旁人出去,我總得知會他一聲吧?」
言梔盯著林隨意良久,後者被看著發了毛,不由問道:「看我做什麼?」
言梔冷笑一聲,心知他是拿江潛威脅自己,便道:「隨便吧,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去請恭叔霖進來。」
未等他走至門前,門自便開了,恭叔霖抱著斗笠站在外頭笑,「可算收拾好了?」
言梔拿上蹀躞,掛至腰間,冷峭道:「你慣會偷聽牆角的,走吧。」
恭叔霖撓頭訕笑,指了指教坊外的一駕馬車,道:「都整理好了,馬車內墊了被褥,林大夫不必擔心了吧?」
林隨意依舊踧踖不安,卻拗不過二人,只好嘆息,又拉著言梔的手苦口婆心說了一通,叮嚀語說得耳朵生繭。
恭叔霖將自己的斗笠蓋在言梔頭上,隨即拉他離去,到了馬車前,言梔回眸,正巧瞧見了站在樓上遠眺的林隨意,不由笑出聲來。
「快上馬車,然後便不必出來了。」恭叔霖道,幫他推開了車門。
言梔雙手攀著車門,登了上去,隨即便脫下外袍窩在恭叔霖準備的被褥中,出乎意料,車內竟掛著一隻香包。
「你還用香包?」言梔探出頭問。
恭叔霖甩開鞭子,道:「還不是因為你?裕都公子無不蘭麝薰香,我一介武夫哪用得著這些,你邊上的暗格里有幾本書,我不知道你的喜好,隨便備了幾本。」
言梔心存感念,拉開暗格,果真有幾本閒書,他隨手拿了一本翻開,映入眼帘的卻令他不由心悸。
「仙家秘辛?」
折桂仙子同雲中客情從何來?
凡人登仙,以江氏為例,看成功所需幾步?
一代天驕戚予緣何跌至谷底?
「嘶......」言梔不由一陣惡寒,不禁顧盼四周。
「媽的,這本怎麼帶來了!」恭叔霖從言梔手中搶過,拍了拍,墊在兩股之下。
言梔不由起了疑心,笑問:「有什麼看不得的嗎?」
恭叔霖卻含糊其辭道:「之前總有稚兒叫賣,我出於善心這才買來這亂七八糟的,莫教壞了你。」
「權當做故事看,消磨時間,有何不可?」言梔搶白道。
恭叔霖縮頸道:「並無不可、並無不可。」這般說著,卻不願擡屁股。
言梔冷笑一聲,起身從他身下硬生生抽出書來,隨即連同前門也拉上,有窩回被褥中仔細翻閱。
外頭傳來恭叔霖的嘆息,「你最好奇哪一篇?」
折桂仙子與雲中客正是言桐與陌瀟,關於他們的自己當真不願翻閱。江潛又是如何登仙,其中細節自己早已爛熟於心。
唯有戚予的落敗,有關自己的生父。
言梔下意識道:「自然是戚予。」
恭叔霖突然不說話了,良久,他方才開口問:「為何是戚予?」
言梔方知說漏了嘴,便隨口誆道:「之前見戚筠,他說戚予是他老子,我要殺他總得熟悉他的一切。」
恭叔霖微愣,道:「你想殺他?」
「是。」言梔斬釘截鐵。
「為何?」恭叔霖疑道,「他欺負你了?」
「怎麼可能?」言梔騰起身來,「他長得像我,處處作惡,單憑這點我就不能殺他嗎?」
恭叔霖側首笑問:「如若他長得不像你呢,你還殺他嗎?」
言梔抿了抿嘴,思忖半晌,泄了氣道:「那便再說!」
恭叔霖登時笑出聲來,再無長吁短嘆,「那還不簡單,若他再敢作亂,到時候我幫你殺他。」
「你?」言梔滿腹疑慮,卻也懶得再與他多話,自顧捧起書來看。
果不其然,上頭所述戚予罪狀,事由始末,包括他在人間遊歷的那一遭,回來後大肆屠戮,皆與江潛所說並無二致,哪管言梔字斟句酌,如何品味,也察覺不到絲毫端倪。
難不成戚予作亂是真,並無冤情可雪?自己也的的確確是那所謂戚氏餘孽?
「嘭——」他合起書,丟至一旁,懶得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