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囊

2024-09-14 12:41:02 作者: 為衣山人

  錦囊

  林隨意吩咐下人重新溫好了飯菜送來,言梔吃不下飯,撥弄兩下便放下竹箸,捧著熱湯遲遲不飲。

  搗藥聲漸止,林隨意放下藥杵,他雙眼迷茫地睜開又合上,「你想去嗎?」他問。

  

  言梔抿唇,邊忖邊道:「我奇怪的是,他為何費盡心思來尋我,就為了邀我一同去池照?」

  「沒準呢,這老頭一向不成體統,」林隨意沒好氣道,忽地又想起什麼似的,「也沒準是因你編纂的那個故園池照的身份,他想有個熟人照應,也方便他尋親不是?」

  言梔飲一口湯,白皙的臉色逐漸恢復些紅潤血色,他頷首道:「有可能,但......總覺得沒這麼簡單。」

  「那便不去。」林隨意斬釘截鐵道,拿起藥杵再次用起力來,「血蠱吃盡你體內劇毒,往後便會要吃你血肉,如今日日湯藥伺候著總算將其平穩,若再去池照,這一路顛簸,不知還要出什麼事。」

  言梔沉默,隱著輕微浮躁,「前不久,我好像聽江潛說要找死囚,我當時不知是怎麼回事,現在想來總算明白。」

  「他想將蠱毒引至死囚身上,這我是知道的,」林隨意嘆息一聲,神色悒鬱,「只是這法子行不通了,總不能隨意抓個人分去蠱毒,江潛料定了你不會同意,這才不得不千里尋藥。」

  「怎麼行不通了呢?」言梔疑道。

  「我聽大人說,京中死囚過了正月皆押在大理寺,刑部及別處的牢獄須得修繕,而大理寺是雲大人所掌。」林隨意苦思道。

  言梔微怔,旋即笑道:「都是藉口,說到底,是魏籍想拿我要挾江潛罷了,只是沒想到會發作的如此之快。」既然孟黎書已是言桐之人,那麼許鏡蕊便會對自己的病症了如指掌,想必如今后妃之身,也是由這一條條的線索同魏籍換來的。

  林隨意配好了藥,倒入爐中一併煎了,再望言梔之時,他已然一副病人的驕矜模樣,側首望著窗下紙鳶,連髮絲也透著懶倦。

  林隨意大抵有所預料,竟起身道:「趁著還不算晚,我去城裡抓些藥。」抓些藥製成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言梔頷首,沒聽進他說些什麼,回眸時林隨意已然不見蹤影,喝完了湯,隱約再泛起困來,夜晚岑寂,點著燈睡去,不踏實。

  第二日言梔起個大早,一碗藥方下肚,他坐在案前百無聊賴,卻心緒不寧,只聽徐辭盈撥弄琴弦,聊解愁緒。

  倏然,敲門聲響,林隨意將小扇遞給他,徑直開門去了。

  「言梔可好些了?」陸相宜探出頭來,後頭緊跟著一身便服的謝聞枝,「我尋了相府,誰知府內空無一人,又問了好些人,最後還是青梧先找到的你,方知陛下將你藏在教坊。」

  林隨意識趣退下,算著時辰,也正好下去煎藥了。

  言梔溫言笑道:「勞煩你們如此辛苦,本不必來看我的。」

  「我提前告了假,七日後便要離開裕都去朔北了,正巧隨趙將軍的人馬一起走,互相也算有個照應。」謝聞枝道,「此番來見你,也算是告別。」

  琴音驟止,徐辭盈愣了片刻,眼底倏忽閃過茫然憂鬱。

  「趙將軍走得這麼急?」言梔察覺到徐辭盈的動作,順勢問道。

  「昨日早朝商議的結果,讓他先去朔北整頓軍隊,在萬國來朝之前要同呼延臻立下條例,如今兩國皆是新帝登基,若能相交便是最好。」謝聞枝道。

  「想必邦交的重擔便落在謝兄肩上了。」言梔心知肚明。

  謝聞枝悵道:「朝廷不養閒人,況且如今人手緊缺,陛下能放我出京便是恩賜。」

  「大人們相商政事,妾身便先行離去。」徐辭盈抱琴起身,朝著二人微微屈膝行禮。

  言梔朝她倏忽一瞥,輕言道:「昨日方下的令,想必是將軍還未來得及告知徐姐姐,不必掛在心上,且去問問便知。」

  徐辭盈低垂眼眸再次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你現在倒越發像江潛了。」謝聞枝啜飲杯中茶,笑道,「莫學他,我從前不懂他為何始終溫和,處事不驚,後來方知他是早有所料,心中無奈的緣故,你還年輕,不要溫和,要喜怒於表。」

  「你今天來是有事要與我商議吧?」言梔問。

  謝聞枝輕咳一聲,遞給陸相宜一個眼神。

  「哈哈,我去找徐姐姐玩。」陸相宜生硬道,早晨吃糖落在衣襟上的糖屑,他不慌不忙地撣了撣,離去時將門關上,一個錢袋便飛至他懷中。

  「你倒是守信用。」陸相宜笑容狡黠,衝著戴著斗笠的恭叔霖道,說完,後者便不見了蹤影。

  謝聞枝執杯細嗅,道:「聽說言傾瀾跑了?想必陛下已將消息散至教坊。」

  「他耳目眾多,其中不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言梔想到祁施微,輕笑出聲,「他想逼我當他的眼,借我找到言傾瀾下落,哪有這麼容易。」

  謝聞枝卻放下杯盞,「我卻有私心,盼你動身。」

  言梔驀然擡眸,聽候下文。

  「魏煦昭如何殘害忠臣,逼良為惡,你我心知肚明,這才輔佐魏籍,誰知他看似寬仁,如今手段依舊如出一轍的狠辣,見你受困教坊,不由齒寒。」謝聞枝哂道,「早知如此,便該袖手旁觀,或是輔佐他人。」

  「魏邤是浮在水面上的暴戾,長公主雖有為帝之心,卻意志不堅,優柔寡斷,你還能輔佐何人?」言梔不加思索。

  謝聞枝面色僵硬,撐不出笑,「如若魏籍仁義倒也罷了,所以我想讓你先他一步找到言傾瀾,難纏的不是魏籍,是雲歲騖這條狗,若能擺脫他而控制言氏,或許是我們為自己尋得的一條退路,一線生機。」

  「你們為何都覺得我能找到言傾瀾?」言梔還想推脫一番,執著杯盞遲遲不飲。

  「皇帝這般認定,為官者豈敢質疑?你能否找到她在他心裡根本不重要。」謝聞枝道。

  謝聞枝輕嘆:「伴君如伴虎,家勢卻伴著國運,而自魏氏掌權以來無有一日不想制衡世家,不管從前的江潛,現在的洛塵笑、雲歲騖,朝廷所用重臣權臣皆是孤家寡人,不管旁人如何,謝、陸兩家存世百年,雖有落寞,但不管是繼續報效朝廷,還是就此歸還山林,謝氏定不能折於我手。」

  言梔的呼吸聲如同短促的嘆息,他道:「所以你想讓我做你的手,控制住言傾瀾以便於要挾魏籍麼?」

  「不,」謝聞枝道,「我知道言傾瀾定然知道許多皇家秘聞,但我不過是想證實罷了。」

  「證實什麼?」言梔再問。

  謝聞枝道:「我的父親是亂世名聲遐邇的軍師,他在時,魏煦昭重情重義,二人為統一大業而拋頭顱、灑熱血,父親他報效良主,此生值得。而後呢?魏煦昭登基後性情大變,不是我心中明君,故而選擇魏籍,只是我不願再選錯了,他如今與從前的仁義之君大相逕庭,我不過是想以言傾瀾作餌,一窺他的真面目罷了。」

  「權當是驗證......此人是否值得謝氏赴湯蹈火,若逢明君,是我之幸,若不能,便從此遠居山林,只嘆生不逢時罷了。」謝聞枝按捺心中起伏,化作自嘲一笑。

  從容已然蕩然無存,言梔不安,在桌下架起二郎腿,「魏籍登基不過短短几日,月余罷了,你又是如何想到這些?若他不仁,大可上奏直諫,新君難免出差錯,單困我於此,算不得是什麼錯。」

  謝聞枝對上言梔的目光,隱隱透著堅毅的光,「你與江潛為何起想要遠走,我便是為何起的疑心......魏煦昭死的那一刻,我離你最近。」

  言梔思緒紛亂,卻在此刻驟停,他乾澀道:「你......聽見他說的話了?你不是被帶去療傷了嗎?」

  謝聞枝並未開口,只等言梔自己回憶當時情景,半晌,言梔總算在回憶中搜尋到一抹謝聞枝的蹤影。

  「本是要去療傷,但四周皆是兵卒,難以脫身,相宜與我在大殿頂上正巧俯瞰全貌,尋出路時瞧見了你們。」謝聞枝試圖幫助言梔回憶。

  言梔眼神閃避,道:「總之,罷黜魏籍不是因為偏袒庶子,而是另有隱情,這句話及深意你是一字一句都聽得真切,可他聲音這般輕......」言梔不由起了疑心。

  「我官居刑部,看得懂唇語也不足為奇。」謝聞枝一語道破,又從袖中拿出一隻雲紋錦囊,遞給他道:「你若此行途徑池照,進城時拆開這隻錦囊,上頭有一故人信息,順著所寫地址尋到他,沒準會知道一些隱情。」

  「池照?」言梔愣了片刻,接過錦囊。

  「是,」謝聞枝道,「你認識他的。」

  言梔望著謝聞枝滿是愁緒的臉龐遽然出現一抹笑,神色無不吐露山雨欲來,風波不止,言梔將錦囊塞入袖中,笑道:「我大抵是明白你此行來意了。」

  他轉身捲起珠簾,從窗下拿起紙鳶,目光流連片刻,毅然將其縛在了窗外,紙鳶隨風輕舞,仿佛昨日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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