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

2024-09-14 12:40:59 作者: 為衣山人

  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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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天氣響晴,言梔覺得身子輕些,纏綿病榻時的笨重略有緩解,便坐在窗邊搖椅上往下瞧,林隨意的藥罐在爐上咕嚕嚕冒著煙。

  光線刺眼,言梔隨手拿起小扇搪開烈陽。

  「當歸、黃芪......」林隨意蹲在地上,一手搖扇,一手執著方子看。

  「林先生在煎藥?」祁施微同另一舞姬方練習完出來,髮絲還滴著汗。

  林隨意漫不經心應道:「是,是啊。」

  祁施微掃視四周,與身旁女子相視一眼,道:「我見言先生久不出門,平時兩三日方下樓一回,也待不足兩個時辰,如今病可好些了?其實依我拙見,病了若能多出來走動走動,活動筋骨,也是有益。」

  林隨意放下方子,仰首嘆了聲:「他那病須得靜養,喝了藥嗜睡,身子極易疲乏,他有精神便會下來走動。」

  另一女子輕聲道:「可他至今還未教習大家,也不知先生技藝如何......」

  林隨意冷覷了她一眼,道:「距萬國來朝時日還長著,急什麼?何況這些天他苦思樂舞已然耗費氣力,你們莫不是沒別的教頭?」林隨意曾赴宴時見過言梔一眼,只不過當時覺得稀奇,歌舞中,眾仙娥中唯有他一男子,還暗暗嘲笑,而跟著江潛後見的多了,便也有所改觀。

  祁施微道:「先生是陛下指派來教坊的,定然卓爾不凡。」

  「施微,大夫說先生那病須得靜養,但教坊除卻管弦絲竹便無他響,如此嘈雜,是否會擾先生養病,反倒拖慢了進程。」那女子扶了扶釵環,道,「雖說我們這邊多為練舞,想必也算清淨,但終歸也是吵鬧的,何不將先生安置別處?」

  她們並不知言梔已是戴罪之身,軟禁於此,只當外頭巡防的守衛是準備萬國來朝時特意訓練。

  「別處?」祁施微面露難色,「你不知最近外頭有多亂,我聽聞,宮裡的那太后娘娘都消失不見了,不知是被誰挾持而走,陛下心急如焚,派官兵沒日沒夜的找呢,時不時要搜園子的。」

  「難不成那太后娘娘當真是神女,飛走了?」

  林隨意聽得有些惱了,扇子打在祁施微的胳膊上,「去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擋了我的風!」說罷,他揭開蓋,藥湯冒著泡,舀兩勺至碗中,要給言梔送上去。

  舞姬們笑著溜回各自房中,調笑聲不絕於耳。

  推開門時,言梔依舊坐在窗邊,披著江潛的披風,手撐著下巴打盹。

  「要睡我扶你去榻上,在這算什麼回事?」林隨意放下藥,伸手去扶他。

  言梔牽出笑,只是臉上表情依舊風輕雲淡,「好不容易......我曬曬太陽。」

  林隨意拿起軟枕放在他腰後,道:「那你可要下去曬曬?我煎藥,你就坐我旁邊睡,我也方便照料你。」說著,他指了指那長竹椅。

  「太陽時隱時現的,還有風,吹的頭疼。」言梔說道,心想寒氣砭膚的滋味可不好受。

  林隨意將碗放在他手中,看著言梔撥弄湯匙,在注視下不得不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咳咳咳......」言梔擦乾嘴角藥渣,半躺著,等軟酪跳上來。

  「又不是毒藥,慢點喝不行嗎?」林隨意癟了癟嘴,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你聽說了嗎?言傾瀾她......」

  「她跑了?」言梔挑眉道,「我方才坐在窗子邊上,全都聽見了。」

  林隨意點點頭,突然鄭重道:「我警告你,你尚在病中,不能再摻和此事,更別想去把她找回來。」他生怕言梔一出去無人照看,還能不能留半條命回來也不知。

  言梔展顏道:「便是我給她鮫珠讓她找機會逃回滄海的,我還去找她?倒是那祁施微,我本以為她蒙恩於祁氏便為朔北效力,卻不想竟是宮中的勢力。」

  「魏籍苦心經營,將這消息傳到你耳中,想必是想借你之手去尋言傾瀾了。」林隨意道,「莫想這些,你只安養於此,等江大人回來便好,其他莫要再管。」

  言梔抱著軟酪,貓兒窩在榻上眯了眼,言梔也逐漸萌生睡意,待林隨意下去將藥倒入罐中提上來時,他已然昏昏沉沉,最後在一室藥香中夢會周公。

  「吱——」

  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開窗聲傳入言梔耳畔,他沒有精神睜眼。

  「噠......噠......噠......」

  「唧——」

  言梔皺起眉,在心裡罵林隨意吵鬧,微微側過身繼續睡。

  「月兒彎......月兒彎......好像一隻......大白鵝,大白鵝......不脫衣服就下河......」

  粗糙低啞的聲音幽深,言梔頓時睜開眼,冷汗涔涔,又是一陣心悸。天已然黑了大半,室內陰暗無比。

  「誰!」言梔瞧見榻邊人影,倒吸一口涼氣。

  「嘶、別怕,是我!」

  「你?你是誰?」言梔揪著背角,目光注視之處一片混沌,黑暗中逐漸擦亮了一點火,漸而燃起一盞燈。

  恭叔霖的臉瞬間映入眼帘,言梔驚慌後仰。

  「怕什麼!是我!」恭叔霖抖著鬍子,一把抓過言梔手腕。

  「你......什麼大白鵝?你唱的什麼東西?來找我幹什麼?貓去哪了?」言梔的唇翕張著發抖,眼中再無睡意,頭疼再度襲來。

  「怎麼了你?」恭叔霖慌了神,將燭台放置一邊。

  「林、林隨意。」言梔皺著眉,額上汗珠細密。

  「我去叫他!」恭叔霖騰地起身奪門而出,正巧撞上了前來送晚飯的林隨意,湯灑了一地。

  「你趕去投胎嗎!」林隨意還未回神,便被恭叔霖一把提起帶回房中,「你再不給他看看就真的去投胎了!」

  林隨意見言梔虛弱至極,瞳孔微縮,忙拿出藥袋為他施針,見言梔呼吸逐漸均勻,脈象平穩後,林隨意滿腔的憤怒也逐漸鎮定下來。

  「怎麼樣了?」恭叔霖探過腦袋問。

  林隨意瞥了眼,道:「你也好意思問?」

  言梔擺了擺手,看向恭叔霖問:「你來做什麼?」

  「我聽聞你病了,被關在教坊,正好我熟悉這邊,便想著來瞧瞧你,」恭叔霖歉疚道,「沒想到你病的這麼厲害。」

  言梔滿懷惆悵地吐口氣,「那你唱歌幹什麼?」林隨意聽見「唱歌」二字也不由注視起恭叔霖。

  恭叔霖霎時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我這不是看你睡眠太淺,想著唱個童謠讓你好眠......」

  林隨意倏忽閃過一絲驚疑,言梔不動聲色,只吩咐他把燈點上。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言梔看向恭叔霖,心生疑竇。

  恭叔霖微顯遲滯,道:「魏煦昭死了,我身上的禁令依舊還在,便去尋了新帝,正巧他大赦天下,一併施了恩。」

  「那是一樁好事。」言梔捧著熱茶啜飲。

  恭叔霖斜斜俯著臉,望著他笑:「所以我打算去池照了,你可要同我前去?」

  「不行!」未等言梔稍加思忖,林隨意便急忙打斷道,「這病須得靜養,哪都不許去!」

  言梔垂下眸,輕聲答應。

  恭叔霖難得敏銳,捕捉到言梔臉上的一抹憾色,便道:「坐馬車去啊,你躺著,我駕車,慢慢走去。」

  「那也不行,馬車顛簸,再者,如何用藥?」林隨意道。

  恭叔霖撚鬚思索,「你製成藥丸不行麼?」

  林隨意一噎,瞧見言梔略顯期盼的眼神,狠心道:「不行就是不行,你還要等江潛回來,若他回來時尋不著你該如何是好?藥帶回來後也得趕緊服下才是。」

  恭叔霖略有不耐,道:「幾日便回,擔心什麼?」

  「嘖,」林隨意騰起身,道,「你這老頭是偏要與我作對?我們出來談,別妨礙他休息!」

  言梔同樣輕咳兩聲,鑽回被窩中,只露出一截被施針的雪白手臂。

  門隨二人的離去而輕掩,林隨意揪著恭叔霖的衣領道:「你不知他得了什麼病,別瞎添亂了,都這把年紀了還不安當?」

  恭叔霖不屑道:「我這年紀怎麼了?不就是蠱毒麼,大驚小怪。」

  林隨意一愣,道:「你怎麼知道?」

  恭叔霖把他的手從身上摘下,「方才拉他時探了他的脈,有什麼稀奇的?」好在有門相隔,言梔聽不清二人談話。

  「你既知道是蠱毒,還肖想帶他跋涉至池照?」林隨意袖手跺腳。

  恭叔霖卻不放在心上,扳過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我認識戚筠,我知道他在哪,想必你們便是讓江潛去尋他吧。」

  林隨意提起一口氣來,沒有答話。

  「他的本事你比我清楚,我若尋見他,便多一分勝算,據我所知,他此時就離池照不遠。」恭叔霖信誓旦旦。

  「若你見著他,便能說服戚筠交出解藥?暫不論他從前種種卑劣行徑,倘若言梔病倒旅途中,等不到去見他呢......」林隨意氣息不穩。

  恭叔霖冷嗤:「蠱毒罷了,引到旁人身上便可!若他不願,大不了就引到我身上,再去求藥!」

  林隨意抿了抿嘴,似乎搖擺不定。

  「進去別和他提起此事。」恭叔霖沒有好眼色,卻也平下氣來。

  二人相視半晌,前後回到了屋中,言梔依舊閉眼假寐,而恭叔霖此時斜坐床沿,換作一副笑顏:「小傢伙,你若想去,便將那紙鳶掛在窗前,我瞧見了便準備行囊來見你,此事決定在你,不在那什麼大夫。」

  言梔緩緩睜開眼,沉默片刻,道:「好,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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