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禮

2024-09-14 12:40:46 作者: 為衣山人

  賀禮

  此時戌末亥初,此時宮門已然下鑰,謝聞枝走在靜謐威嚴的宮道上,大內侍馮詮得了聖上口諭破例開了側門,只為迎此寵臣入內。

  禁衛軍之首孫將軍突然將手中刀橫在胸前,攔住謝聞枝去路:「大人,車馬不可入宮門。」

  謝聞枝瞥了眼身後香車寶馬,隨即將視線投向馮詮:「車上有刑部要犯,是殺是貶聽由陛下聖裁,此人身居要職,在此之前萬不可示人,這也是陛下的規矩。」

  馮詮默默頷首,只伸手在將軍耳畔耳語,卻見那侍衛臉色稍變,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謝聞枝正擡足,卻聽那將軍又道:「慢,車夫不可入。」

  

  「車夫亦是緊要之人,事關此案,不可留有任何疏漏。」謝聞枝一字一頓,似乎不可違逆。

  車夫壓低了斗笠,將視線牢牢藏在帽檐下。

  孫將軍揚手招來手下禁衛軍,語氣亦然強硬道:「此人是我部下,便由他替謝大人拉車。」

  謝聞枝掃了眼微縮身形的車夫,道:「那便多謝孫將軍好意,倘若本官面聖之時須得此人佐證,還勞煩將軍,定要將他帶至御書房前。」

  孫將軍頷首不語,馮詮小聲催促,謝聞枝方才回過神來踏進宮門,卻遙望見御書房燈火通明,如孤燈鎮守整座皇城。

  小太監進去通報,御書房門隨即大開,謝聞枝推開車門伸手抓住鐵鎖,一把將李霈從中拉出,刑部屬官李護安此時頸帶枷鎖,雙手束縛,踉踉蹌蹌被謝聞枝牽在手中拖行,他與馮詮交換眼神,後者便忙趕上前踹開小太監,碎步引他入殿。

  守衛的太監並未瞧見過這般景象,嚇得縮至角落,待馮詮再出時又吃了一記眼刀,愈發的不敢說話了。

  「愣著做什麼?馬車豈可停至御書房,還不快拉走!」馮詮聲音雖低,卻兇狠得令人一怔,小太監便忙跑去牽引馬匹。

  只是這馬車極重,他拉至宮城角落停駐之時,已然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累嗎?」一道聲音幽幽響起,江潛推開車門,笑容溫雅,小太監正欲高聲喊叫卻被他一記手刀劈倒在地,同樣心驚膽戰的還有江潛身後匿著的段竹翕。

  「此處守衛薄弱,但沁雪宮外護衛森嚴,你換上這內監衣裳去長信救太子出來,找時機混進沁雪宮中,我會替你們掩護。」江潛說完便抽身離去,只留段竹翕在原地急忙拉扯衣裳。

  長信猶如冷宮,唯有殿外兩名侍衛看守,一個正昏昏沉沉打著瞌睡,另一個則百無聊賴數著天上星,見段竹翕來此,連忙打起了精神。

  「你這個小太監,不好好服侍主子,來此做什麼?」侍衛疑道。

  段竹翕捏著嗓子,哆嗦道:「我是馮內侍的徒弟,上頭有令,馮內侍又在殿內伺候,脫不開身......」

  一聽是上頭的屬意,侍衛不自覺挺了挺身子:「什、什麼詔令?」

  段竹翕忙從袖中掏出一隻錦盒:「大人還不明白嗎?此為劇毒之物,陛下不願令旁人知曉,只當裡頭那位是誤食毒物,暴斃而亡。」段竹翕壓低聲音,幾乎是從齒縫中漏出,卻足以令兩名侍衛膽寒。

  「公公請、請進。」侍衛低頭掃見一塊龍紋玉佩,忙將鎖頭解開,為段竹翕讓出路來。

  好在夜色極深,燈火忽明忽暗,他們瞧不清這玉佩的端倪,正是魏煦昭賜給言梔的那一塊蟒紋。

  段竹翕手心沁出汗,緊握錦盒不敢鬆懈,卻故作沉穩進去,「你們在外頭等候,若戾王心有不甘,鬧出點響動來,再闖入將他制服。」

  侍衛頭一回領到此番差事,一時不知是福是禍,心中五味雜陳,卻只好應下,待段竹翕合上宮門,只盼裡頭的人伏法,莫要有所異動。

  段竹翕暗松一氣,魏籍在他跟前蹲下,小聲問:「準備好了?」

  段竹翕點點頭,咽了口唾沫:「是,宮門外唯兩名侍衛,以殿下的身手定可將他們制服。」

  魏籍打開宮門緩緩走出,蔑視二人,先是扭斷了那如夢初醒之人的脖子,另一人則哆哆嗦嗦,嚇軟了腿,他撿起侍衛掉落地面的佩劍,頓時血光飛濺,灑了一灘足以融雪的紅。

  魏籍默然,將劍遞給抖著手的段竹翕,隨即自顧從懷中掏出一張手繪輿圖,展開仔細看了一眼,回望一眼黑暗中言傾瀾曾坐過的鳳座,祈禱著母親能夠保佑。

  此時,同樣展開輿圖的並非只此一人。

  魏煦昭揉皺了裕都一角,垂眼緊盯著跪倒在地沉默不語的李霈,在他的記憶中,李霈是齊建立以來首次科舉的殿試三甲。

  「說,朝中可還有餘黨!」魏煦昭怒不可遏,卻也強壓怒氣,試圖從他口中再掏出些消息。

  「並無餘黨,唯李霈一人。」李霈笑道,眉目間盡顯恣意。

  「陛下,李霈仰仗之人乃是昔日啟國瑞王一族,當年瑞王受誅,頭顱掛在城牆上三日三夜也不見有人來領,想來他投靠的便是那不明下落的瑞王世子——陳觴。」謝聞枝在一旁說道。

  「陳觴便是那武探花,辛辭傷?」魏煦昭鬍鬚微顫,氣得笑出了聲。

  謝聞枝道:「是,不久前雲大人與我殺他於雲溶江畔,雍王殿下便是見證,只是彼時不可輕舉妄動,臣生怕陳觴的死訊傳入這些餘孽耳中,便靜候多日,不成想,這餘孽果然坐不住身子,露出了端倪。」

  「寡人曾記,當年科舉須得祖上清白,不曾為啟國朝廷所用之人,你又是如何逃過這層層選拔?」魏煦昭試圖洞悉李霈心中所想,可他卻始終斂衽垂首。

  謝聞枝見他緘默,索性打破這四下闃然:「陛下,臣有所懷疑,但礙於不曾有過實證,不敢多言。」

  「說!」魏煦昭一拍書案,余怒未消,見不得謝聞枝此時有所隱瞞。

  謝聞枝如願以償,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笑:「當年陛下為收攏民心,採用的監考官員正是三朝元老,身為啟國舊臣的嚴大人不是麼?」

  魏煦昭一怔,喃喃道:「你是說嚴暄?」

  謝聞枝不答話了。

  「說!你同嚴暄是否有何瓜葛!」魏煦昭踱下玉階,死死掐住李霈的脖子,「宣嚴暄進宮!」

  馮詮連忙應下,走時餘光瞥見謝聞枝,不自覺穩了穩。

  此時,亥時三刻。

  謝聞枝突然拉住李霈項上鐵索,將他抽離魏煦昭的手,轉而怒罵道:「你身為啟國餘孽,蒙受君恩這才僥倖存有一命!你不但不銜環結草,反倒忘恩負義?現下是最後一次機會!快將你的同黨一一報上,否則唯有死路一條!」

  李霈故作驚恐,顫抖著唇似乎有所動搖,宮燈火焰停下搖擺,同魏煦昭一起等待、期盼。

  「說!」謝聞枝猛然將他一推,李霈背後受力,一個趔趄跪倒在地,「噗通」聲響,同時也掩蓋了一聲極其微弱的清脆異響。

  時機到了。

  「我、我說......」李霈垂首,魏煦昭微微彎腰,似乎這般能夠聽得更為清晰。

  「我的餘黨......並非啟國餘孽。」李霈背後束縛的雙手微微一轉,謝聞枝下意識後退。

  魏煦昭微眯雙眼,繼續追問:「此話何意?難不成還有旁人作亂!他現下何處,報上名來,寡人饒你不死!」

  李霈的喉頭髮出低啞笑聲,他擡眸望向魏煦昭的眼神頗為動容:「他啊......不就在陛下眼前嗎?」

  魏煦昭猛然後退,擡手指向謝聞枝,謝聞枝站在昏暗一角,燈火照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聲同戛玉清冽:「陛下瞧著臣做什麼?臣無辜啊。」

  剎那間,李霈掙脫鐵鎖束縛,從馬靴中抽出匕首揚向魏煦昭的脖頸,後者霎時惶邃,龍顏大變,只高聲喊道:「來人!來人!」御書房外護衛瞬間湧入殿內,將謝聞枝牢牢圍住,魏煦昭仍與李霈纏鬥,前者執起殿內懸掛著的帝王寶劍直指二人。

  「佞臣,你逃不過的。」魏煦昭憤然,卻聽李霈輕笑,從一旁侍衛腰間抽出長刀,與魏煦昭對峙。

  「亂臣賊子,竟敢覬覦大寶。陛下是想這麼說嗎?」謝聞枝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上頭刻著「宿衛皇城」四字,而他下一刻便將其翻轉,映入眼帘的卻是殷紅四字——南厲陸氏。

  魏煦昭為之一怔,決眥欲裂。

  「真當要感謝朔北罹難,陛下才肯將裕都精兵調由公主平亂,只是公主大孝之人,一同攜軍去了篁里大營,也要多謝呼延臻,帶走了地宮精銳。」謝聞枝眼中閃爍著興奮,笑意難掩。

  「萬囚衛!」魏煦昭高聲喊道,一群黑衣影衛自八方而來,頓時刀兵聲響徹雲霄,李霈破除層層阻礙,刀刀致命,皆為取魏煦昭項上人頭。

  萬囚衛乃魏煦昭悉心培養多年的影衛軍隊,皆由罄竹難書的死囚組成,報效君主以求茍安,只是魏煦昭動了凡心,將其大半調由魏邤差遣,以換他身在篁里平安無虞,當真舐犢情深。

  護衛隊當真不敵影衛,不一會便死傷慘重,血灑了一地,謝聞枝掐著時辰緩緩向後退卻。

  「將士們!陸惟明乃寡人至交手足,死前親手將南厲虎符奉上,虎符此時便在寡人的書案!此時放下刀兵,寡人定不做懲戒!」魏煦昭話音剛落,李霈便攻至他身前,刀劍相抵發出刺耳響動,震顫不停。

  謝聞枝頓感不妙,同樣高呼:「天子無德,你們是認虎符還是陸氏?陸惟明之子陸相宜正在宮外!」

  說完,他便立刻退出御書房,從袖中拿出竹筒點燃高舉,皇城天際被一片煙火照亮。

  此時,正是子時——廢太子魏籍三月初七的生辰到了。

  車夫打扮之人仰首望見一片奪目燦爛,頓時摘下斗笠,迅雷不及掩耳,抽劍捅入孫將軍的胸腔,他方才看清此人面孔。

  「趙......趙醒!」孫將軍緊咬牙關,未等他下令,卻見自己胸口噴出鮮血,模糊了視線。

  趙醒含笑迎戰前後守衛,用力把手臂向下一揮,頓時千發箭簇擦臉而過,宮牆上躍下折衝府軍,為他們的主子殺出一條紅如丹墀的血路。

  三月初七,煙花在裕都天際炸裂,響徹全城,聽見聲音的還有另一個身陷囹吾之人。

  受困雍王府柴房的洛塵笑緩緩擡起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煙花炸裂的殘星散落,她眼眸中映出同樣顏色的希冀。

  洛塵笑強撐起身子,拉扯響叮噹鬆散的鎖鏈,捏起拳頭暗暗發力。

  「噔——」

  初霽慌忙睜開眼,卻已然對上洛塵笑的清麗面容,接著爆發驚恐尖叫,招致家丁惶恐,同侍衛一起跑至柴房踹開吱呀木門。

  劍還在滴答淌血,洛塵笑散落一泓秋水似的長髮,如瀑孤懸。

  「給我牽一匹白馬來。」她吩咐道。

  「開、開什麼玩笑!快快束手就擒!」侍衛高喊著,聲音里抖著不可名狀的驚恐。

  洛塵笑側眸笑看他,再次說道:「給我牽一匹白馬來。」

  半晌,一道倩影策馬橫過十二孔橋,裕都城中火燒成一片,皇城上有三十多張弓,趙醒屬官發現來者為一女子,方知是洛塵笑策馬趕來,擡手放行,白馬踏進宮城時,趙醒正與徐慕風的軍隊鏖戰。

  「去沁雪宮!我給你開路!」趙醒揮舞長劍,沖馬上女子喊道。

  徐慕風受趙醒所纏,可終究不及當年,垂垂老矣,不敵趙醒年輕氣盛,只扯開嗓子怒吼:「攔住她——」

  洛塵笑執劍斬殺攔路之人,揚蹄踏過屍體,穿梭在飛矢之間直向沁雪方向而去。

  而此時,魏煦昭早已趕到沁雪宮,站在花瓣散落的宮內,牡丹早已被踏為爛泥,徐慕情雙腿微張,斜倒在鳳座之上,目光渾濁混沌,早已失去焦點。

  死寂。

  魏煦昭伸手去觸碰愛妻絕世容顏,方才摸上她冰冷的臉龐,卻頓感手上一沉,接著掉下徐慕情的整顆頭顱。

  心臟乍然停跳,魏煦昭雙唇翕張,目光游弋徐慕情全身,可她空洞的眼,宛如午間垂釣時在旱地上垂死的魚。

  血腥混著黏稠,自他指縫落下。

  「父皇,可還喜歡?」魏籍站在他身後,眉目間儘是惋惜。

  萬囚衛死傷大半,只有殘餘十餘人護衛著魏煦昭,將他與魏籍隔開,宛如一道殘破不堪的鐵壁城牆。

  南厲軍早已圍住沁雪宮,只需李霈亦或是謝聞枝一聲令下,便會衝進其間取下煦昭首級。

  「太子來了?」魏煦昭並未回頭,只將徐慕情首級用龍袍包裹住,抱在懷間。

  「父皇忘了?我早已不是太子,我是戾王,」魏籍啞笑道,「不過今夜之後,我便不是戾王了。」

  魏煦昭並未說話,只沉默著,擦拭徐慕情臉上鮮血。

  「父皇當真如此寵愛她?」魏籍被挑起了怒火,冷聲質問:「既愛重她,何故娶我母后?既已娶,何故要她性命,將她鎮壓地宮?」

  魏煦昭依舊不答。

  「好、好!那我便告訴父皇,徐慕情早已身死,就連前不久的復生也是假的,是謫仙助我,是有仙人入她體內佯裝多日,就為了今日!」魏籍再難以扼制,大步向前試圖將他手中徐慕情的頭顱丟棄如履,南厲軍的劍抵住萬囚衛的刀,生生將他倆隔開。

  謝聞枝此時斜依門廊,折斷肩頭箭杆,只留箭頭藏在皮肉之內,劇痛與疲倦一起襲來,他痛苦低吟,擦拭額上汗珠。

  「他受傷了,你不去瞧瞧嗎?」屋頂上的言梔撐著下巴,笑問陸相宜,果不其然,後者順著他的指引望去登時便跳下屋檐。

  「我帶你去療傷。」陸相宜扶著他道,魏煦昭狡猾一世,箭上若淬毒也說不準。

  謝聞枝正欲拒絕,卻聽江潛道:「去吧,我守在這裡,不會出亂子。」

  「好......」謝聞枝點點頭,與他交換眼神,陸相宜便扶他離去,自有手下護送。

  「陌瀟呢?」言梔跳下,問道。

  江潛搖搖頭:「他從徐慕情體內出來後便不見蹤影。」

  陌瀟,言梔的師叔,教導言桐的師尊便是徐慕情「復生」之因,此番卻不知是授了誰的意,究竟有何居心。

  只可惜,言梔只當徐慕情體內藏著的會是阿姐。

  「魏煦昭!」殿內的魏籍忍無可忍,衝著那高大背影低吼,二十餘年的怨懟不滿在此時盡數爆發,「我要殺了你——」

  魏煦昭緩緩轉身,笑容久違和藹:「寡人一早便知慕情身死,鎮壓言傾瀾,以她鮮血保慕情體態容貌無虞,以她的仙家血緣,為慕情留一線生機,寡人一早便知這是一條無盡之路。只可惜......」

  「可惜什麼?」魏籍怒道,肩膀劇顫,「你若將前後始末盡數告知與我,到我母后靈前磕上三個響頭,我便留你一命,饒你不死。」

  魏煦昭頓時放聲大笑:「魏淵渟,一輸即降並非為君之道,父皇教過你的。」這是魏煦昭頭一回叫兒子的字,他在心中默默遺憾,只可惜,還未來得及給魏邤取字。

  一聲「魏淵渟」卻震散了魏籍如浪洶湧的怒意,眼角驀地泛起紅。

  「我要殺了你。」魏籍重複道,這一聲是提醒自己,他不再猶豫,持劍直指齊帝,自己的父皇,萬囚衛終是抵不過南厲軍,猶如雄獅入狼群。

  魏煦昭同樣擡起劍,迎戰魏籍,父子相鬥頓時血光飛濺,沁雪宮的窗浸染血紅,突然一聲頓響,劍插入胸膛。

  魏煦昭眼神冷僵,垂首望了眼貫穿胸口的劍,魏籍猛然抽刀入鞘,汩汩鮮血從父親傷口冒出,吐了一地。

  魏煦昭卻露出一抹淡淡的怪異微笑,他的生命並未戛然而止。

  「你......為何?」魏籍一陣惡寒,自足下延伸感染至每一寸皮膚,方持刀進殿的江潛同樣僵立原地。

  魏煦昭抹去鮮血,看向鳳座上安放的頭顱,道:「戚道人誠不欺我。」

  「戚筠......又是他?」言梔不禁挑眉,踏入沁雪宮道:「縱然他餵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今日你也別想活著出去。」

  「月骨......月骨......哈哈哈哈哈!」魏煦昭突然仰天大笑,尖利笑聲破出低啞澀滯的喉嚨,刺耳,令人噁心。

  言梔捂著嘴,蔑視他,心道當真是走火入魔,迴光返照竟當是月骨助力......月骨尚且在自己體內,哪來的月骨給他?

  他與江潛對視一眼,二人旋即持劍夾攻,魏籍被砍傷了手臂,險些不穩,回過神來見三人纏鬥依舊毅然持劍加入,魏煦昭卻越打越狠,一劍緊跟一劍。

  太快了......魏籍心道,突然見魏煦昭身後空隙,有機可乘,揮劍要砍,可尚未近他身卻被魏煦昭一掌打在胸口,連退好幾步跌坐在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還未來得及細看,只聽破風之聲,魏煦昭驟然躍至江潛面前,只見他出劍詭譎,虛實難分,江潛堪堪接下幾招,正尋到破解之機,卻見他登時抽身閃開,長劍直指言梔眉心。

  「不准動他!」江潛大吼道,鳴澗刀擦過魏煦昭肩頭,劃出一道可怖血痕,言梔正欲格擋,卻見魏煦昭在地上翻滾抽身,向宮外跑去。

  卻見洛塵笑握劍死守沁雪宮外。

  「你大限將至了。」洛塵笑話音中沒有絲毫情緒,冷淡至極。

  裕都天象莫測,細雨驟至,卻沒有將鮮血沖刷洗淨。

  「就憑你還想殺寡人?」魏煦昭笑道,汗水混著雨自下顎滾進破爛龍袍。

  「你說的沒錯,只憑你,殺不了他。」一道清亮男聲乍然響起,眾人擡眼往前,陌瀟懸在半空反手執劍。

  「師叔——」言梔欣悅道。

  陌瀟的眼神並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只看向洛塵笑:「一般的刀兵傷不了他,接著!」

  一把長劍自空隕落,洛塵笑緊拉韁繩,白馬揚蹄長吁,她擡手握住劍柄,下一剎,神兵削鐵如泥,刺斷魏煦昭的帝王寶劍,直直插入他的胸口。

  齊國帝王終是在三月初七的夜裡應聲倒下,他的口中還不斷冒出鮮血,慘烈至極。

  「身為帝王,此生不虧,」言梔緩步走至他跟前蹲下,仔細觀賞著神兵入體的慘狀,「死於仙家之手,也算值得。」

  「是啊......咳咳咳,咳咳。」魏煦昭又吐出一大口血沫,卻依舊還要扯出微笑,「你......湊近些。」

  「言梔——」江潛沖他搖首,言梔回眸,卻遞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

  他微微低下頭,冷聲問:「你還要說什麼?」

  魏煦昭笑混著血一起從口中出,血腥味令人泛起噁心,言梔捏著鼻子,仔細分辨他的話。

  「你......你以為寡、寡人費盡心思罷黜太子,只因......偏,偏袒庶子麼?」

  「什麼意思?」言梔心中一緊,再看向魏煦昭時,他已然咽了氣。

  「他說了什麼?」魏籍捂著傷,但面色不改,冷聲來至言梔跟前居高臨下望他。

  言梔直起身,抹去發梢雨水,道:「說些胡話,語無倫次的聽不清楚,還沒說完就死了。大抵不過是些惡語罷了。」

  魏籍輕聲應了,從李霈手中取過匕首,蹲下砍下魏煦昭的人頭,徑直向宣政殿的方向走去。

  「哦,對了,」魏籍回頭道,「謝聞枝曾向本宮討過封賞,說想要手刃魏煦昭,這般,你們就將這半具屍身送去他的府上吧。」

  「還不快去!」馮詮招呼著徒弟辦事,自己卻跟在魏籍後頭,亦步亦趨。

  段竹翕早早為他守住了宣政明堂,趙醒受了傷,折衝府軍卻也陣斬徐慕風,將人頭奉上。

  「你先去,我一會便來。」言梔在江潛耳畔輕聲耳語,說完便跑向角樓方向,那是陌瀟消失之處,他還有許多事想要問。

  好不容易登上角樓,言梔擡眼望見一身光華籠罩的雲中客,陌瀟驀然回首,道:「你來了?」

  言梔點了點頭:「是。」他原有滿腹疑問的,但現如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問什麼?」陌瀟淡笑道。

  「師叔......」言梔支支吾吾,不敢瞧他,從小到大都不敢瞧他,生怕陌瀟下一秒便會變了臉,命他抄書。

  「嗯?你若不說話,我可要回去了,此番破例下凡助你已是觸犯天條。」陌瀟的語氣依舊疏離,言梔卻感他比從前多了份溫情。

  言梔鼓起勇氣,道:「能、能否借我點法力?一點就夠!」

  陌瀟愣了片刻,旋即握住他的手,須臾,一股暖流席捲全身,再擡眼想要感謝,陌瀟已然遁隱在夜色當中,不見蹤跡。

  言梔伸手試圖攬月,可終究不過幻夢一場,他獨自登上角樓的最高處。

  深夜,他執刀立在角樓晃若登臨絕頂,才發覺自己竟變回了當初受封月神時的模樣,不由在心裡嘲笑陌瀟小氣,這點微乎其微的法力只夠易容的。

  銀冠,華服,是他最嚮往,也是江潛不曾見的模樣。

  魏籍下令焚燒沁雪宮,此時,唯有沖天的火光反叛著深藍月色。光從長信來,從大殿明堂來,從沁雪來,執炬的江潛為帝王開出一條路,是光明大道,一瞬間,他們目光交錯,交換著激盪的心。

  段竹翕擊起鼓,在一聲聲「萬歲」中丟下鼓槌拜首。

  群臣早已趕至宣政殿外,尚不明事由始末,卻已瞭然於心,為首的自是嚴暄與江潛,他們高呼萬歲,向初登大寶的帝王稽首。

  「平身——」魏籍擡起手,馮詮為他戴上帝王朝冕。

  屬於魏煦昭的時代終將落幕,言梔背過身,衝著明月,執著雀翎刀舞。

  「陛下——謫仙降世,舞頌盛世,實乃好兆頭啊!」馮詮指著角樓身著華服的言梔,他雖看不清他的臉,卻也猜到了大概。

  霎時,群臣跪賀。

  江潛嘴唇微張,良久,衝著言梔虔誠而跪,滿眼儘是笑意。

  言梔也沒忍住笑,慶祝新帝生辰的煙火炸響天隅,他受凡人仰視,也算當了一回真正的清虛仙人,月神至尊。

  鑄火為血,千嶂掠,夢中快意天闕。醉時雀翎刀舞,三杯再敬清月!

  抽刀時晚風清冽,言梔笑瞰全城,心想著是時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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