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里

2024-09-14 12:40:43 作者: 為衣山人

  篁里

  

  城門刁斗三聲響,魏階離開校場,頗為眷戀地再瞧了眼擂台,宣翰坐在輪椅上,望著心愛的黑馬垂首馬槽,心思不知該往何處去,最終只略略瞧了眼自己的斷腿。

  魏階上馬與他揮別,神情複雜,卻還是由馬兒馱她離開,宣翰隱在夜幕里,看不清身影。

  「殿下,若再不進宮恐會誤了時辰。」春酲在一旁小心翼翼提醒,她伺候了洛塵笑二十年,卻在前不久被悄然「捨棄」在尚書府。

  魏階點點頭,拍拍馬首,夜奔向皇宮。

  沁雪宮的火燭閃爍著,魏邤笑意盈盈攜她進殿,徐慕情躺在貴妃椅上,單手撐著下巴假寐,她十分清瘦,對魏階的到來渾然不覺,大抵是疲倦至極了。

  「母妃,皇姐來了。」魏邤小聲提醒,伸手搖動徐慕情的肩頭。

  魏煦昭坐在案前批閱奏摺,嘆了口氣,揮動手掌示意魏階起身。

  「是階兒......階兒來了?」徐慕情的聲音細若蚊蠅,但卻是曾經最熟悉不過的聲線,魏階明知此人並非自己朝思暮想的母妃,卻依舊紅了眼眶。

  魏階吸了吸鼻子,笑道:「母妃,春寒未過,您須得好生注意身體才是。」她執鉗翻動金獸里殘餘灰燼,火光有氣無力地閃了幾下。

  徐慕情點點頭,頗為愛憐地撫摸魏階的髮髻,她已好久不綰髻了。

  「你們姐弟深夜入宮是有何要事啊?」魏煦昭眼皮也懶得擡,只掃了眼硯台,筆尖舔墨再次書寫。

  魏邤忙跪在魏煦昭案前,執禮道:「父皇......兒臣求父皇繞過皇姐,復她將軍之職。」

  長公主眸光閃爍:「邤兒,父皇已然復我官職。」

  魏邤木訥垂手,茫然四顧:「本王怎不知......」

  魏煦昭頗感頭疼,揉了揉眉心,道:「你姐姐年紀不輕,此番復職算是為她勾結之謬論昭雪,但須得在府中好生學習女工,不必再去校場碰那刀槍劍戟了。」

  「這是為何?」魏邤不解問。

  皇帝啜了口香茗,突然扔下一沓摺子,長公主牢牢接住。

  「這是禮部呈上來的,都是些未曾婚配的貴胄子弟,你年近三十,適齡者少之又少,在此間挑一個吧。若你曾有心儀之人,父皇也會許你十里紅妝,與他完婚。」魏煦昭面色不改,並未流露一絲真情。

  魏階捧著摺子,隨意翻了幾頁,瞧了眼畫像,便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的駙馬由父皇決定便可。」

  魏煦昭雙肩微沉,喟嘆道:「讓你母妃選吧,慕情挑人的眼光總不會錯。」

  馮詮笑呵呵地接過畫像,恭恭敬敬遞給了徐慕情,後者擡手接過,仔細瞧了起來。

  魏邤此時困惑道:「為何如此著急,要皇姐此時成親?」他還盼望著登基之時有皇姐坐鎮,替他守衛丹墀,直到自己坐穩江山,如此早早成親,豈非是砍去自己左膀?

  魏煦昭卻道:「本想年前便把婚事辦了,硬是拖到了將近三月,如今公主乃戴罪之身,朝廷不好交代,只好以此法堵住悠悠之口。」他略微擡眸瞥了眼長公主魏階,後者依舊垂首不語,恭敬至極。

  「一個女兒家掌管著兵權倒也不是好事,便聽你父皇的吧。」徐慕情透出一抹笑,慈藹地瞧了眼長公主。

  魏階不露聲色,拜首道:「兒臣早有此想,只是軍營里的將士們同兒臣南征北戰歷經多年,兒臣難免放心不下,但若是將兒臣手下精兵盡數交給雍王,也算是了卻兒臣的一樁心愿了,想必有皇弟在,將士們定然心悅誠服。」

  魏邤浮現出一抹欣喜之色,殷切地彎下腰,擡起魏階的胳膊:「阿姐說什麼呢?我何德何能......這些都是阿姐的軍士。」

  魏煦昭此時也擡起眸,天子心意不流於表,只擱下筆,「你有什麼打算,說來聽聽。」

  長公主被魏邤扶起,坐在椅上,斂容道:「兒臣從前便想著,不遠外的篁里,曾是伴父皇南征北討的精銳練兵之地,只是近年來舅舅也好,恭將軍陸尚書曾管轄的軍隊日益壯大,父皇逐漸遺忘了也是情理之中。」

  「皇姐是想去篁里練兵?」魏邤眼光微閃,立馬捉住要害。

  長公主笑道:「父皇,兒臣想帶手下精銳駐紮篁里,皇弟不熟兵家之事,從前駐紮在那的散兵正好可以供皇弟練手,屆時在軍中有了威望,接手公主府精銳也要容易許多。」

  魏邤趨前一步,歡愉道:「多謝皇姐,父皇,您可准?」

  魏煦昭輕輕摩挲著案上銅環,眼神深邃,「何時動身?」

  長公主忙道:「兒臣想著便在這幾日,三月前,攜軍進篁里須得耗費一日,篁里軍營老舊不堪,休整尚且一兩日,趕在三月前去到篁里,以皇弟的資質想必不出一個月便能有所成就,趕在四月初六回來,正好能讓父皇檢閱。」

  四月初六正是徐慕情的生辰,魏煦昭聽到此處難免動容,沉吟片刻,道:「好,你們一片孝心誠可貴,只是你母妃素來禮佛,莫讓刀兵衝撞了,寡人准許你們兩日後動身,也早兩日回來,莫趕上慕情生辰。」

  「兒臣謝過父皇!」魏邤露出尖利虎牙,笑著跪拜。

  魏煦昭打開奏摺,點頭回應:「若無要事,趁著宮禁未至,早些各自回府吧。」

  徐慕情此時停下搖扇柔荑,道:「天色如此之晚,何故還讓孩子們回去?便留在宮中吧......也讓臣妾好生瞧瞧。」

  魏煦昭轉而看向貴妃,目光變得柔軟:「好,那便破例這一回,只是孩子們都大了,何必還像從前一樣留在宮中?」

  若只留魏邤也便作罷,只是長公主畢竟多年在外,心思早已不純。

  「陛下都說是孩子了,何必有所顧慮?」徐慕情笑看坐在膝前的兒女,笑意闌珊。

  魏煦昭無奈答應,看向馮詮:「帶公主王爺下去吧,明日早朝後再出宮。」

  馮詮連聲應諾,滿臉堆笑:「二位殿下請隨奴才來。」

  長公主臨走前回眸望向徐慕情,母妃沖她笑著,面容笑貌不曾改,只是心中卻泛起陣陣惡寒,她同樣以笑回應,而魏邤已然蹦蹦跳跳走遠。

  「皇姐,我收到皇姐的信,還以為皇姐是不願助我。」魏邤笑看長姐,猶如孩童。

  「雍王何故多思?你我血濃於水,本該相助,何必互為掣肘?」長公主不改笑面,只是眉眼多了倦意。

  魏邤不懂她為何突然稱自己為雍王,只當是長姐隔閡未消。

  長公主擡眸略掃了眼巍峨宮牆,月上中天,她瞧見了不遠處長信的飛檐,想起來那兒曾是住著中宮元後,只是現如今嫡子受囚,受制於人,她身在最看重血統的皇宮,卻也忘了自己其實庶女。

  兩日後,散朝。

  長公主同魏邤緩步走下丹墀,宮門外聚起了為二人踐行的官員。

  言梔身著官服,同謝聞枝並肩站著,遠望魏邤舉動,不一會兒便回到馬車上。

  「當真如你所料,長公主會答應的。」言梔輕笑著放下捲簾。

  謝聞枝唇邊流露出洞悉笑意:「我一直在考量,洛塵笑,還有血濃於水的魏邤,哪一個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如此看來,我是賭對了。」

  言梔撐著下巴,好笑道:「這便是讓你選,是謝氏門楣的光耀重要,還是......陸相宜的心?」

  謝聞枝深吸一氣,闔眸:「此事與你無關。」

  「陸相宜早已不是唯你一人的陸相宜,在他心中,陸氏的昭雪可比你更為重要。」言梔略瞥了一眼謝聞枝,輕飄飄說道。

  謝聞枝睜開眼,目光如同幽黑潭水:「你明知我如今唯有他一人,他心中作何想我不管,我只管助他早日達成心愿,你不必試探我的心思,我心永不會改。」

  言梔惡劣地勾了勾唇:「看來是我僭越了。」

  「我會幫你了卻心愿,也幫陸相宜完成心愿,我會將他從明堂上拉下來。」言梔悄聲自語,卻像是對自己承諾。

  謝聞枝淡然道:「我向來不需你的承諾,人各有命,盡人事知天命。」

  言梔回眸:「你可知,天上司命終日酗酒,他一睡百千年,命簿都由凡人自己寫,就連神仙的命,也是一個決定,一個選擇就會改變的。」

  謝聞枝出神道:「是麼?」

  言梔回頭,目光所及之處,魏邤正與恭叔霖小聲耳語,不必想,言梔便猜到他又是在以妻兒威脅,亦或是叮嚀他盯緊裕都,恭叔霖笑著點了點頭,捋須之手變得刻意。

  「他要走了。」言梔笑著回眸,看向謝聞枝。

  後者與他交換眼神,隨即吩咐林隨意趕緊駕車離去。

  恭叔霖握緊腰上佩劍,一陣蕭索寒風吹過耳邊,拂起虬髯微顫,恭叔霖目光凌冽,目送大軍離去,士兵橐橐腳步像是踏在刀刃上。

  戰馬馱著依舊明媚動人的長公主,她不再笑,伸手摸了額頭,指腹沾著幾滴汗水,身旁是滿心愉悅的魏邤,馬兒興奮亂踏。

  貴胄送別她,她卻目送皇城,笑音喑啞唯她一人聽見,魏階回過頭看向遠方,最後一次攜軍去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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