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伏
2024-09-14 12:40:42
作者: 為衣山人
蹲伏
趙醒心道,這是費盡心思為他人做嫁妝,吃力不討好,還盼著給旁人做打手,果真可笑。他舒展眉頭,道:「你倒是給他備了份絕無僅有的賀禮。」
「為他做賀,同樣也是為將軍做賀,」江潛此時開口道,「若能因此封官進爵,討個同褚殿卿般的爵位王侯,從此遠廟堂,安業朔北,何樂而不為?」
言梔吃准了趙醒心思方才敢大放厥詞,便料定了他的野心僅僅朔北三州,嘴上如何談及大寶,卻也只為了那三州安定。「如此,也算是一勞永逸了?」言梔說著笑睨了江潛一眼,餘光卻時而飄忽至趙醒身周。
趙醒幾乎失笑,在沉靜夜幕中啞然,許久,他頷首答應:「便看在往日的情分......這個忙我幫了,只是我如今無兵無權,當真只靠這一身武學為你開路?禁中軍可不是吃白飯的。」
他與自己能有什麼情分?無非是找個託詞罷了,言梔心裡了如明鏡,道:「從前將軍是做什麼的,現如今便還是做什麼,免得將軍同手下人皆不適應,如何?」
「你是說......折衝府?」趙醒微眯雙眼,思忖再三,「這倒也是個法子,可恭叔霖他......」
「將軍只管去要,其他的無需考慮。」江潛說道。
趙醒注視著江潛,他正牽引著言梔起身,轉身臨走前隨意向他一瞥,卻讓趙醒冒起冷汗,背後冰涼。
堂堂三朝守將,恭叔霖一向是嚴守中立,哪方勢力皆不摻和,卻也被這二人說動了心。
言梔出了屋子,轉身回到書房前,雙肩微垂,長長鬆了口氣,又想到江潛方才動作,側仰起頭問:「你方才瞪他做什麼?」
「我沒有瞪他。」江潛佯裝不知,擺了擺手,「我沒有,你看錯了。」
「哦,」言梔垂下頭,瞧著屋內燒起不久的碳爐,火星正往外跳,「那你瞧他做什麼?」
「我沒有瞧他。」江潛斬釘截鐵。
「少裝蒜,快說。」言梔有些不耐煩,仰首對上他的目光。
江潛闔眸暗嘆,無奈道:「他說你們有往日情分,我不開心。」
言梔聞言耳廓微紅,轉身回到書房,低聲道:「莫名其妙,你吃什麼飛醋?毫無目的。」
江潛卻置若罔聞,從後抱起疲憊至極的言梔,像是提著軟酪般輕鬆,言梔雙腳離了地,不吵不鬧只嘆氣,忽地就回到了榻上。
他被江潛攥著手腕,側過臉不去看他,「你既不辦事,又何必抱我上榻?」
借著黑暗中的一團燭光,江潛正巧看清言梔漲紅的臉,沉沉笑道:「不辦事便不願與我共枕眠,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辦的事?」
言梔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索性皺眉閉上了眼,權當做眼不見為淨。
「好了,我不鬧你,將藥吃了好安睡。」江潛鬆了手,從一旁櫃中取來藥瓶,言梔納悶著為何傷好了還要吃藥,卻也懶得再問,任江潛將溫水遞給自己,吞了藥丸。
「好苦......」言梔抿了抿嘴,撲回榻上卷被子玩。
而江潛卻安撫似的揉了揉他的臉,心裡卻算著血蠱在體內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多久。
翌日夜,魏邤聽聞了遊走於北方的探子來報,砸了碗碟,火急火燎進了宮,長姐受父皇唾棄,僅僅一個魏階的死不足掛齒,但若要死的是長槍封疆手握兵權的長公主,魏階便是自己血濃於水的姐姐,他總是觸怒龍顏也要相助的長姐。
魏邤跪在寢殿外的長階上不過半個時辰,馮詮便招了招手,讓他進去說話。
徐貴妃依靠在門柱後,金釵斜插髮髻中,魏煦昭同她玩鬧著,漫不經心聽著魏邤的種種訴求,擡了擡手指以示答應。
「父皇?」魏邤喚道,瞧著魏煦昭比以往更為清瘦,兩頰深陷,面色蒼白,不禁揪起心來。
魏煦昭只盯著貴妃不挪眼,指了指案上的玉璽,道:「自己寫詔書,自己印,要做什麼不必問寡人,這江山遲早是你的。」
魏邤心頭一震,歡愉幾近從嗓子眼溢出,跪下叩首,這便寫釋罪詔書去了,後猶加了句「命長公主階速速歸京,闔家團圓。」
「這般寫......怕是不合規矩。」馮詮在一旁低勸。
魏邤斜乜了他一眼,道:「什麼規矩不規矩,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快差人送去朔北。」
詔書送得極快,五日抵朔北,跑死了三匹馬,魏階的手下代其接過詔書,又轉而向羌州去,聯繫上了潛逃羌州的魏階。
魏階稀里糊塗拿著聖旨,吩咐幾句,便毅然決然南下了。
待她回到裕都,又是四日,距朔北軍向齊宣戰已然十四日,距戾王魏籍三月初七的生辰,也只剩下十四日。
進宮面聖,雖官復原職,隨之而來的卻有另一道旨意,另其放下兵戈,待嫁府中。魏階深深望了眼珠簾背後的父皇,以及他身旁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母妃,卻覺得陌生至極,令人毛骨悚然。
魏階騎著馬,魂不守舍走在官道上,馬蹄向公主府的方向踏,突然瞧見前頭一匹烏雲踏雪,自己忙追了上去。
「江丞相,許久未見。」魏階握著腰上刀柄,笑著來到江潛身旁。
江潛卻笑道:「長公主記錯了,下官早已不是丞相。」
「當日追殺之人,你可尋到眉目了?」魏階自顧說著,放慢馬蹄。
四周皆是矮丘,一條雲溶江橫貫於此,此地偏僻至極,魏階環顧四周,知曉了是他刻意引誘自己至此。
「尚未查到,刺客狡猾,未尋到人,又如何尋得見他背後主謀?」江潛攥緊韁繩,逼馬駐足停下。
「不必著急,如今天下動盪不安,有的是能夠抓住狐貍尾巴的機會。」魏階道。
江潛笑聲冷峭:「是啊,前不久還聽聞朔北軍與朝廷宣戰,幾個主將至今未有所動作,甚至連南下的消息也不曾聽聞,當真是大爭之世。」
「朔北軍正與草原異族糾纏不休,呼延灼帶著殘部四處逃竄,你真當朔北軍是宣而不戰?」魏階同樣尖刻回應。
「朔北軍勾結呼延臻本就是死罪一條,現如今遊走邊境,倒也不是辦法。」江潛順勢說道。
魏階頓了片刻,語氣不容侵犯:「此事就不需江大人費心了,本宮還有一事求教。」
「請說。」
魏階問:「本宮今日上朝未見洛尚書,詢問旁人皆含糊其辭,馮內侍也對此緘默,只道許久未見她,陛下也未曾過問,方才路過洛府也見大門緊閉,不知江大人可有什麼消息?」
江潛促狹笑道:「下官以為殿下會先問貴妃之事,卻不想在殿下心中,終究還是洛大人更勝一籌?」
魏階神色晦暗,眼眸深邃,「母妃已死多年,如今因何復生本宮不得而知,但見其舉手投足皆不及當年風采,想必定是妖邪作祟,父皇是她的枕邊人,豈會不知?只不過裝傻充愣罷了。」
江潛沉聲道:「猶記得下官初次登車攬轡赴任之時,便提醒戾王與殿下,要早些讓貴妃入土為安才是。」
「如今再說又有何用?本宮只問一句,洛塵笑何在?」魏階面露不耐。
江潛慢條斯理地取下腰間玉佩把玩,正是魏煦昭賞給言梔的那一塊蟒紋佩,「她大抵是失蹤了吧。」
魏階心中一緊,道:「這是父皇的玉佩,怎會在你這......」
江潛溫言道:「下官請殿下幫個忙,不知殿下是否有興趣?」
魏階執著韁繩,臉上光華瞬息黯淡,不久才道:「江大人不妨直言。」
江潛瞧了一眼天色,道:「下官之願,不過是想殿下能讓陛下享天倫之樂,兒女繞膝,與妻白首共生死,豈不美哉?天子之願,便是臣心中所願。」
魏階拉動韁繩,馬蹄亂踏,「你是要魏籍出長信?此事非同小可,本宮勸你暫且擱置,另尋時機。」
江潛拋了幾下玉佩,又收入囊中,柔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想見尚書,還請長公主替下官辦件事,裕都下的篁里鎮駐紮著一支軍隊,從前陛下在此練過兵,但多年過去早已遺忘,請長公主請旨陛下,攜雍王南下練兵。」
「原是在此等著本宮......你果真是忠心耿耿,為了魏籍不惜危身奉主?他婦人之仁,優柔寡斷,這才落得今日田地,認他為主,可值得?」魏階誚嫌道。
江潛緊攥韁繩,烏雲踏雪不耐煩,試圖揚蹄。
「我早已認主,但絕非魏籍,此番也是為了了卻他心中所願。」江潛朝著雲溶江對岸望去,那是尚善坊的方向,他側首再次提醒:「長公主可要記得,若違了約定,下官可不知尚書安危如何。」
未等回應,江潛揚長而去,穿過赭丘時風正敲著竹林,沙沙作響,言梔抱著貓兒蹲在石板橋前抔水玩,一擡頭,馬打了個響鼻,江潛躍下馬吻在他的眉心。
言梔彈了彈指尖,水珠躍至江潛眼睫。
「都安排妥當了?」言梔問,軟酪向江潛伸出爪子。
江潛笑著頷首,「事無巨細都已妥當,怎麼樣,主人?」
言梔打了個激靈,軟酪撲出懷抱跑回院子,他抱著雙臂望他,「你就是如此,每隔幾日便要犯渾亂說話,莫名其妙。」說著也轉身向後遠走,江潛拴好了馬,也趕緊跑進去追他。
春日惠風和暢,日頭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