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頭

2024-09-14 12:40:33 作者: 為衣山人

  矛頭

  言梔斂容不語,只顧抱著貓兒,馬車在謝聞枝令下駛。

  馬車穿梭風雨間,一路泥濘顛簸,在澄明的雲溶江對岸靜默立著重修的報恩塔,言梔捲起簾看那水中游弋,如浮萍沉浮的影。

  「報恩塔重修做什麼,依舊是藏些佛門經卷麼?」言梔抽回手,竹簾自然滑落。

  謝聞枝抿了抿嘴,緩緩道:「你可認得逐月居士?」

  「嗯?」言梔側首以待解釋。

  謝聞枝道:「我是自三四年前聽聞的此人,也未曾見過其真顏容,只知他大抵是前朝某位能人良將,現如今在山中隱居不可尋,魏煦昭大約也未曾猜出這是他曾拜訪過的哪一位,卻以自己日薄西山,或是醉心鄉野而婉拒的先生。只道是三四年前乍現宣化門前的一道奏摺,模樣尚且是前朝紋樣,第一封摺子便這般遞去了皇城,逐月居士的名頭在朝野當中也算是鶴鳴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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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梔意態悠閒,大抵是無心這些聞人軼事,「此番也是他遞的摺子?」

  「是,」謝聞枝忍不住垂首發笑,「想了個聞所未聞的法子,要將報恩塔做空中樓閣之用,你猜如何?」

  言梔微微側首,馬車緩緩在刑部門前停下。

  「籠絡天下能人,讓所有人讀書,報恩塔高聳入雲,便讓普通百姓,不論男女,不論長幼皆學於其間,年年設有測驗,通過者便更上一層樓,待至塔頂,可面聖授官。」謝聞枝複述道,「怎樣,你說是否可笑?」

  言梔似被震了一下,仰首屏息,最後發出輕笑:「當真......可笑。」又是他。

  此話是他方下凡無多久,與江潛共立院中遠眺斷壁殘垣時無心所說,再未同第二個人說過這可笑想法。

  「莫說是否可行,令寒門、貴胄學子同立一處共研筆墨便多得是要跳腳的官員公子,天下書院如此之多,何必學於報恩塔?」謝聞枝哂道。

  言梔回過神,連呼吸也變淺,「卻不想你也有這般想法,我當謝兄向來不輕寒門。」

  謝聞枝打開車門要下去,臨走前道:「不,寒門入仕自可走科舉之路,再不濟也有春秋雅席,或學於各大書院才學優越者亦可受薦面聖,曾經跟在你後頭的那位東宮屬官段竹翕,不也是這般入仕的麼?朝廷已然給了機會,這便是足夠了。」

  說完,青梧撐起傘扶謝聞枝下了馬車,他回眸吩咐:「將言大人安穩送至令使府。」

  言梔恍然,馬車已然載著他匆匆離去,跑在滂沱大雨之中。這座曾風光無限的偌大府邸,是不好再稱江府,亦或是相府了。

  言梔仰首嘆息,猶自笑道:「可換塊牌匾,哪有這麼容易。」

  「喵——」軟酪將爪子按在言梔的下巴上嚇得後者一激靈,言梔捏起貓兒的臉,心想徐辭盈並未虧待,竟將它養的白胖,膽也大了,散著香。

  言梔回府時林隨意正在府門外打諢,言梔抱著貓兒下了車,情不自禁狠狠踹了他一腳。

  「嘿——你這......」林隨意猛然回頭,愣愣道:「你回來了?」

  「明知故問。」言梔沒好氣道,瞥了眼他沾泥的衣衫便揚長而去,嫌髒似的。

  一路穿過迴廊,到了後院不得不冒雨小跑一段,言梔心一橫,將軟酪舉過頭頂遮風擋雨,貓兒驚得哇哇亂叫,抓撓著言梔頭髮,可他不知是覺得好玩還是同貓兒慪氣,偏是不肯放,待跑至廊下這才微微屈膝,軟酪自便跳下跑進了屋。

  江潛微微擡眉,摸了把軟酪的大尾巴,言梔「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揮了揮手嚇跑軟酪,這便心滿意足地坐在江潛腿間。

  「逐月居士,快給我弄盞熱茶來!」言梔擅作主張替他合上書冊。

  江潛的指尖方觸到言梔的左耳愣住,側首與他交換著眼神,「嗯?」

  「報恩塔重新動工了,我一問便知,沒想到真的這麼做了」言梔得意揚眉,伸手向後環住江潛腦袋,「當時你不過隨口一問,我不過隨口一說,何必放在心上?」

  「怎麼辦?小公子說過的話我全都會記得,他想要的我都想實現。」江潛蹭著他的青絲,呢喃在他耳邊。

  心臟抵著肋骨跳,言梔皺起眉,偏過首,心想著多此一舉,顏色卻不禁泛喜。

  「年前我便想著該如何將此事推上日程,可惜早早丟了官,遠赴夔州,便暫且擱置,直到赴任前夕,我騎馬出了宣化門突然想起,自己曾佯裝前朝能人,化名逐月居士上奏,便倚馬書寫,直接趁守衛不備掛在門前,他們瞧見了『逐月』落款,定會通報上峰,雖說之前寫過一封,大抵是時機不對,想著此番正好。」江潛說道。

  「本是便宜之舉,卻不想這身份還能在此派上用場。」江潛笑著吻了言梔的鼻尖,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言梔還想問他為何要叫「逐月」,卻不想江潛突然凝眉,搶白道:「今日可有不適?」

  言梔搖搖頭,問:「沒有,你怎總問我是否不適,我生大病了?」

  江潛忙捂著他的嘴,闔眸嘆道:「童言無忌,各路神仙多有得罪,莫要掛在心上。」說著,江潛指縫之間漏出陣陣笑音,笑聲震得他手心酥癢。

  「你都是神仙了還得罪什麼人?再說了,我也不是孩子了。」言梔掰開他的手笑道。

  江潛冷笑道:「神仙動輒千歲萬歲,你才幾歲?你才不足二百,連他們的零頭都不是。」

  言梔癟了癟嘴,偏過頭去,「你也就比我大了十八,還是在人間的十八年,有什麼好得意的。」

  四下難得寂靜,江潛突然沉默了,良久方才開口:「可在人間,十八歲我都快要做你阿爹了。」

  言梔回眸瞪了他一眼,一拳重重落在江潛腿根,後者吃痛得眯了眼,再回過神來,言梔早已跳去了角落裡頭逗貓兒,孩子似的。

  「別鬧了,來瞧瞧這個。」江潛直起身,從一旁書架上取來一封揉皺書信,一瞧便知是歷經風霜輾轉而來的。

  「朔北傳來的捷報,趙醒道,同呼延臻聯手戰於烏爾圖,取下呼延灼項上人頭。」

  言梔又小跑回來,接過他遞來的信紙覽閱,看完後心中暢快,道:「如今便只等呼延臻一統草原了,剩餘逃竄的兩部,收復也是指日可待。」

  信上所書,呼延臻稱王后將於趙醒會與邕州,約法三章互不進犯,待雙方戰火平復,百姓休養生息,再談之後合作。

  江潛兩指夾過信紙,引燭火燒之,焚在了金獸爐中,「別急著開心,莫忘了魏階是奉何命而去的朔北,是殺反賊,可沒讓她平邊疆。擊退屢屢進犯的呼延灼,相助呼延臻統一草原,這在魏煦昭眼中並無益處,朔北一日在趙氏手中,則他一日不能安。」

  言梔陷入沉思,思維跟著朔北的馬兒跑,「那該如何......難不成當真要他倆相互廝殺,一決高下麼?」

  「他倆是多年戰友,就算要拼殺也下不了狠手。」江潛斷言道,「但只要令魏煦昭無暇顧及便是了。」

  「嗯?」言梔眼皮一跳,自知沒有好事。

  江潛端視愛人,溫言:「你不是最擅長玩弄人?去吧,將裕都,將大齊攪弄個天翻地覆,帶著雀翎鳴澗刀,刺破那明堂。」

  言梔霍然擡首,放眼望,窗外風雨晦暝,電光晃耀,響的是新歲的第一聲雷。

  「據說雍王府負責採買的燕侍人今日未去述職,你可知道他身在何處?」江潛突然勾出一抹笑,眼眸深邃地好似引誘,卻正好攫住言梔的心。

  「啊......便當他失蹤了吧。」言梔歪著頭,與他交換著笑。

  月光匿在屋裡,縱使御書房的燈燒得如何旺,卻依舊是灰濛一片,如薄紗蒙人心間。

  雲歲騖述職結束,退至一旁,他所說之事便是前不久地宮暴露,雍王極力掩蓋,卻只發現徐氏父子,殺了徐愈,徐讓塵下落不明,緊要關頭卻又丟了豢養多年的三萬精兵。

  魏煦昭輕叩著龍案,不由陷入沉思。

  「若無人授意,徐愈這個一向謹小慎微的贅婿恐怕也不敢拋起官途,更不敢不顧徐讓塵侍奉雍王多年的勞苦,恕臣直言,他沒有這個膽子,就算明了地宮所在,也只會爛在肚子裡。」雲歲騖說道。

  魏煦昭的手突然停下,道:「寡人曾對徐氏虧欠良多。」

  「陛下眷顧貴妃母族,可卻有人藉此屢屢作亂,陛下的一片好心卻被如此利用,當真可惡。」雲歲騖低語道,不輕不重,正巧落魏煦昭心上。

  馮詮快步走上殿,小聲在魏煦昭身邊耳語,魏煦昭點了點頭,便聽馮詮朗聲道:「傳言令使——」

  言梔信步上殿,執了個虛禮,眼光瞟過雲歲騖。

  「言卿是為何事前來?」魏煦昭饒有興致問。

  言梔答:「近日臣於裕都尋戚筠下落,又同謝大人刑部的探子對了情報,發現諸多疑點,臣想來事關朝廷要員,須得稟明聖上,由聖上定奪。」

  雲歲騖側眸不語,頓時有了底氣。

  魏煦昭合上奏章,撐出個笑臉:「說吧,也讓寡人聽聽究竟是哪位肱骨疑點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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