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結
2024-09-14 12:40:32
作者: 為衣山人
了結
拂曉,言梔自江潛的手臂上醒來,他枕了一夜頸椎痛的不行,又費力將手臂向上推了推,自己轉而枕上江潛的小腹。
江潛也被鬧騰醒了。
「怎麼了?」他擡回酸麻手臂,搭著言梔的腦袋,「哪裡不舒服?」
言梔蜷縮著懨懨道:「太硬了,脖子疼。」他摸上自己的頸椎,總覺得累。
「身體有沒有不舒服?」江潛按揉言梔肩膀,想起了血蠱。
「沒有。」言梔答完才發覺自己的小腹似有些許不適,不輕不重時有時無,他伸直腿那感覺便煙消雲散。
江潛大抵是後怕,心有餘悸般向前探,想要將他撈起,卻不想言梔隔著衣便啃咬皮肉,未等江潛說話,便聽他道:「動什麼?」
言梔翻開他衣角,惺忪睡眼一瞥,方醒時沒力氣,連印子也沒出。
江潛含糊其辭道:「你和謝聞枝約在什麼時辰?」
「早著呢,與你何干?」言梔翻身起來,抱著自己的軟枕倒頭便又要睡,低頭瞧見自己昨日被磨紅的大腿,冷哼一聲再不說話。
江潛暗嘆一氣,轉過去抱他的動作都顯得憂戚,「你沒有良心,真當自己是只野貓,得了好處又咬了人,吃飽了便翻臉,擦乾淨嘴就走了?」
言梔閉上眼噥噥:「吵。」
江潛摟著他不肯鬆手,吻在他下顎、脖頸,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
「嘖。」言梔倏然回頭,兩人對視一僵,恍然間笑聲止息著。
江潛笑道:「沒吵了,這也不行嗎?」
「不辦事就別挑事!」言梔狠狠道,一頭扎入軟枕,好像潛入兇狠海浪,心裡的激盪遲遲不肯靜,言梔搶白道:「不想睡就不要睡,去徐姐姐那兒將我的軟酪接回來。」
江潛仍蹭在他的頸窩,笑聲逗弄著言梔全身發癢,「養你一隻貓就夠頭疼了,還要再把軟酪接回來?不過說到底,軟酪是比你聽話懂事的。」他有些笨拙地將言梔的碎發捋到耳後,小聲道:「你不僅良心壞,心腸也黑,明知我此時不能出面視人,還非要把我攆出去。」
言梔微微一愣,方才想起刺殺江潛兇手尚不明確,卻也肯定是裕都中人,此時他們只以為江潛死不見屍,卻不知他人已在裕都。
「沒有這個意思......」言梔捏了捏江潛安放自己腰間的手,「我自己去便是了。」
江潛見他服軟,笑意不減反增,好在未讓人瞧見。
「你生氣了?」言梔只覺得撲在臉龐的呼吸逐漸變重,慌道:「你明知道我並非此意,屬實是事多一時給忘了,你就當我是前些天流了太多血,腦子不好用了,這還不行嗎?」
江潛依舊不答話,只將頭埋得更深了。
言梔不安揉擰這江潛的手,側眸道:「我、我素來不懂安慰人,你既知我本意,又和我置氣做什......你在憋笑?」
江潛搖搖頭,卻不肯擡頭。
「你......」言梔瞧見了他那張強忍笑意的臉,氣惱著一把推開他,不想拳頭砸到江潛的肩頭髮出一聲悶笑,言梔手指疼得被激出淚來,「你、你......」
「主子,是我的錯。」江潛忙擡起手做好任他打罵的準備。
言梔捂著手冷峭道:「滾!你現在就出去!」
天公不作美,言梔下了馬車,隨行的侍從忙撐起傘,懷中的軟酪蹭在主人的懷抱中安睡,謝聞枝同樣立在傘下,滂沱大雨吵得聽不見說話。
燕府牌匾上掛著的大紅帷幔被澆透了,毫無生氣只顧滴著水。
「你想好了,當真要這般做麼?」謝聞枝最後一遍問道,不僅是問言梔,也在問自己。
言梔順著軟酪長毛摸著,雨點鼓譟,他皺著眉道:「你若沒想好,便讓我一人進去,但他終歸投靠了魏邤,疏林是怎麼走的你比誰都清楚。」
雨聲變本加厲,謝聞枝悄然無聲。
「走吧。」言梔垂下眼,刑部的隨從開出路來,執刀撞開了燕府。
燕府很小,言梔遠望便能瞧見他在做什麼。燕蒼與一女子促膝長廊下,雨灑如珠簾,那女子面色緋紅溜了金釵,外袍半敞著,隨從時不時瞟一眼,捂著嘴偷笑。
「你......爾等何人?竟敢擅闖民宅!」燕蒼指著言梔的鼻尖質問。
謝聞枝目光空洞,掃了眼亂了髮髻的女子,她便羞怯垂眸收攏衣衫,不著履便在鬨笑聲中小跑去了後院。
「謝大人這麼多年的青雲路白走一趟,他竟不認得你。」言梔譏誚,偏首藏匿笑眼。
謝聞枝並不在意,只道:「本官刑部尚書,此為聖上前日親封的言令使,你怎敢安居廊下?」
燕蒼瞧見了令牌,也瞧見了言梔腰間皇帝親賜的玉牌,頓時慌了神,躲閃著目光跪下行禮直打哆嗦,「敢、敢問二位大人,何故......」
「何故?」言梔冷聲搶白,將軟酪交給一旁侍衛伺候著,自顧抽刀直指燕蒼喉嚨,「不必兜圈子了,就憑你膽敢欺瞞聖上這一條罪過,便夠你死上百回千回。」
「欺......君?」燕蒼乾笑著,「我、我一介草民,怎敢欺君?」
「許鳴滄,許氏全族流放泗州,卻不留神讓你逃了出來,不取下你項上人頭,本官如何戴罪立功?」謝聞枝不疾不徐踱步向前,影子籠住許鳴滄的臉,令他不寒而慄。
「我......你們、你們都知道了。」許鳴滄搖首慘笑,跌回座上,「我,我這就去泗州!還請二位大人饒命!大人若不放心便派兵押我前去!只求、只求......」
「事到臨頭還想脫罪,許氏全族竟全是一個模子刻的,你怎同那家主許望涔一樣痴傻,受人利誘?」言梔俯身哂笑,故作同情挑起半邊眉。
「你覺得魏邤能救你?」言梔將刀抵在他的胸口,笑道:「你化名燕蒼,可替他做了不少腌臢事,東朝之君如何一夕傾垮?褚嫻懸樑自盡,陰魂尚在東宮盤踞,褚殿卿身在虞州,你便當他全然不知?」
「我、我沒有!」許鳴滄結巴道,捏著桌角桌上杯盞也顫。
「證據呢?」謝聞枝餘光一掃,懶得與他廢話,侍從擡著木匣倒落一箱子的白宣書信。
如落葉般搖晃著飄落雨中,墨化在淺窪里,許鳴滄煞白的臉正如秋日瓦上霜。
「我、我也是受人之命......」許鳴滄吞吐道,突然重重磕在石階上,言梔來不及抽刀,竟劃傷了他的臉。
雀翎刀入了鞘,只聽雨中許鳴滄哆嗦著懺悔,竟連燕府的肅靜也虔誠。
軟酪突然叫喚,打破死寂。
言梔抱過貓兒,溫言道:「你以為你的欺君之罪,只此一條?」
許鳴滄突然擡眸,冷僵著身子,眼裡沒了光。
三尺白綾安睡木匣中,被穩穩安放在石階上。
「你請自便吧,雨水倒也算是個好節氣,死在今日不算虧。」言梔說著,側眸冷眼睨他,轉身離去。
「我要見雍王!」許鳴滄突然奮起反抗,而侍衛牢牢按住他的胳膊,使他無法掙脫。
謝聞枝駐足冷笑,「事到如今,見他又有何益?」
許鳴滄垂死掙扎般哀嚎:「我要見雍王殿下——我好歹也是陛下親封的郎官!你們豈能說殺就殺!」
言梔出了燕府,登上車,捲起竹簾瞧。
謝聞枝踏出府,舉目時那奄奄一息的紅綢再入眼帘,驀地改了主意,「他若不喜這三尺白綾也無妨,給他添點紅,沾沾好運再上路吧。」
言梔不明所以,卻見侍從將許鳴滄捆起拖拽至院中大缸,錦鯉同缸中綠水傾瀉而下,在地上撲騰著無聲求饒。
言梔抱著軟酪的指節乍然停止,許鳴滄被塞進缸中,侍從劃亮了火摺子丟進去,另一個搬來了矮木桌架上,他便受困缸中,要被活活燒死。
謝聞枝在料峭春寒中陡然牽出一抹笑,快意極了。
言梔放下竹簾,等候良久。
「怕了?」不知何時,謝聞枝挑起竹簾,抱著一個瓦罐上了車。
言梔瞟了一眼問:「這是什麼?」
「骨灰,」謝聞枝笑答,「報恩塔重修了,為了祭奠陸伯父,我要將一切傷其官途,有害陸、謝兩家安危之人盡數焚屍造塔,以安亡靈。」
「你瘋了。」言梔有些不可置信,胸口仿佛壓滿爛泥。
謝聞枝擡眸望他,柔聲道:「我同陸相宜說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反應,你與他師出同門,所思倒也相似,那你說說,你若是他聽到了此話,心中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言梔一時噎住了,若只是尋常尋仇倒也無妨,謝聞枝的眼裡有翻湧大海,言梔方才明白了來前謝聞枝所問意圖。
「你想好了,當真要這般做?」
這話不是在問言梔,是在問他自己。
「倘若是江潛以折磨害我者為樂,我或許是會竊喜的,」言梔的目光逐漸放往遠處,「我並非良善恭順之人,江潛也曾視人命如草芥,可我終究還是......」
「那便是極好,」謝聞枝打斷道,伸手摸了軟酪的臉,「他會開心便好,什麼血債自由我來背,最後,我是曝屍荒野或是永眠歸園皆無所差,死後我也不在乎是下地獄還是入輪迴,人只活這一遭,總不能一直苦著。」
他說得極輕巧,報復、尋仇,好似激流捲走枯葉,狂風摧毀漁船,殺人也不過是幾個字飄然落下罷了。
「你還會害怕?」謝聞枝好笑道:「你想清楚,若魏煦昭知曉了他不僅身份是假,就連替他武舉之人也是魏邤多年訓練的暗衛,恐怕他的死法只會更慘。」
「可魏邤是他的兒子。」言梔道。
「他總要做給世人看的。」謝聞枝淡笑道,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