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

2024-09-14 12:40:26 作者: 為衣山人

  重振

  「言梔,我們快走。」江潛忍痛蹲下,攬著言梔肩頭,後者卻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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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梔搖搖頭,額發沾染黏稠鮮血,不肯放手。

  江潛伸手覆在言梔的眼皮上,儘管已然無濟於事,他嘆道:「未見馬首,或許不是它,汀芒向來識途,定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我先帶你走。」

  沾血的純白,骨架,銅鈴沒有掛在脖頸上,而是棄置一旁,自欺欺人。

  「若非我執意如此......又怎會、又怎會!」言梔卻向後仰首,江潛能夠穩穩接住他,下一秒腳便懸於地面,馬廄隨之遠去。

  言梔停下抽泣,露出古怪微笑,說:「江潛,我想回去了。」

  江潛垂首關照似的瞧了一眼,點頭道:「好。」

  「你不問我回哪兒?」言梔疲倦闔眸,笑容慘澹,「我要回裕都。」

  「好,言梔,你想去哪都行,想做什麼便做,不必問我意見,遇到難處了我自會守你護你,所以,放手去做便是。」江潛堅定答道,將他抱上烏雲踏雪。

  言梔吃力般拉拽著韁繩,不消須臾,江潛便也跨上馬環抱住他。言梔微微側首,問:「如今,我還可以見孟先生嗎?」

  韁繩從言梔手中緩緩抽出,換江潛而執,他策馬返回,在言梔耳畔道:「可以。」又生怕他不明白似的補了一句,「都可以。」

  回程路遠,言梔思緒紛亂,身體虛弱得不行,他近乎沒意識般喃喃著「渴」,沉沉絮語敲在江潛心上,他突然拽馬停下,道:「那有飲馬湖,我帶你去。」

  言梔記不得自己是否回答,又是被橫抱起,不久再次坐在猶腥的草地上。

  草猶自散著血腥,好在湖水尚且清澈,江潛接起一抔水,水珠從指縫間流出,言梔垂首喝了幾口,再到江潛接的第三回時,掌心突然癢起一陣。

  「言梔?」江潛側首看他。

  言梔的唇抵在他的手心,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

  「言梔,醒醒。」江潛頗感無奈,低聲道。

  言梔強打起精神,將流下的水拭在滿是窟窿污泥的袖子上,江潛掌心的水灑盡了,言梔靠在他的肩頭,得救般舒展眉頭。

  「就......睡一會。」言梔有氣無力道,良久,江潛微微頷首,在蒼茫天地間抱著疲倦沉睡的他,言梔受不到一絲風,耳畔也升起暖意。

  再醒來時,便是在朔北大營的帳子裡,言梔睡在榻上,仿佛方才一瞬還能聽見自己輕微的鼾聲。

  「咳咳......」言梔緩緩睜開眼,沒有強光刺痛雙眼,唯生起一個火爐,在榻邊不遠處吐著橙黃暖意。

  「醒了?」江潛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手上端著木盤子,不必想便是些傷藥之類,他來到言梔身旁,道:「一路上顛簸,你睡得不安穩,現如今時候尚早,不妨再休息一會。」

  「我,睡了多久?」言梔頭疼欲裂,呼吸不穩。

  江潛摸上他的額,語氣出乎意料的溫柔:「沒幾個時辰,趙醒班師回營也就是半個多時辰前的事。」

  「宣翰呢?」言梔下意識問道。

  「也回來了,這會兒,想必軍醫在診治他的腿,呼延灼被魏階重傷,往北邊逃竄走了,一時半會不會再有事端。」江潛說道。

  言梔又問:「那你呢?」

  「我?」江潛指著自己,不明所以。

  言梔略微點點頭,道:「你不休息嗎?」

  江潛搖了搖頭,柔聲笑道:「我守著你就好了。」說著,他又替言梔掩了被角,伸手合上他的雙眸,言梔體內噬骨殘毒未解,而血蠱最不喜情緒漲落,貪求平穩,江潛生怕他再出變故。

  除了火吞噬木柴的噼啪聲,然後萬籟俱寂。

  「算了,我起來了。」言梔打破寂靜,強撐著身體起來,江潛忙按住他的肩頭,問:「起來做什麼?你想做什麼吩咐我便是了。」

  言梔搖首,神情尚有幾分恍惚,道:「見孟先生。」

  江潛愣了片刻,笑道:「你們當真心有靈犀,他方到大營不久,還沒有一炷香的時辰,我本想著他休整好了再來問你。」

  言梔眼光一閃,道:「趁他還未歇下,見一面,說完再休整也不遲。」

  江潛頓了片刻,猶豫不決,摸著下巴沉思。

  突然一隻手拽著他的手腕,江潛擡眸對上言梔期盼的目光,半晌,無奈沉聲道:「我去尋他,你好生歇著,莫要亂跑。」

  「好!」言梔笑道,往被窩裡頭鑽了幾分。

  當江潛尋見孟黎書時,後者早有所料一般,就連同大氅也沒來得及脫,放下羽扇便隨他而去了。

  孟黎書掀開帳子,溫熱突襲冷臉,稍有些不適,見言梔想挪動起身行禮,隨意擺了擺手,說道:「好生躺著,再傷了不需我治?」

  言梔訕訕笑了,道:「先生終究是舍不下我,否則又怎會屢屢救我。」

  孟黎書並未拆穿真相,屢次相救之因乃江潛屢次亟請求情,想到此,他只好點頭稱是。「想說什麼?」

  言梔輕笑一聲,目光偏向江潛,江潛倒吸一口涼氣,知道了這是要他避嫌,便轉身走出帳子守候。

  外頭寒冷近乎清澈的空氣中能夠瞧見自己的呼吸,寂寞成了詭異的白霧從口鼻中呼出。

  言梔突然跪倒在地,對著孟黎書恭敬一拜,「我求先生一件事。」

  「豎子,」孟黎書冷道:「江潛竟是教你這般求人的?」

  「不,此番只因言梔心意已決,與江近侍無關。」言梔說道,以期盼的眼神看向孟黎書,「言梔求先生送我回裕都。」

  「回裕都如此容易,江潛自會跑馬送你回去,何須跪我?」孟黎書微微皺眉。

  「只因魏煦昭知曉言梔謫仙身份,倘若日行千里尚不可為,言梔如何使他信服?」言梔道。

  「只是這個原因?」孟黎書挑眉道。

  「只是這個原因。」言梔垂首再拜,他撒了謊不敢擡頭。

  孟黎書卻好似看穿一般,輕笑著,並未揭穿,反問道:「你回裕都想做什麼?仔仔細細報來。」

  言梔匍匐著身,說道:「弟子答應了言劭觀,要將他的女兒安然無恙帶出裕都,送去滄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弟子不能失信於他。」

  孟黎書再笑,此時卻起身在他面前蹲下,雙指挑起他的下巴,問:「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言梔撇過眸子,沒有與他對視。

  「好,大好!」孟黎書撫掌而笑,道:「蘇迪雅便是言桐,她潛伏你身旁多時,為的不過是試探你法力如何,終於在朔北找到了空子,只可惜,沒有一刀把你捅死。」

  言梔強撐微笑,道:「還得多謝先生救我。」

  「救你?」孟黎書逼視他道:「什麼救你,我是在救她。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言梔一時無言,良久,孟黎書起身坐回太師椅上,道:「先生自會助你,到了裕都,你做什麼皆與我,與言氏無關,先生唯有一個要求,你若敢逾矩,旁人不殺你,我來殺。」

  「先生但說無妨。」言梔道。

  「不准待言桐以刀兵,一劍之仇,沒有什麼可報的,她對你怨懟也好,誤會也罷,忍著便是。」孟黎書嘆道。

  言梔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突然感到自己與這從小教導自己長大的先生之間,橫生一道遼闊海面。

  「敢問先生,為何?」

  孟黎書淡淡道:「你問我為何?那先生同樣也問你一樁事。」

  「先生請說。」言梔努力使自己沉住氣,雙膝在地面上磨得生疼,他從未跪過旁人如此之久。

  孟黎書的雙眸乍然暗了下去,「月骨現在何處?」

  言梔愣了片刻,如釋重負道:「先生明知故問,月骨確實在言梔身上。」

  「是你弒君偷的,還是言霽傳給你的?」孟黎書再問。

  言梔抖著肩膀,恍若無事般笑答:「父親臨終前身旁唯有言梔一人,他將月骨賜予言梔,這便是真相,但也正因唯有言梔一人在身旁伺候,自然是誰人都可捏造一番。」

  「可先生問過你一回,你說實話了麼?」孟黎書撐著下巴道。

  言梔抿了抿嘴,道:「現如今先生都知道了,現在,能否回答言梔的問題?」他試探著尋求答案,仿佛在寧謐靜穆的大海中,自己是那岌岌可危的一葉扁舟。

  「她是言氏的正統子孫,你是嗎?」孟黎書答得平和,毫不在意的樣子。

  言梔兀自低下了頭,垂首輕輕笑。

  「不......我是戚氏餘孽」言梔依舊跪著,冷汗從額頭上流下來,「可那又如何呢?先生教導多年的是我,你甚至沒有踏入過言桐的宮殿,她課業如何,秉性如何,唯有陌師叔知曉,先生又怎會篤定,她便能坐穩那月神寶座?」

  「事到如今,你竟還在肖想月神之位。」孟黎書並不意外。

  言梔仿佛胸腹間被掏空了什麼,心臟的躍動一下一下,好似在耳邊,不在胸間,他緩慢直起身,道:「言梔從不敢肖想月神之位,言氏的東西,我一分也不要,可她是我的阿姐。」

  孟黎書擡眸看他,示意言梔自己聽見了。

  「她與我共生幾百年,一朝變故,甚至沒有派人來問,便索性尋來匕首捅進我的皮肉一了百了。」言梔直抒胸臆,懶得編纂好聽的語言,頭一迴避繁就簡,說道:「先生救我,助我,若是為了言桐這個月宮嫡系,直說便是。先生要我不傷她,言梔能夠做到,可前提是她再不來犯我!」

  「怎樣?她能做到麼?若她可以,此事便這麼應下了。」言梔笑道。

  孟黎書緘默許久,火光描摹眼前人的輪廓,孟黎書頭一回看清言梔的面容。

  與他爹娘長得太像了。

  「好,」孟黎書陰差陽錯點了頭,「我最多在朔北待三日,何時啟程,你自己來尋我。」

  言梔再次拜首:「多謝先生!」

  此番跪得雖是甘願快意,但言梔決計,以後再不肯吃這般的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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