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

2024-09-14 12:40:24 作者: 為衣山人

  白馬

  「煙、煙火?」言梔強撐起身,顧不上肩頭疼痛。

  宣翰摸著下巴道:「青色煙火,我這輩子也只見過兩回,一次在裕都,一次在留州。」

  「裕都?」言梔徹底清醒了。

  「是,就在前不久。」宣翰回憶道。

  

  言梔踉蹌起身,扶著寒鐵,笑意浮現臉龐。呼延臻與他相約的傳訊煙火,正是青色,他將所思告訴宣翰。

  起身太過困難,宣翰索性在草堆中坐著,他問:「為何是青色?青色煙火最難製作,又鮮少見到,豈非是太過招搖?」

  言梔苦思一陣,回眸道:「大概是......為了讓我認出?」

  宣翰愣了片刻,仿佛覺得有些荒謬。

  「呼延臻的武功也不錯,他娘是西域之人,所以他與人相戰時身法詭譎,往往出其不意,格外厲害,我們出去後,你可要——」言梔突然止住了話頭,他瞧見了宣翰的斷腿。

  宣翰撓頭笑了,「是有些麻煩,我還得尋思幾招在輪椅上亦可以一敵百的。」

  言梔頷首,不願氣氛變得痛苦,道:「可以的,我爹......」他想到江潛曾與他說的故事,言霽下凡將他帶回月宮的事,「我爹曾經有段時日,也是終日與輪椅拐杖為伴,但他在那時卻也研究出許多招式令人聞風喪膽,連江潛也打不過他。」

  宣翰眼光一閃,興奮道:「還有這樣的世外高人,我竟從未知曉,哪日我可要登門拜訪!」

  言梔垂首輕笑:「家父仙逝已久,但以宣兄資質,來日武學定在他之上。」

  外頭騷亂漸響,二人枯坐牢中,憂心不已,言梔時不時眯眼透過鐵欄望窗外,只可惜只聽寒風蕭瑟,更無人走過。

  「不對。」言梔喃喃道,「聲音不對,聽不見馬,沒有刀兵,宣翰?」

  言梔回眸,宣翰依靠在草垛上沉沉睡去,夜色深,不見一絲光亮,唯有月光漏進勉強分辨人影,言梔捂著傷,跪在宣翰跟前去聽他的鼻息,只聽他呼吸急促,汗水順著顴骨往下滴。

  好燙。

  言梔將手從他額頭上移開,細密的汗珠還在滾落,宣翰沒來由發了燒,令言梔措手不及。

  「你聽得見我嗎?」言梔在他耳邊小聲道。

  宣翰的喉結澀滯滾動,他艱難點頭,道:「無妨,斷腿之後......時常如此。」

  言梔在心中喟嘆,倍加愧怍,只覺得若非自己頻頻取鬧礙著江潛,或許他早已想出如何解救宣翰的法子。

  「是我的錯......」言梔沉了沉聲,就連開口也變得苦澀不堪。

  「你、你說什麼?」宣翰燒暈了腦子,聽不清話。

  「嗚——」突然號角聲響,擂鼓聲如天雷乍破,皆而響起士兵高聲呼喊,「朔北軍來了!趙醒來了——」

  「趙將軍來了,宣翰,快醒醒。」言梔搖了搖宣翰的胳膊,「我們去牢門前,他們打來時方能發現咱們。」

  而宣翰早已昏睡不醒,任憑言梔擺弄也發不出聲來。

  「羊圈」大體為地下囚牢,侍從們將牢門打開,將戰俘丟下,任憑他們順著斜坡滾落而下,重重砸在牢底,無人分配牢房,傷患也斷然爬不上這漫長斜坡。

  縱然爬上了,卻也無力破開緊鎖牢門。

  言梔「嘖」了一聲,在心中痛罵戚筠。

  當真要命,言梔瞥了眼宣翰,嘆氣道:「咱們得先上去,不然他們打來了,開了牢門也瞧不見你我。」

  宣翰沒有說話,這無疑是對言梔最暴烈的打擊。外頭刀兵聲漸響,士兵哀嚎不止,言梔嘆了口氣,將宣翰半拉起,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肩頭。

  「嘶......」言梔被疼得眯了眼,「宣翰,清醒點,我、我背你上去。」

  宣翰大抵是聽見了隻言片語,皺了皺眉頭,手上用了些勁。言梔感到衣領被攥起,頗有些如釋重負之感,隨即倒在斜坡上,一步一步向上爬。

  好在斜坡也有石塊可攀,言梔抓破了手臂,流出的血頗有些礙事,痛感令他頗為清醒。

  「宣翰......」言梔呼喚著背上之人,他拍打在自己脖頸的呼吸逐漸微弱。

  沒有人能活著爬出羊圈。

  戚筠的話再次響在耳邊,言梔大口呼吸著,額上布滿細密汗珠,一呼一吸都變得滾燙。

  言梔又餓又渴,喉中卡著塵土,全身震顫發抖,他使出全力去夠那突出石塊。

  只差一指距離,指尖的顫抖能爬上整個身體,快了,快要夠上了。

  「宣翰!」言梔在驚呼聲中觸到石塊,下一秒瞬間跌回牢底。

  「嘶......」言梔撐著地面大口呼著氣,翻開的指甲汩汩流著血,宣翰在他背上堅持不住先鬆了手,徹底沒了意識。

  「宣翰!宣、咳咳咳,咳咳......」言梔捂著嘴,吐出的血混著誤吸入口鼻的泥沙,順著手腕落在地上。

  言梔在衣袂上抹去了血水,再次拉起宣翰,爬上那沒人能活著爬出的斜坡。

  這一次,他小心翼翼,攀上石塊的手收到傷口的刺激卻格外穩當,唯有痛感才能讓人清醒,才能讓他沉穩。

  「哐——」外頭響起火炮聲,言梔一激靈,忙拉住宣翰的手,生怕他再掉下去。

  居然用上了火炮,言梔無力思考,只覺得血一點點流出身體,連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胃裡翻江倒海著,眩暈無時不刻包裹著。

  但還要向上爬。

  外頭火炮聲不斷,助興似的催促,逐漸,聲止,言梔倒在距離牢門一丈的距離,同樣垂下了頭,倒在了終點前。

  汗,血和淚一起落,言梔強攀著石壁的手沒能讓二人滑落下去。

  「嘭——」

  牢門划過言梔的臉龐掉下,月光同火一起照亮,心臟跳動的頓挫促使言梔擡眸。

  江潛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宣翰被林隨意先擡出羊圈,言梔長吁一口氣,鬆了手,在滑落的瞬間被江潛拽住腕子,他將自己拉出囚籠,環在自己的懷抱中。

  「真慢。」言梔眼眶泛了紅,嘴上卻還不饒人。

  江潛看著他細密的傷口,心如刀絞,撕下自己乾淨衣角纏住言梔的手。

  「言梔——」戚筠騎馬而來,錯愕看著在江潛懷中休憩的言梔,馬蹄亂踏停下。

  江潛雙眸難掩戾氣,如刀剜在戚筠臉龐。

  「言梔,你、不能走。」戚筠平穩呼吸,冷冷道。

  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這是戚筠對言梔的執念。

  「抱歉,」江潛將言梔抱起身,沒有賞他一個眼神,而是徑直走向自己的烏雲踏雪,「他年紀尚輕,身份尊貴,從不准他在旁人家中過夜。」

  突然又一聲火炮聲響,主帳燃起熊熊烈火,戚筠忙側首查看,拽著韁繩飛奔離去。

  「我以為你會殺他。」言梔輕聲道,盯著江潛的喉結。

  「我又何嘗不想?可萬事皆不可隨我心。」江潛頓了頓,道:「你留著他還有用,你沒說殺他,我便不會抽刀。」

  言梔淡淡笑了,拉著江潛的領子示意他駐足。

  「怎麼了?」江潛不由憂心道:「得趕緊回去處理傷口。」

  言梔搖首,道:「汀芒,汀芒在馬廄里,被戚筠牽走了,帶它一起走。」

  「好,」江潛答應道:「我這便通知手下去牽。」

  「不,這麼多天了,他只認得你我,還有孫澄音,旁人牽不走它。」言梔頗有些頭疼道,「我是仙人,死不了,多走一圈罷了。」

  「莫要再說,聽你的便是。」江潛徑直走向草原深處,突然瞧見一個侍人蜷縮在木樁下,他逼視著對方,道:「馬廄在哪?」

  侍人瞧見言梔,正是方才自己押去羊圈之人,踉蹌著想跑。

  「走什麼?」言梔抽出江潛腰間鳴澗,直指侍人。

  「我......別殺我!」侍人說著蹩腳的中原話,惶邃跪下。

  「帶路吧。」江潛沉聲道,將言梔抱緊幾分。

  侍人爬起小步走著,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衫,風吹著直發抖,百步過後,他伸出手指道:「那兒......就在那......」

  「多謝。」言梔笑道,「你在此處等我,可不許亂跑,否則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你,走或是留,自己選。」

  江潛抱著他向燈明處而去,聞到了淡淡血腥,沒太在意。

  「也不知汀芒在哪,可別受驚跑了。」言梔擔憂道。

  江潛寬慰:「怎會?上過戰場的馬怎會輕易受驚?」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言梔莫名焦躁起來,試圖掙脫江潛的懷抱,拗不過,江潛只好將他放下。

  「小心——」江潛忙跟上言梔的腳步。

  言梔焦躁亂走著,血腥味重得令人噁心,他捂著口鼻,悶聲呼喚汀芒,仔細聽著是否有回應。

  馬沒有打響鼻,言梔目光落至一處,瞬間如墜冰窟,直直跪在了地上。

  白馬成了白骨,骷髏架子沾著割下垂著的血肉,一旁有燒熱的鍋子,馬首找不見。

  飛蠅繞著白馬轉,白馬成了一團紅。

  言梔的喉嚨發不出聲,只嗚咽著喃喃,手顫抖著扶起那塊肉,貼回骨頭架上。

  「汀芒、汀芒......」這是我的白馬,我的汀芒。

  江潛聞聲趕來,墜了刀,言梔抱著白馬的脖頸,臉龐沾上黑血,淚水奪眶而出竟也變成了紅色。

  自受阿姐那致命的一刀後,言梔再次感受到了痛,言桐的匕首讓他痛得麻木,汀芒被分食後的慘狀使他痛苦號啕。

  「啊......啊......」喉嚨難以發聲,手卻又無力垂下。

  血沾染言梔的臉,刀玷污他的心,汀芒想來跑太快,誰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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