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襲

2024-09-14 12:40:14 作者: 為衣山人

  奇襲

  孫澄音飛奔出帳牽馬,言梔執著刀卻被趙醒攔在身後,「你無實戰經驗,去高地好好看著,有情況吩咐士卒。」趙醒說完便跨上馬追上魏階與宣翰。

  披上馬鎧的汀芒赫赫威風,言梔同樣跨上馬,汀芒的蹄興奮亂踏,孫澄音攜著一小群弓箭手護送言梔上高崗,依舊是當初那個熟悉的位置。

  此番深夜,太黑了。

  孫澄音執炬照亮眼前路,霎時轟隆聲響,大車為陣宛如塞途之山,火燃成一片,瞬息間亮如白晝。耳畔號角嗚嗚作響,言梔目光緊鎖戰場,喊殺之聲震破九霄,一隻鷹盤旋在夜空當中。

  「這......也太多了。」孫澄音咽了口唾沫,驚訝於敵軍黑壓壓的人頭,「可,為何是步兵?」

  疑問如海水暴漲,洶湧浪潮裹濕言梔,他澀滯開口:「全......全是傀儡?」

  「他們有多少人?」言梔迅速調整好呼吸,問一旁百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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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十萬。」百夫長恭敬道。

  孫澄音抽出刀來將言梔護在身後,說道:「戚筠狡獪,恐怕有詐。」

  言梔頷首道:「傀儡是用不著車陣的,他們只懂抽劍亂揮,沒有心。」話音方落,便見宣翰帶領他的那支傷殘部下衝出陣中,向戰場中央去,這支軍隊出人意料的驍勇,砍落人頭的動作絕不含糊。

  月影火光映照綿延山景,氣象一片孤寒,言梔側首時突然聽見一聲長鳴,孫澄音壓著他的腦袋趴在地上。

  鷹飛過言梔發梢,利爪划過耳骨滴出血來。

  「如何了?」孫澄音關心道,兩旁弓箭手紛紛將箭矢對準那盤旋久久不去的鷹。

  言梔振衣起身,沒有去看遠處戚筠得意的笑。

  「換為火箭,我們助宣將軍一番。」言梔吩咐道,「往他們後方射。」

  弓箭手得了令,紛紛將矢燃起火焰,飛矢霎時如流星墜,落在拼殺之處,傀儡瞬間燃起沖天火焰,歪斜垛疊在地,斷了來犯者的後路,言梔舉起手,示意他們停下。

  「這不是他們的所有傀儡。」言梔餘光瞥見戚筠,後者正悠然自得在遠處的高崗飲酒,只見言梔青衫騎白馬,揚起入鬢長眉,張弓引箭。

  弓上星芒似火似電,破風而去,穿過烈火擊落一抹銀白。

  操控傀儡的鎖扣,「噔」的一聲應聲而落。

  戚筠臉色霎時陰沉,上一瞬的悠然,如今捏著酒杯呆愣著,有著落湯雞似的落魄滑稽。

  言梔收起弓,道:「許久不挽弓了,到了如今才有了幾分準星。」見士兵們紛紛砍下鎖扣收在囊中,孫澄音在一旁不由手癢起來,如視珍饈般瞧著那歪斜橫陳的傀儡屍身。

  忽然,擂鼓聲再響,鼓點敲得如雷磔,鐵甲重騎踏火而來,熱身算是結束。

  「當先一騎,乃是草原三部首領,呼延灼最得力的部下——白音。」百夫長在一旁解釋。

  只見白音身著鐵甲,瞧不見臉,披著的狼皮戰袍隨勁風獵獵飛舞,手中彎刀如月,他持刀劈開橫斜傀儡只向車陣衝去。宣翰一部避之不及,迎面而上的十多人隨彎刀揮砍中血濺沙場,殞命於此。

  宣翰長刀如銀龍,迎擊白音,兩刀相抵蹦出火花。

  「弩手!」言梔回首道:「敵眾我寡,找破綻,射不中人便射馬!」

  宣翰與白音一時僵持不下,而白音的鐵甲騎兵早已衝擊車陣,強攻與死守間,魏階驚長纓橫掃數十人刀劍脫手,血灑若紅綢。

  「咻——」

  弩箭擦過白音鼻尖,白音側眸瞪向言梔方向,怒目圓睜猶如邪神入世,宣翰見其走神,掐準時機向馬腿砍去,白音在一聲慘嘶中隨馬倒地,宣翰重回上風。

  車、馬、騎兵,甲冑相碰發出尖刺之聲,刀光火光連成白晝,趙醒攜著混騎從車陣後迂迴往上,奇襲重騎。

  步兵傷馬,騎兵傷人,趙醒苦心操練的鐵騎與終年遊牧草原的呼延氏相比不分伯仲。

  「趙將軍騎兵不過幾萬,可白音......」孫澄音隱隱擔憂起來,遠方黑壓壓的人影皆為草原之騎,人數太過懸殊。

  言梔寬慰道:「三戶尚可亡國,此時下結論太早了些,就算攻不成,死守亦可拖延許久,此戰比的是耐心。」

  敵可摧,趙醒同宣翰殺紅了眼,履著伏屍拼殺,馬蹄涉過匯聚成溪的血流,寒夜中蒸騰殺氣。

  「人太多了......」孫澄音喃喃道。

  言梔搶過彎弓拉滿,破弦聲響飛矢刺入白音肩頭,宣翰同時揮刀,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兩圈被野草絆住,二人相視一笑。

  言梔的弓法是在裕都時受宣翰指點。

  「你帶一隊人去支援趙將軍,擊馬倒則敵軍潰,不必爭搶人頭。」言梔沖孫澄音道,繼續拉弓射箭。

  車陣如彎月橫在飲馬河前,敵軍皆潰散於此,死攻者受火銃弩擊而死,逃竄者受魏階長槍所倒,重騎失了白音恰如群龍無首,一時方寸大亂,死者相積。

  「追!」趙醒下了死命,宣翰卻早已搶先而去,沉溺與鮮血飛濺的歡愉當中。

  「那是......薩仁。」百夫長道,「公子殺的阿拉坦便是他的首領。」

  言梔頷首無言,只見薩仁帶兵加入戰場,成為了騎兵新的主帥,草原上的混亂就此結束。雖說方才趁亂斬殺無數鐵騎,但兩方兵力依舊懸殊。

  宣翰同趙醒圍著薩仁拼殺,言梔佇立高崗,看準時機再次挽弓。

  「噔——」

  言梔驚愕轉頭,手背汩汩冒著鮮血,戚筠早他一步挽弓射箭打斷了言梔的動作。

  濃稠黑暗的火光輝映下,戚筠笑意闌珊,盡顯倨傲。

  「百夫長可守此地到幾時?」言梔冷笑問道。

  百夫長亦笑道:「至屬下死。」

  「好。」言梔撫摸汀芒,在雀翎刀柄貼合虎口,緊握著,言梔暗嘆一氣,頗為無奈地看向不遠處的另一座高崗,那兒唯有戚筠與二三侍女,或許是圈套,危機重重。

  言梔策馬而出,雀翎刀在馬背上抽了出來,似水似風,是鋒利動人的翎羽,飲著主人手背滾落的血珠,通體散著暗紅。

  「又是你,跳樑小丑,敢壞我大事?」言梔狠道,兔起鶻落,刀橫在戚筠肩頭時卻見戚筠霎時抽身在地上翻滾,他腳勁極大,踹向言梔手腕的動作極快,電光火石之間,言梔向後退了幾步,虎口震得生疼,幾近握不住刀。

  「你的大事?」戚筠眸中泛寒,陰冷透骨,「白音的頭顱都找不到了,你還想如何?」

  言梔惡劣地勾出一抹笑來:「我要你退兵!」

  「休想。」戚筠從腰間取下鐵鞭甩了開來,言梔躲避不及,臉上劃出一道血口,「四十萬兵我只出了一半,這戰你如何打?」

  言梔借雀翎刀身自照,陡然沉下臉來,他用指腹擦去鮮血,刺痛使他眯了眼。

  「朔北軍殺的從來不是放寇宵小,是閻魔羅剎!區區四十萬倒讓你沾沾自喜了?」言梔努力使自己耐下性子,「我再說一次,退兵,派人來談判!」

  戚筠執鞭揮舞,道:「好,那我也再說一次,休、想!」

  戚筠的鞭子雖為鐵鞭,但卻極軟,觸地時如驚雷震耳,躍起時又如靈蛇遊走,抽在言梔的手臂上後者頓時麻了半邊。以刀會鞭,言梔絲毫不占上風,他捂著手臂強抓著刀,咬著牙又向戚筠四角刺去,而戚筠一甩鐵鞭竟都一一化解。

  「鞭法是父親教的,他可是戰神,你不是我的對手。」戚筠森然笑道,又應付著言梔吃力的一招一式,頗有些得心應手之感。

  「你有哪門子的爹?隨便拉一個改了自己的姓,對著狗都能喊爹麼?」言梔嗤笑道,雀翎刀越劈越狠,手痛的不行,顫抖著滴落血。

  戚筠表情扭曲一瞬,舉起鞭來。

  「咻——」

  飛矢擦過戚筠的下巴,言梔揚起雀翎刀沖他的脖頸砍去,霎時間戚筠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看滴血的刀閃著寒光以及言梔流血的臉。

  「嘭——」四周瞬間炸開一聲響,頓時迷霧四起,言梔捂著口鼻尋找方向,待煙霧散去,唯余揚起的黃沙以及被刀撕下的半截袖子。

  戚筠憑空消失了!

  言梔瞥了眼山下,宣翰正沖他溫柔一笑。

  「改換陣型!」卻聽後方魏階下令,戰車緩緩向前推進,頓時人仰馬翻橫屍遍野,魏階的鐵甲下漏出方才拼殺所致的一角,緋紅衣帶隨風飄揚,她執著驚長纓帶兵沖陣,在趙醒沖開的一道血路中迅速向前,刺穿了薩仁的心臟。

  突然,一聲冗長號角響徹雲霄,最前沖陣的一隊鐵騎兀自下了馬,望向後方一望無際的曠野。

  「什麼意思,他們要降?」趙醒凝眉道,隨意抹去臉上的鮮血。

  「不對,」魏階收槍道,「是有人來了。」

  言梔站在高崗一覽無餘,他瞧見自遠處而來的一隊人馬,頓時跨上汀芒向後方衝去。

  「言梔!」趙醒喊道,伸手時沒能抓住他飛揚的衣袍,他沖魏階嘲謔道:「血都染紅了背,跑這麼快去投胎?」

  宣翰小跑來到他們跟前,倚著趙醒的馬,茫然問:「不打了?」

  「戚筠逃了,騎兵散了,這幾萬人動也不動,你去殺嗎?」魏階無奈道。

  三人同樣佇立凝望著後方曠野,言梔駕著白馬跨過鮮血爭流的飲馬河,沖遠方而來的軍隊招手。

  「呼延臻——」言梔喊道。

  呼延臻一身破舊衣裳,金黃的髮絲蒙了塵,在黑夜中依舊耀眼。

  「你可算來了!」言梔難掩欣喜。

  呼延臻與言梔策馬同行著,金黃的瞳孔閃爍歸鄉的喜悅,他蠱惑人心的聲線再次響起:「我當你要失約,在裕都等了許久不見你來,卻不想你早在草原了。」

  言梔夾緊馬肚,道:「事急從權,我這不是來接你了?」

  呼延臻同樣加快馬速,道:「這也算接?此戰過後,我叫你親自為我接風洗塵!」

  言梔笑著回到戰場中央,尋到了趙醒與魏階,馬蹄亂踩幾聲,「呼延臻來了!」

  「將士們,我是伊氏王獨子呼延臻!呼延灼欺瞞部下,謀害父皇,棄我於齊國屢派刺客暗殺,將士們,隨我一起殺回烏爾圖!」呼延灼執著王子之令高聲道,許久,數萬戰士紛紛下馬單膝行禮,拜見舊主。

  呼延臻笑道:「多謝將軍們抵禦至今,接下來便交由本王!」

  「還要多謝王子及時趕到,此戰焦灼異常。」魏階笑道,又轉頭吩咐士卒將傷兵擡走。

  宣翰看了一眼一旁的言梔,又看向趙醒道:「王子同將軍們回營整頓,我與言梔清掃戰場。」

  呼延臻看了眼言梔,替他擦去臉上鮮血,道:「一會就來?」

  言梔點點頭,隨宣翰策馬轉身走了。

  鷹隼盤旋落下啄食著堆積在地的屍體,鳥群如流星般滑過幽寂的天空,這場驚擾人心的狂亂最終還是告一段落,馬蹄不小心踏過被剜心的屍體,言梔在心中道了句歉,又追上宣翰的步伐。

  「前方有騷亂。」宣翰突然拉住韁繩,回頭吩咐士兵:「隨我一同前去查看!」

  言梔正要向前,卻被宣翰呵斥止步:「若待會看清了情況,你就回去稟告!」

  言梔懂得此時不宜胡鬧,點了點頭,為士兵讓開了路,一支唯有百餘人的軍隊向著騷亂處奔去,一抹陰翳忽地蒙在言梔心頭。

  「嗚嗚嗚......」

  「誰?」言梔驚詫回頭,下馬循聲走去。

  「嗚嗚嗚,嗚嗚嗚......」

  「誰在那?」言梔搓揉眼睛,想要看清前頭蹲坐在地的人影,可直到他走到了此人面前也沒能看得真切。

  「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了。」言梔看清那是一個女孩,他捧起她的臉想要替她擦去淚水,一抹熟悉的面孔霎時闖入言梔視野當中。

  言梔驚愕道:「蘇迪雅?你怎麼在這?你不該在營帳好好待著麼,呼延臻回來了,你......」

  忽聽一聲頓響,言梔遲疑著低下頭去,一把匕首閃著光,半身刺入自己的小腹,像是從自己身體中長出來似的。

  鮮血濺出時宛如爐子裡飛濺的火星。

  狂風捲起黃沙,拋灑向蒼穹,沙迷了眼,言梔只看見一抹紅。

  「呼延灼——是呼延灼來了!」士兵驚慌嘶喊,絕望震碎祥雲。

  刀槍劍戟聲再次響起,士兵的慘叫聲為這一抹血紅增光添彩,要趕快回去,回去通知趙醒。言梔如是想著,卻如何也挪不動步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迪雅狡黠一笑,誰知愈笑愈響,捂著嘴難以掩飾自己如花的笑靨。

  言梔艱難吞咽著,扶著汀芒直起身,眼前仿佛布滿了迷霧,只剩重影。

  蘇迪雅抓住言梔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柔聲笑道:「言梔,不,戚懸衡?戚懸衡,你不能睡,你睜開眼瞧瞧,瞧瞧我是誰?」

  言梔被風撕扯著,被蘇迪雅抓著的手宛如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他艱難睜開眼,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乍然倒影在他的雙瞳里。

  雙瞳同樣也回應般映射出恐懼,與無聲的訝異。

  「姐、阿姐......」言梔咳出一口血水,匕首上淬了毒,竟然他發作得如此之快。

  蘇迪雅的模樣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言桐的面孔。

  這是他最最思念的親人,一向溫柔的阿姐。

  忽地,言桐鬆開緊握他的手,言梔便瞬間滑落在地,他靠在汀芒的馬腿上喘著氣,那熟悉的身影則漸行漸遠,直到自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言梔——」

  又是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乍響耳畔,言梔牴觸厭惡似的闔眸。

  「言梔,起來!」江潛努力將他支起,緊緊抱在懷中,慌張的灑了幾滴淚在言梔的臉龐。

  「咳咳......咳咳咳。」言梔努力睜開眼,耳畔嗡嗡作響卻看見江潛的嘴張張合合,慌亂極了。

  你在說什麼?言梔想說卻說不出口,猛烈的毒性促使他再次吐了幾口黑血,他突然想起孫澄音不久前做的布娃娃,破的不行,醜陋極了。

  言梔想著,笑了出聲,血便更大口的往外冒,江潛的袖子也擦濕了,他哭得不行。

  「你給我起來......」江潛不敢捂著刀口,漸漸感受不出懷中人本該熾熱的體溫。

  可惜言梔逐漸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天色漸漸亮起。

  破曉,言梔仰望著浩宇,從江潛的懷抱中滑落。他的吻擦過言梔的耳骨,還是沒能落在他的唇。

  言梔失焦的瞳在江潛的眼中渙散,他翕張著唇,想著自己的心,又該如何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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