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認

2024-09-14 12:39:42 作者: 為衣山人

  相認

  大牢中不見天日,分不清白晝黑夜,除卻一次次的浸倦言梔無事可做。他躺在草堆上,雙腿蜷向胸口,呆愣望著晃動的燭光,亦或是闔眸沉沉睡去,都無所謂。

  「鐺啷啷——」獄卒扶著牢門,拉扯時晃出低啞吼聲,「喂,吃飯了。」獄卒將碗重重擱在地上,爛粥濺出幾顆米粒。

  言梔艱難地遙遙望了一眼,又縮回草堆凹陷處,將自己裹在披風裡。

  身上像是被火燒,可他連手指也不敢從披風中伸出來,寒冷會立刻撕咬他的每一寸皮膚。頭疼會快速而又飄忽的發作,橫衝直撞,接連不斷。

  太遠了。他想著那碗粥的位置,感受著自己腹部的凹陷感,他早已飢腸轆轆。好在不久,他又沉入無休止的夢境當中。

  夢中他在無邊無際的荒蕪中踽踽獨行,感受不到大雪紛飛時的寒冷,烈日同明月共懸天隅,雲層中突然伸出一雙手臂,不由分說便將他從遠處攬過,圈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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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言梔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變快,他喘息著艱辛睜開眼,目光游移往下卻多了一雙手將他從背後抱住。

  江潛聽見他的動靜,他撐起身子,在黑暗中俯瞰著他。

  「為什麼來這?」江潛冷靜道。

  言梔有些痛苦地閉眼,肩膀隨呼吸上升下沉,「姓林的沒告訴你?」

  「為什麼去何府?」江潛再問。

  言梔思忖著想要回答,頭疼牽著他的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抓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讓孫澄音帶你逃?」江潛連連發問,他盯著言梔,忍不住又道:「押解時我給你機會了,你以往不是很能逃跑麼,這次怎麼又一動不動了?」

  言梔皺眉啟唇:「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江潛默然許久,又喟嘆道:「不過多久沒見,怎麼就變得懂事聽話了?」

  疼痛擠在腦袋裡水泄不通,言梔感受到江潛摸上自己臉頰的手,冷得他微微一縮。「懂事聽話,不好麼?」言梔反問道,他睜開眼。

  江潛的目光在漆黑中依舊炙熱,他道:「可你不乖。」

  言梔哂道:「不乖?」他仰頭睨著江潛的眼神依舊嬌蠻,他伸出手環抱住江潛的脖頸,「怎樣才算是乖呢?江大人說說,我也好生學著。」

  江潛將他順帶抱起,雙手扶著言梔的腰,好讓他直起身子,霎時間鼻尖相抵,連呼吸也熟稔纏繞。

  「你該質問我,該罵我,該生氣打我,」江潛望著言梔,喉結上下滾動,「事到如今,也不肯與我多說一句。」

  他的話卻逗笑了言梔,言梔說道:「如今尚且身處監牢,大人在這兒也能開起玩笑嗎?」

  江潛乾笑一聲,略略環顧這困蹙環境,又沖他道:「生氣了?」

  言梔撇過眼神,懶得理他。

  江潛突然起身,連同言梔一併抱起,頭疼瞬間像是一隻破土而出的大手正撕拽著他的頭髮,他努力佯裝風輕雲淡,將頭輕輕靠在江潛的肩上。

  「你便在此聽候發落。」江潛突然話音冷淡,言梔睜眼時卻倒吸一口寒氣,心裡掀起風浪。

  牢中突然多了一個人。他與言梔容貌一致,身量相當。

  「是。」那人彎腰行禮,江潛不由一頓,他上下打量著這副與言梔一模一樣的面孔,說道:「往後再見我便不必行禮。」說完,他便抱著言梔轉身離去。

  獄卒橫斜癱睡在角落裡,江潛便招招搖搖踏著大路出去,一邊又沖言梔解釋,「此人是我的死侍,最擅長易容之術,官府里大多都換成自己人了,你在我房中好生休息,不必擔心。」

  「我想洗澡。」言梔擡了擡眼皮,疲倦道。

  江潛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說道:「也好,就當是洗洗塵。」

  出了大牢便跨上一駕馬車,駕車的卻不是林隨意,江潛依舊抱著他,卻不茍言笑。言梔略有疑惑似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潛輕笑一聲,似是愉悅,一手抱緊了他,一手去整理言梔的頭髮,而後者卻下意識躲閃,言梔想到後方是連自己觸碰也疼痛無比的傷。

  江潛的笑似乎沒有那麼愉悅了,依舊掛在臉上,卻像是苦笑,他沒想到言梔竟會如此牴觸他的動作。

  大約還在氣頭上。

  下了馬車,江潛便將斗篷往上提了提,正好蓋住言梔的臉,這才放心抱他快步前行。官府似乎並非言梔所想的那般小,和以往所住的相府並無太大區別,依舊是三進三出,就連書房的位置也相差不大。

  江潛將言梔穩穩放在了他的床榻上,可後者卻掙扎著起來。

  「髒、髒......」言梔緊緊抱住江潛的脖頸,不肯下來。

  「不髒,我日日睡在此呢。」江潛解釋道。

  「是我,我髒......」言梔小聲說道,「我的換洗衣物都在客棧。」

  江潛拗不過他,只好將言梔抱在腿上,說道:「我剛吩咐下人去燒熱水,恐怕還沒有那麼快,我們先吃飯,怎樣?」

  「現在什麼時辰了?」言梔卻問道。

  江潛望了一眼更漏,道:「戌時,晚些我還得去一趟何府,林隨意帶你洗完澡你便睡下,不必等我。」

  「又是去何府。」言梔小聲嘟囔著,像極了個孩子。

  江潛無奈一笑,道:「誰讓我沒本事,不得不去呀......」說著,他伸手打開桌上木罩。

  「這麼多菜?」言梔眼光微閃,「有魚有蟹,還是官府吃得好,現如今也有蟹嗎?」

  言梔仍抱著江潛,可後者卻已然自顧為他拆蟹,「何慎搞來的。」江潛淡淡道,「送了許多東西來,就留了這一樣。」

  「大人。」林隨意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站在門外輕輕敲擊著窗子。

  江潛看著言梔小口小口吃著,乖巧得不像是他,心裡便越發不舍,思緒還逗留在腦海中,不願向他提起。

  「你要走了?」言梔先打破沉默。

  「嗯。」江潛的喉嚨泛酸發緊。

  言梔舀了勺湯倒進飯中,「早些回來。」

  「好。」江潛應著,卻並未有所動作,直到林隨意再起敲響窗戶他才喟嘆起身,始終沒等來言梔的吻。

  言梔看著那略顯落寞的背影,想著吃著飯又該怎麼親?

  蟹黃配著魚湯拌在飯里,蟹肉擱在亮晶晶的油花上,送入嘴中的那一刻眼睛先流露出笑意,言梔很快便用完了,只不過少了江潛,確實又少了些什麼滋味。

  他在屋子裡漫無目的地走,這才發現這屋子卻只有原先相府的一半大,言梔取出架上擱置的竹扇,展開卻見自己畫的大王八依舊匍匐紙上,這才心滿意足再將它合起。

  又想起林隨意放好了熱水,拿了幾件江潛的乾淨衣裳他便往浴室里去,溫暖的水流優柔寡斷,如泥沼般包裹著他,身體內的緊繃被推來搡去,最後化為一身的輕鬆。他修長的腿邁出浴桶時正巧林隨意前來送衣物,推開門時不知看了多少,只紅著臉躲至一旁。

  言梔笑著擦乾身子,振衣穿上後放下長發,去尋他。

  「臉紅什麼?」言梔打趣著問。

  林隨意還捂著臉,結結巴巴道:「別、別廢話,快穿!」

  言梔難得舒服愉悅,頭疼好似也化在了水裡,沒有力氣再去攀附他。

  「我穿好了,林大夫。」言梔方輕鬆會便想著玩鬧。

  「那,那就回去。」林隨意艱難將手從臉上摘下,試探著看他是否穿著完好,誰知言梔依舊不依不饒。

  他輕笑著點了點林隨意喉結,小聲道:「心跳聲我都能聽見。」說完,林隨意的臉刷得又漲紅了,言梔這才心滿意足似的,收起玩心回房間去。

  林隨意呆若木雞,立了良久,隨即啐了一口道:「就該讓你渡一次劫!」

  江潛從何府掙脫出來時已臨近子時,何慎送至門口,還在絮絮叨叨他那些生意,莊子,田地之類,卻見江潛無心於此,不由心生疑惑。

  「要不......我帶大人去個好地方開心一番?」何慎試探著問。

  江潛擡眉,強撐出一副好奇模樣:「哦?夔州還有什麼好地方?」

  何慎咧嘴一笑,道:「有啊,尋芳拾花雲良閣,迎春賞夢靈煙樓,大人想要什麼模樣的那都有,可要我為大人安排?」

  江潛闔眸喟嘆:「不必了,官府還有些事要處理,本官便先行離去,何大人不必再送。」

  「這......」何慎望著轆轆遠去的馬車,頓生疑竇,吩咐一旁的小廝道:「找人跟上去,看看他到底要去哪。」

  「是。」

  江潛趕回官府時,言梔正躺在榻上,枕著江潛的枕頭,他的體溫困在被子下像是溫暖的繭巢,可言梔額上沁出的薄汗卻與這溫柔和諧極度格格不入。

  他小心擦去言梔額上的汗水,伸出手探入被窩中感受他的體溫是否正常,言梔每呼出一聲顫抖的喘息都像是無聲的呻吟與祈求。

  生病了?江潛如是想道,下一秒言梔便睜開雙眼。

  言梔眨了眨眼,笑道:「你回來了。」他的笑似乎能將自己的一切異樣驅散,讓江潛誤以為方才所見皆是錯覺,只不過是在經歷一場難挨的夢魘罷了。

  「你生病了。」江潛卻篤定道,伸手感受他額上溫度。

  言梔微微搖首,伸手抱著他的脖頸,在他下巴輕落一吻,「是啊,我生病了,你就是我的藥,看見你我就好了。」

  江潛盯著他的雙眸,猜到他是頭疼,便問:「之前我離開前你還在頭疼,但算著日子應該早就好了才是,你是不是沒有按時用藥?」

  「用了,怎會沒有用呢......」言梔訕訕一笑。

  江潛自顧將他扶起,言梔的腦袋抵在他的肩頭,江潛小心翼翼撥開言梔的髮絲檢查著,卻看見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怎麼回事?」江潛驚道。

  言梔掙脫他的手,卻又被江潛捧住臉龐,天色昏暗,如今借著燭光他方才察覺言梔的額發下隱隱還有一道小口子。

  「這是......怎麼回事?」江潛的心被言梔的傷口所抽動,傷痕依舊鮮活展現在眼底。

  言梔無奈一笑,道:「去雲水,受傷了。」

  「去雲水怎麼會受傷?」江潛愣愣問道,隨即皺起眉,「是誰傷的?」

  言梔吸了吸鼻子,將目光瞥開,道:「這有什麼好問的,傷我的人我已經殺了。」

  「我明日就去問孫澄音。」江潛冷冷道。

  言梔移回目光,眼神中的委屈沾染著祈求,「別去問他,多虧他一路照顧,我已經好多了,當初可是路也走不穩。」

  「誰?」江潛仍舊不依不饒,一雙眼緊咬著他。

  「何啟章......」言梔無奈道,「他想把我養在鳥籠里,後來我殺了他,不吃虧。」

  「你......」江潛正欲發作,卻被言梔打斷道。

  「我疼啊......」言梔佯裝委屈模樣,「疼得不行啦。」

  江潛一時慌張無措,「這該如何是好,這麼晚尋不見郎中,我去幫你找藥。」方要起身,卻被言梔拉住了手腕。

  「不准走,」言梔狡黠一笑,「我已經好多了,吃顆糖就不疼。」

  「吃糖?要吃什麼糖,我去尋。」江潛順著他道,想得卻依舊是去何處找郎中,何處尋藥。

  言梔突然默了聲,眼神不經意往江潛小腹瞟去,「吃個糖就行。」他小聲道。

  「嗯?」江潛回過神來,察覺到言梔的目光,這才有所反應,哭笑不得道:「瘋了?」

  言梔眨眨眼,「不行嗎?你不捨得?」

  「等你好了,再......」

  「不行。」言梔態度強硬道,掙脫江潛的手,又躺回軟枕上,「我不乖,我不懂事。」說著,他從被窩中伸出雙腿踩在江潛的小腹上,「你不是不喜歡我乖嗎?」

  江潛倒吸一口涼氣,說道:「可你還傷著......會疼的。」

  言梔哼出一聲笑來,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江潛闔眸長嘆,再次看向言梔時眼神晦暗不明,糾結,無奈,隱忍,言梔同樣感到腳下逐漸發生的異樣,暗吃一驚。

  來不及他後悔,江潛便來到他的面前,將言梔禁錮身下,說道:「轉過去,趴著,糖我給你。」

  言梔笑意盈盈,轉過身乖乖就範。

  夜色沉沉,何府的探子回到何慎的書房前。

  「如何了?」何慎點了一炷香,也學著文人雅士附庸風雅。

  暗探猶猶豫豫道:「江、江大人......」

  「怎麼?」

  「江大人好似......在府中叫了妓子......」探子越說越輕。

  何慎微愣半晌,須臾大笑出聲來,「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人物!裝什么正經清高,不是照樣不能免俗。既然他不喜歡去那些秦樓楚館,喜歡在府上安安靜靜,你便去尋幾個美人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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