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

2024-09-14 12:39:44 作者: 為衣山人

  蹊蹺

  

  言梔睜開眼時自己尚在睏倦沉溺,卻掃見江潛挺直的身子遮擋住破窗而入的陽光,不知在忙活些什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吸時還纏繞了些疼痛的反應,言梔下意識去捂住傷口,卻感到一層突兀的黏稠。被褥之外是驟然跌落的溫度,好在榻上足夠溫暖,他不至於覺得寒冷。

  可就在不久前的良夜,言梔卻是近乎迷失在這張榻上,在愛人與痛苦之間尋覓歡愉。

  「醒了?」江潛放下手中調製的膏藥,俯身在他眉心碰了個吻。

  言梔閉上眼,將手指沾上的膏藥肆意抹在江潛的手臂,「黏糊糊的,難受死了。」語調里滿是困意。

  「還疼嗎?」江潛又問,撥開他的頭髮查看傷勢。

  言梔緩緩睜開眼,「疼死了。」

  他察覺到江潛平穩氣息中突現一瞬微弱,下一刻他又取回膏藥舀出一勺,言梔忙按住他的手,制止將要發生的動作。

  「怎麼了?」江潛不解問。

  言梔闔眸道:「不是這疼......」

  江潛動作頓了下來,笑意浮現臉龐:「是誰非吵著要,說有多喜歡,到了半夜也不肯睡,疼也活該。」他拉過言梔伸出的手,將睏倦的人抱離枕頭,繼續上著黏稠膏藥。

  言梔不滿道:「這藥太難聞。」說著,又扯開江潛的衣領。

  「難聞也得擦,這可由不得你,若非......嗯?」江潛停下動作,垂眸看他。

  「這裡也要上藥。」言梔輕點他冰涼肩頭上的微紅牙印,止不住笑。

  江潛長嘆一聲,撥開他的額發,同樣冰涼的銀勺帶著藥一同落在言梔的傷口,「嘶......輕點!」

  「現在知道疼了?」江潛收起膏藥,扶著他的腰按摩著。

  言梔我再江潛的懷中,享受著受溫暖包裹的舒適,頷首道:「疼,疼得要死,頭也疼,腰也疼,心裡也不舒服,你也揉揉我的心吧。」

  空氣似乎也逐漸黏稠,讓人難以呼吸,江潛的喉頭滑動。

  「為什麼不告而別?」言梔問,同時也感受到手掌下,江潛胸膛里越跳越響的心。

  「信里寫得很清楚。」江潛的聲音不如方才有底氣了。

  「我才懶得看,不是你親口說給我聽,我不信。」言梔直直盯著他。

  江潛撫摸著他的背,宛若安撫生氣發怒的軟酪,「所以你就追來夔州,聽我給你解釋?」

  言梔撇開目光,道:「可我不想聽了。」

  江潛喟嘆道:「你知曉我的為難之處,實在是不得已......不過我實在沒想到你會綁走房愈,要挾徐讓塵,還大搖大擺進宮和魏煦昭做交易。這是要造反吶?」

  言梔擡眸道:「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別的也就算了,我進宮你也知道?你不會是用法力了吧......」

  江潛一時哭笑不得:「怎麼可能?是馮詮的小徒弟,他是我的人。」

  「你可真是......狡猾啊。」言梔微微眯起眼。

  「若是好些了,便聽我說一件事。」江潛不改笑面,捏捏言梔的腰,聲音里多了些柔腸。

  言梔的耳廓久違的發起燙,「你、你說。」

  江潛邊忖便說道:「我方到夔州之時,手下的探子送來密報,說何慎此人十分蹊蹺,十幾年前來到夔州,到如今的富甲一方,從未見他與何氏族人有過什麼往來。」

  「有過節?」言梔道,「我在雲水見過陸相宜,他說何氏生意遍布南北各州,家主也時常四處走動。」

  「其間原因便不可得知了,此番你假冒何氏族人,是陸相宜出的主意?」江潛問。

  言梔輕輕點頭,「是在城外客棧時他追了一封信來,他得家主青眼,便萌生了掌權何氏的念頭。」

  「那便是了,」江潛忖道:「他們並不知何慎脫離何氏的緣故所在,何汝良斷然也不會讓族中小輩專程前來拜訪。」

  「何汝良?」言梔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

  江潛溫笑道:「何氏家主,他的名字路人皆知,你可不能忘了。」

  江潛墊起幾個軟枕,將言梔緩緩送入柔軟處,自己卻躺在被褥之上,「這並非是最重要之處,有一樁事更為蹊蹺。」他將手自然搭在言梔的小腹上,繼續道:「據說這何慎六年前生了場怪病,從此纏綿病榻,夔州有名的杏林聖手也尋不出什麼法子來醫治他,若是常人,命本該絕,可偏偏這時來了一個遊方道士,搖鈴問診,卻將他治好了。身體雖是日漸硬朗,但性情也從此大變。」

  「我記得孟先生也是搖鈴問診治好的陸相宜。」言梔想道。

  「我曾書信問過孟黎書,陸相宜的病症是受鬼魅所困,他八字太輕,孟黎書改的是他的起居飲食,穿著住行,從而平衡,這個道士更像是在為何慎改命。」江潛低沉道。

  「改命?」言梔下意識問道:「可知那道士叫什麼?」

  江潛道:「戚筠,怪就怪在我不曾聽聞過此人名諱,不像是個有師門可尋的正經道人。」

  「又是戚筠?」言梔的目光中溢滿了驚訝。

  「嗯?你認識他?」江潛問。

  言梔依舊難以相信,遲遲道:「太熟了......第一次聽他名諱,是呼延臻告訴我的,他說自己與魏煦昭交易,魏煦昭借他十萬兵馬平復呼延灼叛亂,而他封了戚筠為國師,便是因為戚筠有一件寶物,是魏煦昭夢寐以求的,誰知後來生了變故,他還是被呼延灼所算計。」

  「什麼寶物?」江潛問。

  言梔定定望著他,緩緩道:「月骨,不必想便是誆騙人的。」

  江潛冷笑一聲,「想必是魏煦昭想要長生不老,那第二回呢?」

  言梔暫且不作解釋,說道:「第二回是徐讓塵告訴我的,殺死謝疏林的奇毒就是戚筠獻給魏邤的,至於用什麼交換,他也不知。」

  江潛沉吟片刻,道:「還有第三回嗎?」

  「有,」言梔點頭,「第三回是言傾瀾告訴我的。」

  「言傾瀾?」江潛錯愕道。

  「是......」言梔的聲音輕了下去,「那日我正準備離開裕都,小憩時她闖入我的夢境,直到現如今我也不知真假,但見她音容相貌依舊,卻被陣法困在地宮,又是如此真實......她和我說是耗盡所有法力才入我夢中。」

  「確實有此法術,還不曾教過你,言傾瀾說什麼了?」江潛道。

  「她說關她至此的是魏煦昭,徐慕情死後魏煦昭聽信戚筠讒言污衊,堅信言傾瀾便是害死徐氏的妖女,而非神女,將她誆騙至此囚禁多年。那陣法我從未見過,看起來卻是十分厲害的。」言梔說道。

  「竟還有這些事......你從未說給我聽。」江潛微愣半晌。

  言梔有些愧疚地低下頭,道:「你在裕都時,我方才聽呼延臻說起,只覺得可笑至極,想來他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但我書信趙醒,他會留意戚筠動向。」

  江潛長嘆道:「罷了,如此心術不正之人,須得小心謹慎,好生留意才是。」

  言梔小心翼翼說道:「你說......這妖道這麼厲害,總得有人教他吧?」

  「是啊,誰都不是天生就會跑。」江潛頷首道。

  「聽說夔州東面臨海?」言梔話鋒一轉,問道。

  江潛不明所以,卻依舊答道:「是,夔州確實東臨滄海。」

  「我想到一個人,不妨去問問他?」

  江潛遲疑道:「言劭觀?他把你踹下凡,我當你是不願再見到他了。」

  言梔訕訕一笑,道:「好歹他也是言傾瀾的父親,這些天我也細細想過了,若非他踹我下凡,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或是入玄沙北獄?你說,我要是被關進玄沙北獄,有沒有可能看見我生父的骸骨,他不是曾經也被關進去過嗎?」

  他與江潛相覷許久,江潛方才不平不淡道:「明日我們啟程,騎馬不需半日便能到。」

  不出所料,江潛再一次規避了有關生父的話題。

  次日,言梔被裘衣緊緊包裹,厚重的毛領壓在他的腦袋上,他看不清路,旁人也看不清他,直到出了城,江潛方才肯稍稍拉下一些。

  言梔緊緊抱住自己,寒冷的北風像是皮鞭抽得人生疼。

  「何慎不會發現吧?」言梔小聲問,同時又看見自己的哈氣。

  「不會,」江潛肯定道,「他的人沒有一個聰明的。」

  言梔輕笑兩聲,目光順著白色的呼氣裊裊升起,又消失在了空中,江潛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摟他,向著滄海的方向去。

  言梔的頭疼好了許多,只是在顛簸時,時常還會有些細微的疼痛,他驚嘆於江潛的靈丹妙藥,可江潛卻笑而不語,言梔這才想起,或許並非是藥有奇效,而是本就是小傷,可他卻從未想過上藥。

  黎明前的天空陰沉沉,天地之間一匹馬孤獨疾馳,可馬上的二人卻不曾有絲毫孤寂之感,言梔甚至覺得悠閒好玩。

  「下次回裕都,大概就是春光明媚,或是已近夏日。」言梔幻想道。

  江潛溫和笑道:「若是想回去,我差人送你回去便是,其實池照也不錯,四季如春,遠廟堂,你在那兒我更放心。」

  「你不和我一起走?」言梔仰頭問他。

  只見溫笑轉為苦笑,江潛無奈道:「我有命令在身,不能隨意出夔州。」

  「管他什麼命令,殺了魏煦昭,救出言傾瀾,然後我們遠走天涯,再不問這些俗事,多開心?」言梔便想便說,「你帶我走遍裕都名景,去看還未看過的柳梢深處,若是待膩煩了,我們便回池照老宅,我還沒去過老宅呢。」

  他的呼吸打在江潛的脖頸上,言梔望見他不由自主的笑意。

  「不打算回月宮了?」江潛問道。

  言梔忖著,隨即付之一笑:「我想著啊,在人間也沒什麼不好的,陳頤說,人間有趣,他師父玩了幾百年都不覺得膩。倘若我在人間能讓師叔和阿姐放心,回去了反倒再惹紛爭,那我還是留在人間更為清閒自在,與你長長久久,過一輩子。」

  馬蹄逐漸變慢,在路上有節奏的踏著,江潛盯著言梔的笑顏,沒忍住試探問:「那你父親的那些事呢?」

  言梔默然,須臾,他道:「再說吧,就算是查到了當年真相,恐怕也沒什麼意思。其實我也矛盾,我也不知,罷了,再說吧。」

  江潛藏不住笑意,語調也變得輕快起來。

  「好。」

  馬逐漸又跑快了,只不過這回卻愈發的輕鬆,像是宣洩一般,在廣袤陰沉的天地間奔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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