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符
2024-09-14 12:39:33
作者: 為衣山人
兵符
言梔笑著將何啟章推下床榻,他也隨之跌坐在後者的屍體上,血液汩汩從何啟章的身下蔓延開來,鋪成了一片湖泊。
本書首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他揚起下巴,沖門外喊道:「孫澄音,還沒好麼?」
孫澄音應聲踢開房門,兩個鼠相侍人長長的頭髮被系在一塊,孫澄音提著辮子,兩顆頭顱在地上拖。
「啊,你好了?這麼簡單?」孫澄音的眼神由暗轉明,他看著言梔的模樣有些驚愕,「當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就這麼死了?這麼容易?」
「髒死了,來扶我。」言梔跨坐在何啟章腰間,不耐地擡起手。
孫澄音哧哧笑了,將頭顱棄置一旁,走去將言梔輕柔扶起,「不過死在你的溫柔鄉里,倒也不虧。」
言梔掃視著他沾血的衣袍,嫌棄道:「髒死了,你也髒死了。」
「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模樣。」孫澄音笑著扶言梔出門,坐在乾淨的石凳上。
言梔嗤笑一聲:「囉嗦。」他架起二郎腿,脫下被血噴濺染紅的衣袍,殘陽也如血,瘋鬧一場。
「嘖。」他低眸嫌棄自己的衣裙,也沾染點點血跡,孫澄音此時顧盼四周,道:「遲早會被人發現的,要是想逃,此時還來得及。」
「不,不用逃。」言梔道,「讓陸相宜過來,要快。」
孫澄音在如血殘陽的寧靜下報之於沉默,脫下沾血外袍離開了花圃,不一會兒陸相宜便匆忙趕來。
「師、師兄尋我有事?」陸相宜下意識問道,誰知言梔默然不做聲,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揚起下巴示意他去廂房。
陸相宜尚有幾分顧慮,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靜向廂房去,直到推開門他才意識到裡頭是如何的慘狀,強忍著噁心關上門,突然倒在一旁的石墩旁嘔吐起來。
「你豈會沒見過死人?」言梔眯起眼問,孫澄音與他有著同樣的疑問,卻上前輕撫他的背。
「沒、沒見過這麼噁心的......」陸相宜努力調整呼吸,他面色變得慘白,手心沁出的汗在石墩上留下痕跡。
「人替你殺了,如何處理便是你的事。」言梔說道,他此時像個幽靈一般令人戰戰兢兢,「休息好了就過來,我還有一件事要同你商榷。」
陸相宜有些錯亂似的來到言梔身邊盯著他。
言梔乾咳兩聲,道:「前不久我與你說的那些,你可還記得?」
「記得,」陸相宜神色晦暗:「魏氏與我家的仇,這輩子都不會忘。」
言梔忖著,道:「只殺魏氏便可了卻仇怨,你也不必苦心於如何殺他,要當一個一腔孤勇的刺客太累,不妨作壁上觀,亦是報仇之路。」
陸相宜蹙起眉,問:「何意?」
言梔脫下手串在手中轉撚著,陸相宜在那一剎覺得淨明和尚超度亡魂的身影與他逐漸重疊。言梔動作一頓,道:「要殺魏氏的人太多,伊氏的騎兵,懷恨在心的世家,還有......前朝的餘孽。」
陸相宜愣愣道:「前朝餘孽?在南厲時,父親也曾圍剿過一批前朝餘孽......」
「不必擔心,如今刺殺魏煦昭的這一條路,至少還是不謀而合。」言梔淡笑道。
「你......你是說?」陸相宜闔眸深思,但他難以集中注意,「我得想想。」
言梔放下交疊的腿,道:「沒時間了,奴僕很快便會找來這裡,說完我就得走。」
陸相宜一時呼吸不穩:「殺了魏煦昭還有魏邤,天下必定大亂!屆時又會回到從前那百姓屍身堆砌成山的境地,報仇?這,這算哪門子報仇!」
言梔靜靜注視著他,突然哼出一聲冷笑來,「皇帝死了,不是還有太子繼位麼,太子倒台,還有個長公主,這兩人哪個不比魏邤有勇有謀?皇帝早晚得死,若他死必定天下大亂,那也便是朝暮之差罷了。」
陸相宜此時呆愣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此時時機正好,伊氏將亂,動盪不安,餘孽勢弱,掀不起風浪,世家方被削權重創,三方勢力皆弱,唯有合作這一條路。」言梔鎮定說道,又懷僥倖,希望陸相宜看不出什麼破綻。
這無疑是言梔極度樂觀的看法,他根本不在乎什麼亂與不亂,他也從未減淡過風光回到月宮的心,若是天下大亂,反倒還稱了他的意。
陸相宜咬咬牙,仿佛做了個艱難決定:「要我怎麼做。」
言梔起身道:「好生在雲水鞏固你的權勢,收復人心,將何家今年的開支進出簡要抄下,算好餘糧與錢財,還有,」言梔指了指他胸前的吊墜,「我要這個。」
陸相宜一驚,道:「你、你怎知?」此物外表平平無奇,實則是陸惟明在南厲的調兵信物,他將其製成墜子掛在自己兒子的脖頸上,矇騙世人近乎十年。
言梔牽起笑容道:「當然是你的老相好,謝聞枝告訴我的。」
「他向你投誠?」陸相宜向前一步,不可置信道。
言梔卻輕輕搖頭,「只有合作,沒有投誠。」
陸相宜自嘲輕笑,長嘆一氣後扯下吊墜在手中搓撚感受著,如玉細膩的觸感彰顯父親對他的愛,「當」的一聲,他將吊墜砸碎成兩半,一半遞給言梔,一半依舊掛著繩子,慘澹極了,卻仍然掛回自己的脖子上。
「給你了。」陸相宜闔眸道,「想必此時天晚,行路不便,師兄可要珍重。」
言梔與孫澄音面面相覷,隨即化為一個和煦溫笑:「倒也不急,總得......」
「嗯?」陸相宜疑惑側首。
「總得給我們倆一件乾淨衣裳吧。」言梔輕笑一聲,何啟章的血讓他噁心至極。
日晚,言梔站在屏風後換下血衣,穿上陸相宜相贈的乾淨衣裳,金玉為堂的何氏名副其實,言梔此時像個貴公子般在屋子裡晃。蘇迪雅坐在榻上笑著拍手,大抵是覺得好看,她搖頭晃腦早已不知傷口疼痛了。
言梔收拾好行囊,披上江潛的黑色披風,倒也遮掩了底下華美,陸相宜隨手拿的一件衣裳,如今看來更像是刻意為之。
言梔敲敲窗子,示意屋頂上暢懷飲酒的孫澄音。
孫澄音跳下屋檐,手上還抓著一隻信鴿,意味深長地看著言梔笑:「喲,公子。」
言梔的表情並不友善,但也不嚴肅,他伸手接過孫澄音從信鴿腿上取下的紙條,展開借著燭光,仔細讀著。
「已尋至大人,安然無恙,公子寬心且莫念,裕都事了,便可尋機前來。」
這是林隨意的字跡,言梔勉強還能認出。
「嚯,這麼多字?」孫澄音瞥了一眼,在身邊暗嘆。
「這信鴿從夔州飛至雲水,倒也是快。」言梔讚嘆一句,將信收入囊中。
「這鴿子可不一般,」孫澄音頷首道:「它認得你的模樣,方才飛來時直往窗子去,你當時在換衣裳,我便截了下來。」
能認得自己,想必也熟悉江潛。言梔在心裡想著,總想回些什麼話,盼信鴿將他所思所念寄給心上人,擡眸時,孫澄音後頭的長廊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側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過了,言梔微微張大了眼,欣喜浮上心頭,正要往前去。
孫澄音拉住他的胳膊,問:「這是怎麼了?」
忽然,側影散去,言梔茫然望著他,闔眸道了聲「無妨」。
「我曾在江湖時聽聞,許多俠客與人比試,或遭偷襲,受擊頭部後會頻頻產生幻覺,有些久而久之傷口癒合,幻覺自會散去,但有些卻時常發作,困擾一生。」孫澄音說道,眉目間有些憂慮。
言梔輕咳兩聲,以作掩飾,實則頭疼不止,「無妨,休息幾天便好,正好此去夔州須得幾日,大抵會好吧。」這許多日因頭疼他食不下咽,寢也難安,但想到不日便要見到江潛,便想著什麼頭疼也都自散去,幻覺大抵也不會出現了。
孫澄音仍扶著他:「趕路也算休息吶?」
「少廢話,」言梔直起身子,仰首望著孫澄音,「趕緊走吧,晚了便來不及了。」
「去哪兒!去哪兒!」蘇迪雅笑呵呵地跳下床榻,圍著言梔繞圈子,她轉得言梔頭疼。
孫澄音笑著一把撈起蘇迪雅,夾在腋下,一手提起行囊,「少廢話!聽見了嗎小豆丁?咱們去騎馬!」
一行人繞著往馬廄去,一路上小心謹慎,卻不見人煙,客棧出奇的安靜,言梔站在馬廄旁看他餵汀芒,腳時不時踢著淅瀝的松樹落下濕透的松針,一匹白馬旁站著一匹棕馬,那是孫澄音的坐騎。
他將蘇迪雅抱上棕馬,送言梔跨上汀芒,又取走了行囊中的地圖,也自顧上了馬。
蘇迪雅在他身前展開地圖,孫澄音一手甩開鞭子,一手又拉住汀芒的韁繩,回眸道:「休息會,我幫你牽著。」
言梔在深沉夜色中陡生一絲愧疚,卻言不由衷地答應了。眼前這個健碩高大的男子同時掌控著兩匹馬,速度不緊不慢,不知是他駕馬太過老練以致於平穩許多,還是汀芒有靈性似的踏輕了腳步,又或是言梔積勞成疾,實在累極了,他竟在馬背上沉沉睡去。
「小心。」
孫澄音的聲音打斷了言梔的夢,他咂嘴艱難擡起眼皮,天依舊黑著,他不知時辰。
「大約是寅時,方才在驛站買了些酒,喝點暖暖身子。」孫澄音將酒囊遞給言梔,不經意擦過他的臉頰,冷極了。
極熱的手擦過言梔的臉,他不禁打了幾個噴嚏,小口啜了幾口酒,熱辣瞬間滑入喉嚨底。「咳咳......咳咳。」言梔咳嗽著,擦了擦嘴角水痕。
「慢點。」孫澄音笑道,仰首暢飲,發出舒服的喟嘆。
言梔問:「走到哪了?」
孫澄音將地圖給他,道:「剛出江城,前面不遠就是海城。」
言梔頷首,道:「還算快,出了海城就是出了宜州,然後,我們是走虞州,還是走密州?」虞州和密州如同兩座高山擋在夔州之前,將他與江潛分隔數千里。
孫澄音哂笑道:「公子,我方才是順著雲溶江往下,繞了遠路出的江城,許多富饒城池不可去,海城又是何其之大?至於是走虞州還是走密州,我估計得在兩地徘徊一陣子了。」
言梔愣了片刻,這才想起還有一件東西沒有派上用場,他從囊中摸索出來交給孫澄音,道:「皇帝給的,說是過關便宜之用。」
孫澄音接過同樣頓了片刻,又流露出一個勉強微笑:「御賜之物還是須得謹慎使用啊,公子不是不想讓人知道蹤跡麼?」
言梔拍了拍腦袋,頗為頭疼道:「是......這一茬我給忘了。」
孫澄音將其塞回言梔囊中,笑著寬慰:「無妨,走慢些正好讓你恢復,北方我熟悉極了,不會暴露蹤跡,也不會繞路太多。」
言梔笑著點點頭,又喝了幾口酒,看著遠處黯淡的山形,重山之後,有他的心之所愛。
「走吧!」言梔握緊雀翎刀,仿佛江潛此時也同樣握著鳴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