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救
2024-09-14 12:39:30
作者: 為衣山人
獲救
孫澄音端著藥瓶的手頓了片刻,他循著響聲來到屋內,捲起珠簾,查看躺在榻上的言梔。
言梔還在大口大口喘著氣,剛包紮好的傷口再度撕裂,言梔緊蹙眉頭,「這......是哪?」他被孫澄音扶著起身,仰靠在軟枕上。
「何府。」孫澄音無奈擡起言梔的胳膊,將剛纏好的紗布輕輕打開,「你說你,怎得就這般耐不住性子?等我回來一起去找他不好麼?」
言梔瞧見自己可怖的傷口,不禁往後仰頭,問:「這不會留疤吧?」
孫澄音嗤笑道:「公子,還怕留疤呢?」
「誰說我怕了?」言梔冷哼一聲,偏過頭去,劇痛再度襲來。
孫澄音敏銳地察覺出他的異樣,伸手去探言梔的額頭,他小心翼翼地避過傷口,道:「還在發燒,你莫要說話了,否則我如何對主子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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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梔閉目養神,努力平復著呼吸,他試著回憶不久前發生的一切,疼痛卻再度打斷他的思緒。言梔只好睜眼,沖孫澄音慘澹一笑。
「笑什麼?」孫澄音愣道,又伸手合上言梔的眼皮。
「我又沒死......」言梔無奈道,他偏過頭,這才發現蘇迪雅小小的身軀蜷縮在床榻下,蓋著孫澄音的外袍睡著了。
孫澄音笑道:「沒事就好,這丫頭不放心你,非要守在你身邊。」
言梔輕輕點頭,牽出一個笑來,「嘶......」他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自己的傷口上撲滿青綠的藥水,和他的手串是一個顏色。
「還知道疼呢?」孫澄音道,他一圈圈包紮好傷口,將言梔的手臂送回被褥,「若非小公子救你,恐怕你現如今都在奈何橋了。」
我才不會去奈何橋。言梔心想著,輕笑一聲:「闔家團圓,倒也不錯。」
孫澄音的目光意味深長,話音鯁在喉中遲遲不落,他喟嘆一聲,道:「好生休息著吧,不是還要去夔州麼?這樣可去不了。」
言梔轉轉手腕,想起江潛,眼底又閃過一抹喜悅,「你方才說......小公子?」
「是啊,」孫澄音放下藥瓶,試探道:「我與公子說過的,忘記了?」
和裕都頗有淵源的小公子十年未歸,前不久方才歸家。言梔可算想起了此節,疲憊不堪地扶著額頭,嘆了一聲。
「我請他來?」孫澄音揣測言梔的心思。
「好。」言梔放下手,忍著疼痛點頭。他閉上眼睛,仿佛身體依舊漂浮在水中,他試著小憩,劇烈的頭疼再次逼他睜開眼。
言梔的額頭還在沁出汗水,仿佛源源不斷,他還在思考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何滿子,那個據說救他一命的何氏公子。
孫澄音將何滿子請入房間,識趣地關上門,言梔透過珠簾,卻沒有看清他的模樣。
何滿子越發走近了,他將身子探入珠簾之間,言梔看見他的相貌怔了片刻。
那分明就是陸相宜的臉。
「陸......」
「噓。」陸相宜將手指抵在言梔嘴邊,輕聲道:「師兄莫急,聽我說。」說完,他似乎在等待言梔的回應一般,言梔暗忖片刻,點了點頭。
陸相宜暗嘆一氣,仿佛在考慮如何解釋,「此番回到雲水何氏,是因我娘姓何,加上師父安排種種原因,這才改名換姓,以小公子的名頭住下了。」
「何滿子,也算個雅致的名字。」言梔說著,發出兩聲氣音,他的腦袋又開始疼。
陸相宜見狀舉足無措,忙為他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送入言梔口中,內疚與痛苦叩擊他的內心,「傷你的人叫何啟章,師兄往後見到他,能躲則躲吧。」
「他為何抓我?」能躲則躲這個詞不適用於言梔,他忍痛問道。
陸相宜環顧四闃,道:「此人生性狠辣,素日裡便以虐待下人為樂,特別是一些樣貌昳麗侍女小廝,此人有勇無謀,專橫霸道慣了。我早早便收到師父來信,說師兄會來雲水,昨日,我派隨從前往客棧邀師兄進府一敘,誰料那隨從竟一去不復返,方才曉得,是他一早便被何啟章收買了。」
陸相宜頓了片刻,又道:「這何啟章常常往返裕都、雲水兩地,早便聽聞師兄的風采,日夜覬覦,才有了這卑劣不堪的下流行徑。」
言梔身子僵硬,緩緩搖頭,顯得十分難以置信,「不......只是如此?」
陸相宜心虛似的偏離視線,結巴道:「我、他,他此番是打著給我報仇的幌子......他知曉我的身份來歷,我來到那秘獄時,師兄不省人事,他竟說是為了報那刀劍之仇.....師兄莫要輕信小人!我絕無此番心思!」
言梔想到碎雲曾說,陸相宜此人正直純粹,莫說有卑劣行徑,就連不軌的心思都少得可憐,紅衣少年為何名動京城,那便是有此等純善正直的原因在的。
「當真同你所說,這何啟章傷我只為取樂......」言梔突然不往下說了,他看著陸相宜,又偏離目光。
「師兄,」陸相宜心中被激盪起愧疚的漣漪,「我與他水火不容,他傷了師兄,想必也有許多為自己脫罪辯白的話,或是欲蓋彌彰,或是嫁禍於我,師兄可莫要信他。」
言梔是不太懂何啟章的心思的,以虐人為樂的理由卻讓他不寒而慄,「可我終究是朝廷要員親眷,自己也有官銜在身,他不怕我告御狀麼?」
陸相宜垂眸揉擰著雙手,極力克制內心翻湧的情緒,說道:「我來時便聽聞,曾有位徐氏的公子,也慘遭於他的毒手,徐氏何等顯赫,卻在此事上依舊緘口不言......何啟章大抵是修魔道的,竟讓那徐公子心甘情願為他的......為他的......」
「為他的什麼?」言梔問。
陸相宜咬咬牙,擠出個字來:「孌、孌......我說不出口!」
言梔下意識往後退去,只覺得這金玉堆砌的何府是何等的陰森可怖,他一時驚懼,說不出話來。
「師兄,師兄莫怕!有我在呢,他不敢欺辱師兄!」陸相宜坐至榻上,用胳膊圈住言梔試圖安撫。
「就你?」言梔戰慄道:「你、你放開我!」
陸相宜訕訕鬆手,擔心他拉扯到了傷口,眼神時不時瞟著檢查。
言梔強壓心中惡寒,硬著頭皮問:「說說別的,你與他水火不容又是因為什麼?」
陸相宜垂首,「我已然知曉疏林的死,他乍然離去,是被人下了毒。我本想遵從師命,安心度日,再不問俗事,但疏林的死就宛若警示,裕都太冷,不是天冷,而是人心,我還是要報仇,為疏林,為我自己。」
「要報仇,連仇家也不知是誰,這又怎麼行?」陸相宜慘澹一笑。
「所以你想要何家的財力、權力,為你便宜行事。」言梔眯著眼,眼神似乎要穿透他。
「是。」陸相宜毫不避諱,「娘是外嫁女,更是未經長輩允許便與爹私定終身的,何氏全族我不可想,那麼雲水何氏,為何不能想?何啟章有家主授命,打理雲水,可他是個行徑卑劣的小人!我又為何不可取而代之?」
「殺了他,一勞永逸了。」言梔眉目含笑,輕飄飄道。
「師兄......」陸相宜扯扯嘴角,無奈道:「這又是何等艱辛?況且,若殺他便可了事,何樂而不為呢?只是如何向家主交代,如何向雲水交代,又如何世人交代?我殺了人,就不需付出代價麼?」
言梔在靜謐安寧中輕哂,轉而與陸相宜對視,「你可知是誰殺了你爹?」
陸相宜怔愣片刻,良久無言,只見他的眸光逐漸淡了。
「是誰殺了謝疏林?」言梔再問,漫不經心的語調卻如同一把利刃。
「我不知......我什麼也不知。」陸相宜自嘲般笑了,疲倦不堪。
言梔盯著他,思忖良久,方才說道:「可是......師兄知道。」
陸相宜猛然擡頭,眨了眨眼,卻張口結舌:「師,師兄,告訴我!」他撲向前去,握住言梔的胳膊,逼著他與自己對視,「告訴我!」他以一種恐嚇的語氣道。
言梔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力氣,被晃得有些噁心,他伸手輕推陸相宜的肩,後者這才逐漸冷靜下來,卻依舊死死盯著言梔不放。
言梔嘆道:「謝聞枝從未告訴你,但如今怕是不得不說。」
「殺了謝疏林的,是魏邤。」
陸相宜僵凝在了原地,默不作聲,但神情里皆是不可名狀的驚愕。「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為何......」
「魏煦昭。」言梔打斷道:「殺你爹的是魏煦昭。」
「現在知道謝聞枝為何久久不提此事了吧?他不是不想查案,不想報仇,是無能為力。」言梔說道,「魏邤扳倒江潛,魏煦昭削了謝聞枝的權,你要報仇,羽翼已然折了一半。」
陸相宜仿佛聽到了世界在他身旁轟然倒塌,憎恨夾雜著恐懼撲面而來,裕都天冷,他如今在溫室中也覺得寒冷刺骨,淚水奔涌而出,卻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恨。
「我、我該怎麼辦......」陸相宜聲音顫抖,驚恐萬狀,「師兄......師兄,幫幫我?」他的試探更像是乞求,激動得聲音逐漸嘶啞。
言梔冷漠嘆息,道:「還要報仇嗎?」
「要......我要!」陸相宜斬釘截鐵道,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可是你要殺的是魏煦昭。」言梔輕蔑一笑。
陸相宜沉默片刻,依舊喃喃:「我要殺他,要殺......」
「那得有錢,有權,」言梔佯裝著認真思考,「還得有兵,這才行。」
倏然,他側首望著陸相宜,笑道:「殺了何啟章,一勞永逸了。」
陸相宜僵直身子,顫顫巍巍地張口:「如何、如何殺?」
「我替你殺。」言梔柔聲笑道:「你不能殺他,便由我來替你殺。」
「師兄!」陸相宜驚道。
言梔笑著安撫:「如何不行?你將他騙來我這,我的武功你還信不過麼?」言梔說著,瞟了眼他的腹部,那後面還有道拜言梔所賜的疤。
陸相宜害怕似的輕微顫抖,言梔哂道:「怕什麼?事後你便將他欺辱我的事情說出來,添油加醋,說誇張些,否則旁人不信,所以我殺了他,這道理也說得通。何氏不會不知他的那些腌臢行徑,只是多年未有人提罷了,你還需尋幾個侍女小廝,或是買通些百姓之類,屆時一起提去作證。聽你先前所言,想必家主早已視他為心病,否則你再入何府,不會這般容易,也不會回到里裕都這般近的雲水何府。」
「師兄的意思是......」陸相宜乾澀開口。
「讓家主看見你的實力,讓他甘心將權放給你。」言梔道。
「那師兄的名聲!」陸相宜倏得起身,道:「師兄的名聲怎辦?我要添油加醋,百姓便會以訛傳訛,屆時師兄......」
「我從不懼人言,」言梔笑著看他,「不怕有什麼壞名聲。」
見陸相宜一時沉默,言梔繼續道:「就這般決定了,過三日,你將他騙來我的房中,只許他一人來。」
陸相宜下意識點了點頭,隨即看向言梔,他額上纏著的紗布,手臂上的血痕,面色憔悴慘白,他素來牴觸的倨傲師兄第一次在他面前顯得如此黯淡。
淚水再次滾落,陸相宜將腦袋埋進言梔的被褥,止不住得抽泣起來。
「哭什麼?」言梔覺得有些好笑,「害怕?」
陸相宜搖搖頭,決心不告訴他自己的想法。
「覺得我可憐,覺得我慘?」言梔挑眉問,陸相宜的眼神從不騙人,自他上下心虛地掃視自己,言梔便也猜到了大概。
陸相宜一時無話了,只吸著鼻子,哽咽著。
言梔仰首輕笑,笑音嘲謔,「看來我須得將他大卸八塊才行,否則連你也覺得我慘,世人不知該如何看我?狠辣的名聲,總比悽慘要好。」
「師兄......」陸相宜擡眸望他,眼眶與鼻尖皆泛著紅。
「你那傷口不疼了?你若再可憐我,待我這一身傷好,再捅你幾個窟窿出來便是。」言梔冷哼一聲,瞥了眼陸相宜。後者忙擺手,抹去眼淚,「不、不會,師兄不可憐。」說完,二人相視一笑,仿佛先前的恩怨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