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

2024-09-14 12:39:24 作者: 為衣山人

  雲水

  言梔展開羊皮地圖,看著眼前的岔路猶豫,蘇迪雅被他塞進馬袋中,掛在馬上,左邊是蘇迪雅,右邊是他的包袱。

  蘇迪雅的小臉縈繞憤懣不快,可卻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只露出個腦袋在外。

  她被言梔晃得頭腦發漲,噁心得不行了。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言梔的手指卻在地圖上搜尋著,良久,聽他道了聲「好」,便又將地圖捲起塞進了包袱中,掉轉馬頭向左邊去了。

  當他再次心焦於路途艱險遙遠時,言梔便遠遠望見了雲水半高的城牆,這時已然白晝,晨光溜走在城牆守衛的兵卒腦袋上,言梔身在城牆外便已然聽見了裡頭的繁華熱鬧。

  「下馬,檢查一下包袱。」守門兵卒止住了言梔的去路。

  「好。」言梔點點頭,任由他查看。

  守衛看得仔細,又問:「來做什麼?這黃毛丫頭是誰?」

  言梔沉穩道:「快要除夕,替主人家來取糕點,再置辦些年貨,這是我的妹妹,幼時患病便成了這副模樣。」言梔說完,又想到江潛曾經說的話,從囊中拾了塊碎銀子塞給他,「通融一下,主人在裕都,等得急了。」

  守衛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會心一笑:「最近新年,查的嚴,若是要出城,傍晚時或許要寬泛些。」

  言梔沖他致謝,牽著馬走進繁華雲水。雲水鎮的繁華並未建成幾年,此等無上熱鬧美景是建在一片廢墟與骸骨之下的——這曾是埋葬戰俘的死人坑。

  想到此處,言梔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拿出謝聞枝給的雲水地圖仔仔細細瞧,可誘人的香味卻撲鼻而來。

  言梔擡頭環顧,雲水的糕點他嘗過,便是這般香氣。

  「咕——咕咕——」

  「什麼聲音?」言梔回頭看了眼蘇迪雅,她瞬間漲紅了小臉,眼神四處亂瞟著。

  言梔輕哂,柔聲問:「餓了?」

  蘇迪雅結結巴巴回應:「餓、餓了。」

  言梔指了指一旁排著隊的糕點鋪子,道:「在此等我,莫要亂跑。」

  雲水一絕便是這各色糕點,隊如長龍,可言梔嗅到那誘人香氣便也覺得等候也甘之如飴,若是此去夔州能夠快些,汀芒不辭辛勞,不吝馬蹄,帶他早早地去見心上人,或許言梔買一盒糕點,江潛也能與他一同品嘗。想到此節,言梔不禁莞爾,擡眸望了望隊伍。

  角落裡一個分外熟悉的身影使他呼吸微窒,他匆匆忙忙打量那人的身影,下一秒那身影便如同土崩瓦解般消散。

  他晃了晃腦袋,不知是第幾次出現幻覺。

  「要什麼?」掌柜催促著問,忙打開蒸籠將一個個糕點裝入盒中,沒工夫正眼瞧他。

  「有什麼?」言梔問道,看著他盒子裡的豆沙糕。

  掌柜冷哼一聲:「只有米糕了,沒得給你挑,要多少?」

  言梔扯了扯嘴角,忍住怨懟的心思,道:「那便來五塊吧。」他說著打開錢袋數著銅板,遞給掌柜,誰知掌柜拾去他掌心中的所有,夾了兩塊遞給言梔。

  「不多了,每人只能買兩塊!」掌柜揮手催促言梔離去,又忙活著喊著:「下一位!」

  言梔愣愣地望著掌柜浮誇的動作,搬下蒸籠,擡起蒸籠,動作多餘得不行。裝什么正經人,一塊糕還能好吃得登仙不成?言梔腹誹著,卻感到腰間重擊,自己往一旁踉蹌。

  「別擋路!」食客推了他一把,理所當然地向前一步。

  言梔拾起掉落的米糕拍了拍,塞給了蘇迪雅,蘇迪雅臉色陰鬱地咬了一口,勉強還能果腹。言梔正想著待那食客買完糕點,同樣也狠狠推他一把時,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誰?」言梔回眸。

  那人身量頎長,屈膝彎腰與言梔打招呼,笑容頗有些猥瑣,可他卻又如此健碩,不由讓言梔懷疑他是一個有勇無謀之徒。

  他緩慢揮手,注視著言梔的雙眸,彎腰的動作供而不卑,「公子可是不記得我了?」

  言梔仔細回憶著這些月在裕都見著的每一個面孔,勉勉強強有了些印象,記憶拼湊模樣,他語氣破不自信:「你是......山雞校尉?」

  那人顯然頓了片刻,倏然笑道:「是啊!公子還記得在下!」

  初見時是與江潛調查梔子花香,他倆來到香料鋪子時,見著了手提山雞的陪戎校尉。

  言梔艱澀啟唇:「我,我記得,你怎會在此?」

  山雞校尉輕快地哼了兩聲不成調的小曲,在言梔耳畔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聽完,言梔眸光微閃,道:「你居然是......」

  居然是趙醒的探子。

  山雞校尉爽朗一笑,此番他掐著時機出城接應言梔,卻不想在此見著了他。

  「在下名為孫澄音,往後這段路,在下陪著公子走。」孫澄音伸手掏掏耳朵,笑道:「雖說在下並非同公子大人們的謀士那般飽讀詩書,但若說做個打手,也並無不可。」

  言梔見他在人聲鼎沸中沒完沒了地說道,談話如同枝蔓錯節,頗為頭疼地乾笑兩聲,只覺得他比自己還粗枝大葉。

  孫澄音雖說品階不高,卻也有官宦名分,而瞧這模樣卻像是個遠廟堂的江湖人,言梔嘲弄般道:「你這名字取錯了,既拋紅塵,卻又做了官,既做了官,卻又甘於為人暗探,遠走江湖,當真有趣。」

  孫澄音替言梔牽過韁繩,他比言梔高太多了,以致於言梔說的每句話他都不得不彎一彎腰,俯身聽清。

  「世間萬物有趣之事太多,名字不過稱呼罷了,言公子若是不喜歡便給我換一個。」孫澄音朗笑道。

  「這般隨意?」言梔側眸望他,卻只望到他脖頸掛著的吊墜,那是一顆猛獸尖牙。

  「小的上無老父老母,下無幼子幼女,也無家室,沒有這許多顧慮規矩。」孫澄音語調輕鬆平緩。

  言梔在心中細想片刻,又歪斜著腦袋睨他:「罷了,我也並非文人雅士,名字又有什麼重要的。」

  遠方寒鴉撲動雙翼,落在枯枝上晃動兩聲「吱吱呀呀」的聲音,孫澄音垂眸望著言梔綰在發間的桂枝,笑喃:「言、梔?」他念他名字時宛若在口中嚼碎了品味,言梔倏得仰首,流露出一個氣惱卻又倦怠的神情。

  「誰告訴你的?趙醒?」言梔冷哼一聲問。

  孫澄音聳了聳肩,笑道:「公子介意?也不難聽,就是像個姑娘家家的。」

  雲水再怎般有煙火氣那也抵不過寒冷,冰錐掛在屋檐,霧凇黏著林間,言梔騎馬跑熱的身子又涼了下來,打了幾個噴嚏,嘴裡咕咕噥噥嫌棄著天氣的嚴寒。

  孫澄音哧哧地笑了,一扯韁繩,朝另一個方向去,言梔問道:「去哪?」

  荒草蒙著白霜,隨風迅疾擺動,孫澄音瞥了眼道:「本想著帶公子先去吃些什麼,現如今還是找家客棧休息片刻再說,跑了一夜的路恐怕不容易。」

  言梔有些動容,正欲感謝,這份動容便倏忽即逝。

  孫澄音嘲道:「畢竟公子嬌養慣了,池照四季如春,相府眾人言聽計從,本是兩個時辰便能到的,愣是跑了一整夜。」孫澄音說著,依舊嬉皮笑臉,嘲弄公子哥的行徑讓他身心愉悅,卻不想腰間狠狠挨了言梔一拳。

  「嘶......」孫澄音倒吸一口涼氣。

  「少廢話,快帶路!」言梔握著拳頭,瞪了他一眼。

  裕都殘陽如血,辛辭傷騎著驢子搖搖晃晃去了城外,橫跨過雲溶江的板橋,辛辭傷便瞧見了不遠處的一座宅子,他輕快得哼起了家鄉小曲,初一對十五,十五月兒高,香風吹動楊柳稍。

  這是恭叔霖的宅子,而他正挽著褲腳站在雲溶江邊收拾著方抓來不久的魚。

  「恭將軍的這地方好,涳涳濛蒙,長蘆高柳,是勝景。」辛辭傷依舊坐在驢子上,衝著恭叔霖說道,又像是自言自語,「只是不知,將軍能住到幾時?」

  恭叔霖赤腳走上岸,提著草魚,一手又牽過驢子,將辛辭傷一齊往宅院裡帶。

  「這是裕都難得的好景,世子想來便來,這宅子的原主逃難多年未歸,約莫是廢棄在此了,想住到幾時便幾時。」恭叔霖的鬍子上沾了冰碴,山中雪景同他的素衣皆是一片呆白。

  辛辭傷又哼了會小調,直到驢子慢慢停下,他方才一躍而下坐在了他院中竹椅上。恭叔霖取來了自己的佩劍,將魚開膛破腹。

  「凌波劍殺魚?恭將軍倒也捨得。」辛辭傷看著那沾滿魚腸的名劍凌波,不由發哂。

  「再好的劍,不為我所用,那也就是廢銅爛鐵。」恭叔霖揚起下巴,將魚收拾乾淨,扔在了一旁,「這兒裕都城外,笠山之後,閉門便不見燈火,世子若要住下,我便去收拾床榻。」恭叔霖耐著性子道,這是他對辛辭傷這半個舊主能拿出的最高禮遇。

  傍晚果真是悄悄冥冥,辛辭傷望著遠山淡影,忽感自己渺小得隨時將要被風雪隱去,感傷好似霜雪蒙在心頭,他晃過神來,恭叔霖已然進屋收拾去了。

  「恭將軍的妻子埋在池照?」辛辭傷仰首問,伸了個懶腰,愜意極了。

  恭叔霖收拾好榻,提著碳爐出來,「是啊。」他目光有些難得的失神。

  「池照是個好地方,四季如春,環山臨海,香花遍野,埋在那不委屈。」恭叔霖咧嘴一笑,他捋著鬍鬚,卻被冰晶扯痛眯了眼。

  天寒使人思想怠惰,令人沉溺往事,辛辭傷厭惡四季分明的裕都,思念著故土,啟國的都城叫做游京,在如今的寧州,離裕都不算遠,卻暖上許多,便更不必提瑞王的封地陵州,陵州位於南厲,他在南厲生活了十多年,除了沒有海,一切景致與池照頗為相似。

  「恭將軍可想回池照?」辛辭傷問,他對這個昔日舊臣尚存感激。

  恭叔霖咂咂嘴,道:「魏煦昭有令,我不能遠出裕都五百里。」

  辛辭傷愣了片刻,忽地笑出了聲:「歧砂關攔不住恭將軍的馬蹄,魏煦昭一紙詔令卻讓你甘願囚禁於此?」

  恭叔霖笑道:「就算去了池照,也尋不到我妻的墓碑,還去做什麼呢?徒增煩惱。」

  辛辭傷眸光晦暗,恭叔霖放肆的外表下藏著不知忠於何人的心,這讓他夜不能寐,「將軍若是留在裕都,倒也不失一樁美事,屆時光復啟國之時,將軍支援也方便許多。」

  恭叔霖一時默了聲,他被啟國的陰鬱約束著,卻懷著一顆自由的心,天色漸漸黯淡,辛辭傷也沒有等到恭叔霖的回應。

  辛辭傷起身遠走起步,黑暗從不仁慈,同寒風一起侵略皮膚,他無奈一笑,神情遮掩不住滿心的遺憾,卻道:「恭將軍再不準備飯菜可就晚了,我來便是念著幾杯薄酒,與將軍把酒夜話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恭叔霖一揚眉,撚鬚答應。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