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
2024-09-14 12:39:28
作者: 為衣山人
何氏
言梔隨著孫澄音來到一家客棧,後者送他回了房間便轉身離去,言梔不明白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探子,辦完了事該向哪裡去,是躲起來等著主子下達命令,還是招搖過市恍若無關?正想著,蘇迪雅拉了拉他的袖子。
言梔垂眸,蘇迪雅滿面污垢塵土,本是金黃的頭髮也變得黯然失色,髒兮兮的仿佛從泥漿里剛撿起。
蘇迪雅的眼神頗為哀怨,言梔諷她兩句,嘲笑完了便打開行囊尋找著換洗衣物,又命人燒了熱水,倒入浴盆當中。
「你自己會洗澡麼?」言梔俯身望著蘇迪雅,上下打量著這個矮小的姑娘,語氣中頗有些不自信。
蘇迪雅聽懂了話,不甘示弱般撅起嘴:「會!會!」
言梔瞧著她,突然想起了阿姐在月宮豢養的幾隻兔子,受了驚也不甘示弱。言梔將衣服拋給了她:「快去洗乾淨,把頭髮洗乾淨,洗完得擦乾。」
蘇迪雅小跑著離開,言梔暗笑一聲,他拎起衣領嗅,也聞到了自己淡淡汗味。可他卻因疲憊不堪癱倒在床榻上,腦海中湧進支離破碎的回憶以及零星幾個應對來路的點子,窗戶全都豁然敞開,言梔蜷縮著打了個寒噤。
他躺在凌亂的床上,行囊睡在他腿邊,他的後腦勺時不時抽痛兩下,言梔咬著牙,打開了謝聞枝給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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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先找到陸相宜吧。
或許孫澄音知道他在哪。
他這般尋思著,額頭觸在枕上,沉沉睡著了。夢裡沒有任何人的身影,江潛、言傾瀾,還是死去的父親,言梔沒有做夢,卻感到一股強烈的傾軋正放肆得在身周蔓延,痛苦跪在他的脖頸上,令他大汗淋漓。
言梔艱難地睜開眼,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蘇迪雅站在屏風後擦拭頭髮,而他直起身,止不住乾嘔兩下,因寒冷而戰慄,摸上自己的額頭卻是滾燙出汗。
外頭天還大亮,他大約是沒有休息多長時間。
「洗好了?」言梔揉著腦袋問。
「嗯嗯!洗好了!」蘇迪雅語調歡悅,少女的笑音宛如風動銀鈴。
言梔撐著榻站起,用涼水撲臉,使得自己變得清醒,他帶著換洗衣裳坐在浴室中擦拭自己的身體,發間的桂枝如同他一般病懨懨得蔫了。
「餓了嗎?」言梔換好衣裳,出來問她。
蘇迪雅指了指門口,晃著手不知如何表達:「人、人,外面,剛才那個。」
言梔微微蹙眉,問:「你是說方才那個人在外頭等我們?」
蘇迪雅咧嘴一笑:「吃飯!」
言梔看著這個愣頭愣腦的姑娘不禁長嘆,向她伸出手:「走吧,去吃飯。」他不太懂蘇迪雅想表達的意思,但大約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少女換上新裝整個人都變得歡快而又明媚,拉著言梔的手蹦蹦跳跳下了樓,指著不遠處八仙桌上的孫澄音亂叫,「啊啊」的不知說些什麼。
孫澄音忙擡眸,沖言梔招手:「快來吃!」
蘇迪雅掙脫言梔的手沖至他身旁,拍拍他的大腿,孫澄音便將她抱在了椅上,言梔的笑多半帶些嘲謔,他落座執筷,吃著碗裡的麵條,不由思索帶她一同前來的原因。
她記性好,陪你左右,定能幫襯你。徐辭盈是這麼說的。
孫澄音將一籠包子往言梔面前推,說道:「你臉色不太好。可是騎太久的馬,太累了?」
言梔邊吃邊道:「無妨,不過是裕都到雲水,這些路程罷了,往後還要去夔州,怎麼能說累。」說著,又感抽痛,他闔眸半晌忍了過去。
孫澄音撐著下巴看他的吃相:「我會送你去夔州的。」言梔的吃相乖巧,倒與他鋒芒畢露的驕縱性子不太相符。
「送我去夔州?」言梔莫名驚訝。
「是啊,」孫澄音頷首:「謝閻王給我的任務便是送你去夔州。」
言梔執筷的手停了片刻,點頭應下,心中對謝聞枝的愧疚又多了幾分,恍然又想到什麼似的,「你不是趙醒的人嗎?」
「方才你在房中休憩,有個人來客棧尋你。」孫澄音撓頭遮掩道,夾了一個包子便往嘴裡塞。
「誰?」言梔警覺問:「可是陸......」
「不,不是陸公子。」孫澄音似乎刻意壓低聲音,「是何家人,他們聽說你來了雲水,便順藤摸瓜找到了這裡,說是江大人有恩於他們,來請公子赴宴。」
「這麼快?」言梔楞道,「這家人是什麼來頭?」
孫澄音輕聲解釋:「何氏也算半個世家,只不過是經商出生,整個大齊,除卻海中泗州與未收復的留州,其餘十四州皆有他們的生意,富商巨賈,便是不計財力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雲水處遍地是他們的眼線。就連今天早上公子買糕點的那家鋪子也歸何氏所有。」
香味尚在嘴中未散,言梔的心先不是滋味,他淡淡道:「本以為此行算是小心謹慎,藏蹤匿跡,卻還是逃不過有心之人的眼。」
孫澄音粗魯地笑,又道:「雲水鎮內,連飛鳥也逃不過何家的眼。」
「你答應了?」言梔放下筷子。
孫澄音點點頭:「既已被尋到,那也逃不掉,他們不是敬重江大人麼,料想也不會傷公子毫分,就當是省錢做盤纏,去解決一頓飽飯。」
言梔輕笑一聲:「替主子拿決定,你熟稔得不行,這事沒少干吧?」
孫澄音朗笑道:「不吃飽,我可跑不去夔州。」
言梔並不在意此事,只是心中有些擔憂陸相宜,還需得早早見了他,寫明近況給謝聞枝寄了去,這才能了卻言梔一樁心事。他低下頭繼續吃麵,卻瞟見蘇迪雅不知何時揪起了自己的一縷頭髮,在手中編著小辮。
言梔瞪了她一眼,佯裝兇狠道:「玩什麼?快吃飯!小心我把你丟出去!」
她這才訕訕縮回手,滿臉寫著委屈,一頭鑽進孫澄音的懷中。
吃完了飯,言梔回屋收拾了一下行囊,梳理好了頭髮便下樓尋他,孫澄音正好灌滿他的酒葫蘆,付了酒帳,開懷暢飲幾口。
「走吧,我帶你們去。」孫澄音牽著蘇迪雅的手,小姑娘蹦蹦跳跳開心極了,言梔在他身旁跟著走,走去不忘去馬廄餵汀芒上等的馬草。
好在陽光還算和煦,但便是這樣好的陽光,也融化不了日積月累的冰雪,細細的雪在空中飄揚,寒鴉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覆滿白雪的松樹影里,城內蒙蒙一片,天空卻看著明亮。
孫澄音瞧他看得仔細,忍不住問:「公子沒見過雪?」
空氣清涼,透徹,言梔的頭疼也舒緩了幾分,他道:「從前在池照沒見過雪,來了裕都方才見著。」言梔從沒去過池照,但誆騙人久了,仿佛自己就生在池照。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池照。
「我家鄉的雪比這喧囂多了,風和雪就像是因果報應,要把人撕裂似的。」孫澄音掏掏耳朵,漫不經心看著這溫柔細雪,只覺得無比戲謔。
「你的家鄉?」言梔問,他對齊國太陌生了,「朔北嗎?」
孫澄音沉吟許久,方才答道:「以前算是吧,現在不算了,我家是還未收復回來的留州,牧人們管它叫做蘇赫巴托,不過那兒的牛羊好像比朔北的堅強,今年大雪,邕州受災嚴重,倒沒聽說留州如何。」
孫澄音呆呆想著,突然指著不遠處的顯赫宅子道:「這便是何府。」
何府的建造從外便能聞見一股銅臭味,煊赫的牌匾,精緻的木雕,高高的門檻,侍女們簪著相同的金花,皆是面容姣好的豆蔻少女,引人側目著迷。
管家忙不疊迎了上來,問:「這位大人可是來赴宴的?」
孫澄音訕笑兩聲,指了指言梔道:「這是我家公子,裕都來的。」
那管家如夢初醒般,他衝著言梔躬身致歉,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言梔被一群少女簇擁著迎入何府,嬉笑聲吵鬧,言梔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蘇迪雅撇了撇嘴,她太過瘦小,被擠在一群姑娘之間看不清路,一腳踩空摔倒在了地上,門牙險些磕斷。孫澄音在後頭止不住笑,肩膀一顫一顫。
「嗚哇哇哇!」蘇迪雅爆發出一陣不可名狀的響聲來,少女們同言梔一般聞之一愣,這才注意到這個豆丁大的女孩。
蘇迪雅捂著發紅的額頭,衝著那群少女們齜牙。
言梔輕笑一聲,將她往身邊帶,輕輕擦拭蘇迪雅的額頭,又拍下她衣裙上的塵土。「這是我的妹妹,平日裡不喜人多。」言梔道。
少女們這才恍然大悟,軟語輕聲說著道歉。
「還勞煩姑娘們帶她去上個藥,小丫頭愛美,莫要留下疤痕了。」言梔柔聲道,模仿著江潛平日裡的語調語速,倒也有些蠱惑人心的意味。
少女們簇擁著蘇迪雅向廂房去,甩著手帕和言梔道別,有的乾脆就此扔在言梔腳邊,幻象著他會拾起,由此開展一段緣分。
孫澄音依舊在憋著笑,好在他足夠高,言梔既看不見他捂著嘴的手,也看不見他抖動的肩頭,只聽見幾聲細碎笑音倒也不妨事了。
言梔在雅席間落座,唯有他與孫澄音坐在一張桌上,賓客滿堂擠在一塊兒,鬧哄哄聯絡著。
「當真是富商巨賈,這宅子倒比相府所建還要誇張些。」言梔拾起筷架,在手中把玩著。
孫澄音執起杯嗅了嗅裡頭的酒,悻悻放下,「何氏家主何汝良是出了名的愛好浮誇,金玉珠璣,嬌妻美妾,這些他最喜歡不過了。」
「他人在雲水?」言梔問,仔細觀察著席間賓客,除卻一些商人,竟還有許多官服打扮,官商勾結也算是齊國的一大風俗了。
「據說不在,前不久南下去了,想必還未歸,今日來見我的是四少爺的屬下,雲水的生意便是在此人的掌握之中。」孫澄音說道,啜了口酒,「四少爺年紀也不小了,近乎而立,名喚何啟章,雖名為啟章,但卻並不通書冊。」
言梔略忖半晌,用手背短暫地擦了一下額頭上沁出的汗水,「從進城便關注著我的動向,如此迅速跟至客棧,此人究竟意欲何為?」
「莫非當真是江大人有恩?」孫澄音擡眉問,雖說江潛已不做丞相,但他已經從心底敬重。
言梔將目光從賓客身上移走,道:「莫不是從我出裕都便已然關注,否則消息怎會如此靈通?就算是雲水布滿了他的眼線,從人群中揪出我,查明身份也需要許多時辰了。」
孫澄音聽後緩緩點頭,似乎也覺得有些道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補充道:「前不久聽聞小少爺回到何家,他已近乎十年未曾歸,聽聞他叫做何滿子,和裕都似乎也有些淵源。」
言梔在心中忖著,盯著何宅飛檐上掛著的兩滴剔透閃亮的水珠,仿佛要從中看見何家人的眼睛。
「何滿子......我記得宮裡有個什麼滿太監。」言梔尋思著,倒像是個什麼點心的名字,又或是曾經聽過的哪首詞,「十年未歸麼?」
「是啊。」孫澄音道,又喝了口酒。
言梔倏然想到什麼似的,側首說:「你去瞧瞧蘇迪雅,怎的還未回來,上個藥還能被什麼事耽擱了不成?」
「是。」孫澄音應聲而起,向著當初記憶中蘇迪雅走的方向去了。
言梔坐在席間仔細回憶著來龍去脈,依舊是想不出什麼線索,端倪何在,異樣何在,直到一位簪著金花的侍女來為他倒酒,將自己柔軟的身子往言梔的肩頭蹭。
言梔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冷冷道:「我是受何四公子相邀,只是不知他現在何處?」
「啊......」那侍女驚呼出聲,臉上浮現一抹緋紅,「四公子,四公子在後院,還請公子再等等。」
「要等多久?」言梔問,聲音依舊冰冷,不可置喙,「帶我去見他。」
「這......」侍女一時犯難,見言梔態度堅決,只好說道:「還請公子靜候片刻,奴,奴去後院問問。」
言梔盯著她的眼,緩緩鬆開了手。
不久,那侍女小步趕來,沖言梔福了福身子:「公子,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