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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12:39:22
作者: 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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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迪雅被他抱在了馬背上,還好汀芒的背足夠寬廣柔軟,言梔將這豆丁大的孩子圈在懷中,馬蹄欲踏,蘇迪雅卻放聲哭了起來。
「怎麼了?」言梔凝眉問,哭聲擾得他心煩意亂。
蘇迪雅抽抽鼻子,淚珠順著她的小臉滾落下來:「不......不......」
言梔頗為頭疼,暗嘆一氣:「你只會說這一個字?」說著,他將女孩往懷中攏了攏,汀芒打了個響鼻便馱著二人遠去。
「不哭了。」言梔聽著抽泣哽咽響了一路,蘇迪雅結結巴巴只吐出這一個字來,「不哭了,行嗎?」言梔頗為無奈,又無奈於不會哄小姑娘,語氣乾澀而又平淡,還有些執拗的意味。
蘇迪雅漸漸止住了抽泣,頓了片刻,放聲號啕起來:「哇嗚嗚嗚嗚嗚!」
言梔「嘖」了一聲,扯動韁繩喚馬停下,「哭什麼啊!」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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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舍、不捨得!哇嗚嗚嗚嗚!」蘇迪雅可算想起了那幾個字的發音,抱著言梔的脖頸哇哇大哭,言梔霎時怔了一下,姿勢極為僵硬,卻還是撫摸著她的背輕拍安撫。
路上行人紛紛側首,言梔微微側身擋住蘇迪雅的臉龐,不讓她被旁人瞧見,又將她的腦袋按入懷中,輕道:「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蘇迪雅這才漸漸止住哭泣,言梔垂眸,她卻已沉沉入睡。
將蘇迪雅安置在了府中,言梔收拾好了行囊,側躺在榻上小憩。
他摸上江潛平日裡所躺之處,手指輕輕撫摸,猶如在撫摸自己的愛人臉龐,緩緩地、不停地,在感到溫度逐漸升騰時他渾然不覺是自己的動作所致,只是心中微妙,以為是愛人自遠方給他的回應。
言梔將頭埋入枕頭時笑出了聲,他的唇擦過江潛的枕,上頭還留有他淡淡的發香。
只有兩人各在一方時他才敢如此大膽而又專橫流露自己的脈脈溫情,而當愛人正在眼前時,卻又放肆恣意,言梔的驕縱與江潛的無可奈何,江潛一遍遍苦惱又一遍遍擁抱,雲溶江也流的緩慢,愛人的溫笑燦爛,晚霞和言梔的心一起紅。
他還是將那些記憶留在了這座府上。只帶了一些必要的貼身之物,還有江潛的信,彰顯身份的相府令牌,一些乾糧吃食。
言梔突然想到了書房中的那個木匣子。他闊步來到書房,打開匣子一瞧,空空蕩蕩。
那些他胡亂做的畫,寫的詩,那支他倆都珍愛無比的醒獅簪,連同百無聊賴時滴上墨的紙,一件也不剩。
江潛全都帶走了。
「公子?」
言梔倏然回頭,尋找那略顯蒼老的聲音。
「公子回來了。」老管家在書房門前沖他笑,顫顫巍巍做了個揖,言梔忙將他扶起。
「先生。」言梔雖未曾見過他幾面,卻也敬重他幫襯江潛這許多年,「先生,我要走了,這相府無人看管,先生可要同侍從們一起去池照?」
老管家搖搖頭,笑道:「我年邁無力,便守著這大宅院,等大人與公子回來。」
此話出乎言梔所料,驚愕過後,他會心一笑:「好。從今往後,這江府便交給先生了,若我與兄長未歸,先生便是主人。」老管家倒吸一氣,正欲推辭,卻被言梔打斷了話:「府上的那些銀兩,先生有所需便自取吧,若還有些僕從願意留在裕都,每月的銀錢照發,大抵也夠許多年了。」
「何止是許多年......怕是這輩子的月俸都夠了。」老管家攀上言梔的胳膊,手因年邁而抖動。
言梔輕笑一聲,環顧這片後院,還有那即將竣工的雪廬,卻也在這斷壁殘垣的模樣上停滯不前。
「庫房中還有些綾羅綢緞,我不知有多少,但之前皇帝賞過許多,給僕從們分了吧。」言梔淡淡道,「先生,我要進宮了。」
言梔望了一眼朱門外的青天,魏煦昭在不遠處的御書房等著他,御書房,再熟悉不過了。他隨著馮詮順著朱紅深牆緩步慢走著,言梔比平日裡更貪戀於四周景致,宮人們穿梭於大殿與各宮,忙得不可開交。
馮詮有些著急,卻也不好催促,只說道:「言大人,陛下已在御書房等待。」
言梔頷首一笑,腳步依舊沒有絲毫著急的意味,就如同在相府後院散步一般,「馮內侍,這皇宮我還沒有仔細看過,可有空帶我四處瞧瞧?」
「這......」馮詮犯難道:「大人,陛下已在御書房,總不好違背聖意。」
「聖意?」言梔佯裝恍然大悟,又緩慢點頭,「哦,那便不著急。」
馮詮不知他今日為何說這些昏言悖語,只為他懸了一顆心,也為太子吊了一口氣,又在他身邊低語提點,勸他莫要張揚,莫拂聖意,莫要乖張,凡事三思後行,言梔一併懶洋洋地回了聲「好」,卻也不知究竟聽進多少。
可算到了御書房,殿門敞開著,仿佛便在等候誰的到來。
送言梔進了御書房,馮詮便識趣卻又焦慮般得合上了門,立在殿門前,呆呆舉頭望著三尺青天。
魏煦昭對言梔的到來早有預料,他踱下階,正欲開口說些安慰、搪塞的話,卻見言梔自顧坐上了一旁準備的太師椅上,愜意地仰了仰頭,將雙腿交疊起來。
魏煦昭瞧見這一幕有些愕然般地停頓,言梔修長的腿在衣裙下若隱若現,可魏煦昭無心觀賞,換成一副嚴肅面孔。
「公子今日前來,可是因為丞相之事?公子住慣了相府,少了打發時間的人,心中不悅,倒是寡人思慮不周了。」魏煦昭佯裝平淡,便在他跟前落座。
言梔輕輕擺手,道:「今日來尋人皇,不為此事。」
「哦?」魏煦昭聽見「人皇」二字,不由眼皮一跳,若有所悟,猛然探出身子道:「那便是與皇后有關?寡人便知,公子定能了卻寡人夙願!」
言梔斂容冷笑,魏煦昭不願稱他一聲「少君」,就如同他不願喚他一聲「陛下」,言梔摘下手串,在手中把玩,說道:「魏煦昭,我便是再落魄,那也異於凡人,你的那些伎倆便莫要在我眼前晃。」
魏煦昭的臉色倏得冷下。
言梔卻笑道:「下凡並非我願,我也無心在言傾瀾這檔子事上浪費時間,你將她藏於何處,如何折磨,我不願管,也沒工夫管,大可把你那懸著的心放下。」
魏煦昭的雙眸忽明忽暗,嘴角牽出一抹笑,問:「那麼,公子的意思是?」
言梔撚著珠串,直了直身子:「你身為帝王,卻因一位小小宮妃大費周章如此多年,便也罷了。多年過去,你可尋到你要的東西了?」
魏煦昭擡眸,如鷹視獵物般盯著言梔,等候他的後話。
言梔放下腿,撐著下巴與他對視:「徐慕情死了多少年了?她的屍骨恐怕還在沁雪宮躺著吧,這麼多年,可是要生蛆、腐爛,惡臭如何掩蓋?人皇,你也教教我吧。」言梔的笑容乖戾,極盡嘲諷。
魏煦昭冷哼一聲,笑道:「當真是月宮少君,什麼也瞞不過。可你如今在寡人的禁宮之內,若是放肆,寡人照樣殺你。」
言梔佯裝柔順,點頭應承道:「是,我又何嘗不知現在的處境?」
「那麼公子不妨直言,寡人或能恕你無罪。」魏煦昭揚起下巴,心中漫生淡淡厭惡,同樣浮現於顏色之上。
「但你這小小禁宮,囚得住冥頑不靈的言傾瀾,可是囚不住我的。」言梔睨了魏煦昭一眼,笑道:「若你待我以刀兵,那刀兵何嘗不剜在你自己的心上?」
魏煦昭眯起眼,輕叩椅上的拳恍若警告。
言梔此時收了珠串,起身俯視著他,冷道:「我不能一輩子待在凡間,所需一物,名為月骨,想必你也知曉。」
魏煦昭心下一驚,將雙臂交叉起來,動作遲遲,盡顯不安與笨拙,「寡人一早便知,公子與寡人定是同道中人,只是從不知公子卻也想要這月骨,若是一早便知,何來這許多誤會呢?」
「既是一類人,何不同舟共濟?」言梔溫言笑答,盡顯虛偽,「你尋月骨如此多年,愣是沒有一絲線索,但如今你我皆需此物,屆時尋得,你我平分,你自去復活你那貴妃死人骨頭,我再度飛升,重回天庭,如何?」
魏煦昭眸光微閃,神情貪婪,道:「那便是再好不過。」
言梔淡淡道:「我日演星象,有所感應,月骨大抵是在北方,不久我便啟程,只是你這人間規矩太多,此行恐怕諸多不便。」
魏煦昭起身朗聲道:「此事簡單,公子所需,書信寡人,寡人必應公子所求。」他說著,走上玉階,拿起桌上的一塊令牌拋給了言梔,道:「有此物,所經州縣關卡暢通無阻,公子收好了。」
言梔腹誹魏煦昭的吝嗇,但卻也足夠,他亦笑道:「那便說好了,你朝廷上的這些腌臢事從此與我無關,我此行只為月骨,無意其他,人皇若是阻我,便也是與自己過不去了。」
魏煦昭稍稍側目,卻見他眼眸低垂,有些神遊物外的意思,他應答道:「公子大可寬心,安心找便是,越快越好。」
言梔撫平衣袖,笑辭:「既已尋了十二年,還差這一時半會麼?」
大殿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可只有魏煦昭知道自己的內心有一團愈燒愈熾的火。他努力平穩好跌宕的心緒,回眸時,言梔已然不見了蹤影。
言梔抱著汀芒的馬首,額頭蹭著他的腦袋,汀芒雪白的鬃毛在陽光下閃出熠熠光輝,他欣悅與他的馬匹喃喃,「汀芒,汀芒。」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喚著,「帶我去找他。」
汀芒的長耳聽懂似得顫動,言梔跨上馬,想到了他同樣如雪潔白的軟酪,貍奴會輕咬他的腳踝,會伸出爪子撓他的墨發,抱在懷中時會夠他歪斜的髮簪,或是沉沉安穩得睡著。
言梔從未豢養過什麼,江潛送給他的軟酪,便足夠讓他回憶一生了。
言梔抖開韁繩,汀芒不安地亂踏幾步,未等他想好去哪,是歸去還是再去何處做些道別,汀芒便自顧小跑了起來。言梔訝異地攥緊韁繩,又小心翼翼地鬆了松,他在觀察他正跑向何處。
汀芒馱著主人的心上人亂跑,穿過長街雪地,出了城,極其熟稔地來到一處,言梔怔愣著望著眼前景色,微微張開了嘴。
「柳梢頭」三個字刻在石碑上,被雪蓋去了大半。所謂老馬識途,當真不假,言梔的笑意中藏著溫情,飄揚的飛雪宛若心中的波濤遂涌不息,綿延出無限的寂寞孤獨。
江潛所栽種的七十九棵桂樹,木樨的香味還未聞過,泛舟湖上的心愿還未實現過,說夏日有無邊無際的螢火蟲,比天上的繁星還要美,江潛看了六年的螢火蟲,可那時言梔還未來過。
他望著被大雪封去小路的柳梢頭,長長的沉默後,他終是嘆了口氣。
江潛的離去再無人能拴住他那漂泊不安的心,汀芒的長睫上落著白雪,言梔的發間也蒙上雪白,可是如今陪他同淋雪、共白頭的愛人遠在北方,遙遠的夔州。
六天竟比六年還要長。
可言梔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他還未曾去過柳梢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