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問
2024-09-14 12:39:19
作者: 為衣山人
拷問
天越發寒了,大牢不見光,唯有眼前火燭惺忪搖晃。手腕上的鐵銬冰冷,刺痛徐愈的骨頭。
他已經很老了。
「徐愈本姓房,與貴妃之妹,徐家二娘成婚,是入贅後改的姓。」謝聞枝翻著青梧遞來的冊子,手指輕叩上頭的文字,「他本是暄州人士,後幾經波折,舉家遷往宜州海城,徐老將軍對他青眼有加,這才將女兒指給了他,能得老將軍垂青的人多少是有些本事在身的,你還得謹慎為上。」
言梔撐著下巴,笑容乖戾:「入贅?是郎有情妾有意,還是徐老將軍亂點鴛鴦譜?」
謝聞枝合上冊子,道:「據說,徐慕見與他舉案齊眉,感情甚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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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愈大儒,雖入贅將門,卻鮮少見那刀槍劍戟,更不必說入大獄了。他偷偷看一眼二人搖晃的身影,刑具烙鐵折射森寒的光,一陣輕微的戰慄就蔓延他全身。
卻聽言梔哼出一聲笑,他放下腿,徑直向牢房走去,推拉鐵門的響動驚動他,發出低沉慌亂的嗚咽。
言梔蔑笑道:「房大人害怕?」
徐愈渙散的眼神可算晃到了言梔的臉上,他動動指節,道:「房......房?」
「房大人當真是貴人多忘事,竟將自己的名姓也給忘了。」言梔坐在了事先準備好的太師椅上,而謝聞枝此時也跟了進來,在他身旁落座。
徐愈歪斜著腦袋,咽了口唾沫:「你是誰?」
「不認識我,難不成還不認識謝大人麼?」言梔搓撚手指,將目光緩緩偏離。
「謝、謝聞枝?」徐愈強將腦袋擡起,眸光一閃,狠狠盯著謝聞枝道:「奸佞小兒!迷惑陛下也就作罷,現竟敢綁架朝廷要員,你不怕陛下降罪麼!」
謝聞枝只是平靜坐著,不為所動。
「你......」
「徐大人既不願姓房,那便不姓便是。」言梔搶過話來,端著燭台,探身將腳邊的火爐生起。
「你、你想做什麼?」徐愈驚恐看著放入爐中的烙鐵,詫異道。
「大人寬心,不過是普通的問話罷了。」言梔說著,拿起案上冊,翻閱起來:「大人不必動怒,問完這幾個問題,我便將您放了。」
「若是問話,何故綁人?你說得輕巧,我那死了的家僕又怎麼算!」徐愈氣息不穩,目光咬著二人不肯放。
言梔摸著紙頁,沉吟片刻道:「大人之妻,徐慕見是麼?徐夫人離世多年,大人也未曾續弦,可見感情頗深啊。」
徐愈瞪著言梔:「你想說什麼?」
「成婚多年,可有子息啊?」言梔揚起下巴,晃起腿來。
徐愈愣了半晌,抿了抿嘴,將目光掃向別處。
「徐氏大家,房氏也算名門望族,徐大人與妻竟不曾想過香火之事,當真也是稀奇。」言梔說著,一旁的謝聞枝也略微揚起頭來。
徐愈仿佛在醞釀著說辭,良久,才道了一句:「慕見......慕見身患頑疾,府醫再三囑咐,若是生產,恐怕凶多吉少。」
言梔沉默一瞬,接著笑了起來,徐愈霎時怒目圓睜。言梔平穩氣息,卻依舊難掩笑意:「是不能生,還是不願生?徐大人比我清楚,便不必再兜圈子了。你們夫妻倆究竟是如何的心思,我不願聽,但徐大人不願與夫人誕下子嗣,卻是在下的探子真真切切告訴我的。」
謝聞枝此時開口,他神態怏怏,頗為倦怠:「您不願子子孫孫永世冠徐姓,實乃情理之中,畢竟房氏嫡系唯有大人一人。」他仿佛還沒從謝疏林的死中晃過神來,連思維也有些難得的遲鈍。
徐愈膠著搖頭,反駁地十分無力:「不,不是......」
「大人。」青梧敲響鐵門,來到謝聞枝的身邊,壓低聲音道:「徐讓塵來了。」儘管他如何壓低聲音,「徐讓塵」三個字宛如救命稻草,直直竄入徐愈的耳中,他眸光閃爍,得救般地鬆了口氣。
「請他過來。」謝聞枝撐起身子,稍擡起些精神,同時遞給言梔一個謹慎的眼神。
「是。」青梧得了令,再次消失牢房中,未幾,隨他匆匆趕來的還有徐讓塵。
「言梔!」徐讓塵風塵僕僕趕至牢中,怒火好似能夠融化冬雪,「你為何殺我家僕!為何綁我父親!」他伸手抓向言梔的肩頭,只是尚未觸碰得到便被青梧死死壓在了地上。
地上濕漉漉的,沒有結冰,潮得噁心。
「外頭雪虐風饕的,我還擔心著你孤零零一人來不容易,卻不想你神氣倒足,看來是我多慮了。」言梔柔聲笑道。
徐愈面色霎時白了,他喘著粗氣,手銬隨著他的憤怒發出叮叮響聲,「你竟敢......竟敢......我兒可是雍王近侍!小心你們的腦袋!」
「哦?」昏暗當中,言梔的眸光晦暗而粘稠,陰鷙地望向徐讓塵,「我讓你問的事,你當真不曾上心?」
徐讓塵紅著眼,拳頭緊攥言梔的裙擺,他的神情晦澀難明,只聽他聲音顫抖著,道:「我、近日事忙......未尋得機會。」
言梔在昏黃晃動的燭火中側過眉眼,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投向他,淡淡道:「可我沒工夫等你到除夕了。」
只見言梔從袖中抽出把匕首,尖刃閃著寒光,貼向了徐愈通紅的臉頰,涼意刺得他一個激靈。
「公子!」徐讓塵喊道,掙扎著往上,「這與我爹無關!求公子莫傷我爹!」
言梔的嘴角微微揚起弧度,笑意中帶著愉悅:「我也沒有工夫看你們演父子情深,樁樁件件,事多冗雜的,一件件來吧。」
「什......什麼?」徐愈神色一怔,呼吸微窒,視線鎖著徐讓塵不肯放。
「謝大人,這頭一件事便與您有關,恐怕不能作壁上觀了。」言梔眯著雙眸,匕首還抵在徐愈的脖頸處,眼神冷了許多。
謝聞枝與他對視一眼,遲遲道:「是什麼?」他正詢問著,被強壓地上的徐讓塵發出一聲低鳴。
言梔冷冷道:「你來說吧,徐讓塵,殺死謝疏林的是何毒,製毒之人是誰?下毒之人又是誰?」
謝聞枝眼瞼顫抖,瞳孔霎時縮了一下,他闊步來到徐讓塵面前蹲下,捏著他的下巴迫使他仰頭,「快說!」謝聞枝力氣大得像是要將他捏碎。
「公子!我曾提醒過公子,那時已然惹人生疑,如今是萬萬不可再說了!」徐讓塵竟沁出一聲哭腔來,他反抗著扭過頭,卻被青梧死死按住,吃痛似的哀鳴,「求公子體恤......我來時蹤跡暴露......若說了,還怎麼回去?」
「你以為你什麼也不說便能安然無恙?」言梔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匕首,沒有正眼看他。
「你說啊!你說出來,本官定保你安然無恙!」謝聞枝強忍著怒意。
徐讓塵臉上帶著水,不知是地面潮濕,還是他的淚。
「看樣子是不打算說了。」言梔垂下眸,低聲喃喃。
牢房內可怖得闃了聲,突然言梔擡起手,匕首刺入徐愈的手臂,伴著一聲悽厲慘叫,頓聲一響,揚起鮮紅的血。
血濺在徐讓塵的臉龐,模糊他的視線。
「言梔!」
「還是不說麼?」言梔平靜看著徐讓塵,目光頗有些憐憫。徐愈哀嚎連連,刺傷的是他的左手,言梔自認還是留了情。
血撲灑到了謝聞枝的足尖,他同樣驚訝後退兩步,仰頭時徐愈的手臂正汩汩冒著鮮血,宛若一條小溪,順著割裂的衣袖,顫抖著滴在地上,發出悅耳的節奏。
「我說!我說!」徐讓塵的指甲嵌入肉中,同樣滲出了血色,「我說......莫傷我爹。」
徐愈不可置信地睜著眼,正欲咒罵,卻被言梔早有所料般地堵住了嘴,嘴裡塞得便是撕裂的衣袖碎布。
徐讓塵倒在地上,已然放棄抵抗:「胡酥......根本不是伊氏國詭秘奇毒,而是一個遊方道士給的,那道士、那道士叫戚筠,我只在王府見過他一面......當初提醒公子之時我尚不知曉他的名諱!並非有意誆騙!」
又是戚筠?言梔睜大了眼,匕首險些脫手。
「是......是魏邤?」謝聞枝倏地一愣,聲音低啞:「為何?他為何要殺疏林?他們、他們不是情同手足,不是......」
不是最好的朋友麼?
「魏邤這齣戲演的時間長,演技精湛,精湛得都讓謝兄忘了他的本性。」言梔闔眸半晌,穩了穩,睜開眼定睛望著徐讓塵,「那下毒之人呢?」
徐愈在刑架上拼命晃著腦袋,發出嘈雜之聲,徐讓塵望著父親緩緩流下了淚。
「不說?」言梔伸出匕首,在徐愈的臉上抹去血跡。
徐讓塵閉上了眼:「公子心中已有答案,何故非要我說?」
哀鳴再響,徐愈受刺痛激下了滾滾熱淚,他悶哼著喘氣,匕首直直釘在了他的右手掌心。這回,血沒有在空中飛濺出奪目的線,而是順著掌心滑下,他顫抖的手掌好似一隻受傷的鳥,振翅不得飛。
他再也不能提筆寫字了。
徐讓塵慘叫一聲,哭嚎著抓著地,指甲摳出了殷紅血痕。
「原因呢,經過呢,目的何在,那戚筠何在?徐讓塵,你總得說些我不知道的吧。」言梔漫不經心道,他將手上沾染的血抹在了徐讓塵的臉上。
他仰頭將目光投向謝聞枝,卻發現他的目光同樣冷如冰窖,才發現自己瘋了,竟想向謝聞枝求救。
「你若不說,我便現在就將你放出,送你安然回雍王府,讓那瘋了的雜種處置自家僕,恐怕屆時,你連個完整的屍身都不會有。」謝聞枝厭惡般踩在了徐讓塵的手臂上,蹭去鞋上的血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我說!」徐讓塵乾笑道,他努力看向徐愈的臉,確實只能看到他撕裂的衣袖,「那毒是雍王,不,魏邤,他在冬至燈會時下至謝疏林的飯食中的,那毒無色無味,掐好時辰,回府後幾個時辰正好發作,況且二人飲食同樣,自然查不到他頭上。」
謝聞枝的眼中升騰殺意,他強壓心中怒火,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為何殺他!」
徐讓塵再笑兩聲,流露戚容,說道:「那便去問魏邤,還有他那當國賊的爹!」
徐愈再次製造響動,妄圖制止徐讓塵的言論,可是此番,徐讓塵卻並未停下,而是繼續道:「魏邤對東宮虎視眈眈,魏煦昭卻也放任他與太子纏鬥,此番,是魏邤要折太子羽翼,與那國賊合作為之。」
「什麼?」謝聞枝面色一僵,瞬間思緒空白,他雖已對皇帝不懷期望,但徐讓塵的話宛若重錘,錘在了他的心上,痛處。
「魏邤要扳倒的是丞相,太子有江潛便倒不了,可魏煦昭要重創的是你——謝聞枝!齊國沒有權臣,唯你們二人位高權重,若你們相殘,魏煦昭倒也樂得清閒,可他坐在高堂,見堂下風平浪靜,你們又有著同窗之誼,如何不多慮幾分?」徐讓塵虛弱道,嘴上卻還存著笑,「殺了謝疏林這個無關緊要的,離心兩位大臣,廢了丞相,奪了謝權,一個遠走夔州,一個受困裕都,何樂而不為?至於魏籍......他早就想廢了,不是麼?」
謝聞枝踉蹌兩步,言梔快步向前,扶住了他,將他穩在太師椅上。
「這便是你綁來徐愈,還非要我同你一起聽審的原因?」謝聞枝扯了個笑,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怖。
「是,」言梔淡淡道:「有些事,還得他們親自說與謝兄聽。」
謝聞枝揚起下巴,冷冷看著徐愈,沖青梧吩咐道:「去找個郎中,莫要被人發現,收拾一間乾淨牢房出來,請徐大人暫住幾日。」
「謝聞枝!」徐讓塵怒目圓睜,決眥欲裂。
謝聞枝的語氣不容置喙,他的目光宛如刀鋒刺入徐讓塵的眼。
「謝兄莫急。」言梔緩步至徐愈跟前,手攀上了那匕首,不舍般得摸了兩下。
徐讓塵愣愣道:「我能說的全都說了,你還有什麼不甘心的?」
言梔冷笑一聲,爐子裡火星噼啪,落了出來。「牆頭草我從不稀罕,在我這也沒有戴罪立功一說,要麼你們此番回去,忠你們那使下三濫手段的君,死你們那無關輕重的節。」
言梔拎起烙鐵,在手中掂量,「要麼舍了那些勞什子,為我一人效忠。」他提著烙鐵走至徐愈身前,卻將目光投向徐讓塵,笑道:「死節還是活命,你們總得選一個吧。在此之前,總得了卻疏林這樁事吧,是你主子欠下的債,你徐讓塵便是幫凶。」
「如何?謝兄,這烙鐵給你,燙在誰身上,全都由你決定。」
謝聞枝微愣,半晌接過。
牢中早沒了森森寒氣,唯有熱騰火光,言梔坐在太師椅上晃著腿,烙鐵燙在徐讓塵身上,發出「滋滋」的響聲,言梔衝著謝聞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