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2024-09-14 12:38:56 作者: 為衣山人

  疑心

  江潛怔愣著望著他,探出手想要再次牽他,卻不想被言梔抽手躲過。他突然垂首自嘲一聲,手腕耷在言梔的腿上,「你若想、若想知道內容,我能背,我背與你聽,可好?」

  「背?」言梔輕哼一聲,俯身逼視著他,輕蔑道:「好啊,江大人素來過目不忘,區區一封信怎會記不得?更何況這信上內容我一概不知,大人若是想編造潤色一番,我卻也是發現不了的。」

  江潛的眼神中映射出無聲的訝異,他只是頓了一下,盯著言梔看了片刻,猛地撲向那銅鼎,抓著鼎內灰燼。

  可惜無果,江潛搖了搖頭,恍惚道:「我、我若是說,這封信不是言桐所書,而是他人所寫,你信我嗎?」

  言梔沉默了,在一片昏黑死寂中沉默良久,只有江潛逐漸攥緊言梔下裳的手在無聲訴說著些什麼,言梔搓撚著那一小片殘片,「你還在騙我。」

  「不......」

  言梔倏然起身,任憑江潛的手跌落,又將殘片落在他的眼前,語氣出乎意料的平淡:「不是阿姐還能是誰呢?這字跡如此清晰,我怎會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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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走,」江潛正開口,渾身便不自禁發緊,仿佛又不勝酒力一般,他強壓著心中直泛的噁心,道:「這封信、這封信不是言桐寫的,是你師叔......我雖瞞了你,但絕不會騙你。」

  夜幕中他看不清言梔的臉色,只見他走出雪廬,院中未化的雪被踏得嘎吱作響,言梔突然站定了,他道:「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做什麼?」

  「什......什麼?」江潛在慌亂中起身,拽住言梔的手腕,只聽青玉手串碰上檀木串發出沉悶的兩聲,這聲音響得不合時宜,再無情致。

  言梔並未回眸,「我問過你許多次,我的信呢?你每每說並未受到,我可有一次懷疑?還有陳頤,你竟同他一起誆我?」

  江潛聽著腦子一片亂,他訕笑著來到言梔面前,乞求道:「求你......我們、我們先回去,聽我慢慢與你解釋,可好?」

  言梔的那雙眼已沒了神采,與夜晚一同灰暗下去,他一言不發,只是狠狠脫出江潛的鉗制,往馬廄走去。

  「你去哪?」江潛徹底慌了神,手懸在半空中,想拉卻不敢拉他,只跟著他的步伐試圖攔他,只見言梔解開烏雲踏雪的栓繩,跨上馬奔馳而去。

  江潛拉著汀芒的籠頭,還未等他解開繩索,夜幕中便已瞧不見言梔的影子。他呆立於馬廄前,冰柱滴下的水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他將腦袋埋入白馬的馬鬃里,馬鬃覆蓋他的臉頰,江潛在黑夜中止不住開始無聲地顫抖。

  水聲咕咕作響,火爐上燙著的淡酒打出一個個泡來,言梔同蘇迪雅對坐著,誰也無動於衷,整理好琴架的徐辭盈忙趕來拎起銅壺,往言梔面前的杯中倒去。

  「你們倆可真是,瞧見了也不將火滅了......別喝!還燙著呢!」徐辭盈「當」的一聲擱下銅壺,一把拉住言梔的胳膊。

  方才燙熱的酒水濺在他的下巴上,泛起了一小片紅。言梔輕觸那酒濺之處,有些針扎蟲齧般的疼。

  「急什麼呀!這喝下去喉嚨可要壞了!」徐辭盈忙抽出帕子覆於言梔下巴,帕子冰冰涼涼的,一時緩解了他的痛。

  言梔接過帕子,愣愣地壓著那一片紅,徐辭盈無奈嘆息,轉身將蘇迪雅送回隔間,合上暗門又出來。

  「就為了一封信,何故鬧成這樣?還將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徐辭盈搖著扇子為酒降著溫,這時,小廝端上來一碟子炙肉,徐辭盈將其推至言梔面前,道:「吃兩塊去去寒氣些,一路跑馬過來,便是將軍也要著涼了。」

  言梔望著那麻腐,卻道:「不必了,外頭倒也不冷。」

  徐辭盈又尋來燙傷膏,為言梔塗抹著,寬慰道:「從前我也同你們這般,一些小事便與將軍鬧,將軍也沒有法子能來尋我,我便在這蘭香舫生悶氣,現如今與他天各一方,寫封信也是半月去半月回,便常常想起從前那些鬧脾氣的日子當真是白白浪費去的。」

  言梔的眼神直到此時方才柔軟下來,他似有些委屈,又好似只是錯覺,「可他將我的信燒了,我親人給我的信......」

  徐辭盈放下膏藥,頗有些頭疼,看著言梔似乎也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他的所作所為似乎又合乎情理,便問道:「他為何如此,可有明說?」

  言梔搖搖頭。

  「那便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時候未到,不能與你講罷了。」徐辭盈淡淡道,便拿起竹箸為他分著羊炙。

  言梔盯著那麻腐,平平問:「若如今這般做的是將軍,徐姐姐會如何?」

  徐辭盈笑道:「如何?不如何,若是妾身同你般的年紀,大抵也會哭一哭,鬧一鬧,可妾身如今二十好幾了。」她說著,將肉遞給言梔,又道:「鬧一鬧便過了,如今日子不太平,朝聚暮散也為常事,有時裝一裝糊塗,倒也不妨是一件好事。」

  言梔不知聽進多少,他沉默著吃了兩口,默默點了兩下頭。

  「言公子不妨捫心自問,使你氣惱的究竟是何事?是大人燒了你的信,還是大人未提及此時,隱瞞與你。」徐辭盈輕搖著紈扇,絲絲涼氣撲在言梔燙傷之處,格外舒服。

  「我......我不知。」言梔道,他不願回憶,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

  徐辭盈此時也不接話了,只是淡淡笑了一聲,輕抿了一口淡酒。

  言梔吃完了肉,飲完了淡酒,卻並未打算離去,正當徐辭盈困惑不解時,言梔卻已然恢復常態,眼神忽冷忽熱,最終還是落在了徐辭盈身上。

  他問:「徐姐姐可認得房愈?他還有個名字,叫徐愈。」

  徐辭盈略略一驚,隨即柔聲笑道:「他是我的養父,便是將軍給我攀的親。」

  言梔頷首,百無聊賴似的將竹箸執起,又擱下,「徐姐姐與他熟悉麼?」

  「既是養父,又如何不熟?」徐辭盈早已習慣了言梔的多變,應付起來倒也得心應手,「但我年輕便進了蘭香舫,與他又無甚交際,倒是兄長與他熟悉些。」

  言梔勾起一抹微笑,道:「是啊,世人只知他徐讓塵是徐愈嫡子,卻不知還有你的存在。」

  徐辭盈垂下眸子,扶了扶發間的珠釵,問:「公子想做什麼?」

  言梔道:「我要見他,但不是現在,請徐姐姐先幫我聯繫讓塵。」

  「兄長這個月的十五會來蘭香舫替雍王取糕點,那日人多眼雜,不好會見,屆時妾身與他說定日子,尋個他休憩的時辰與公子一見。妾身會提前通知花樾掌柜,讓她來府上通知公子。」徐辭盈說道。

  言梔應了聲「好」,便與徐辭盈道別離去。

  蘭香舫外白雪銀光,烏雲踏雪在夜間隨奔走卻也看得清路,回到相府時夜已深了,言梔回到後院時不時聽聞重雪折枝之聲。

  書房的燈熄了,房間也沒有光亮可尋,言梔佇立良久卻不知何去何從,只聽書房內似乎窸窣,碎碎的幾聲動靜。他與江潛隔著一道門互相望著對方,卻只看見對方淡淡的影子,江潛依舊惶恐,他試圖去推開門來到言梔的身邊,卻還是將手重重落下。

  言梔會聽他解釋麼?會信他麼?還是就此放過,莫去招惹?靜謐的寒夜,更深露重,江潛伸出手想要去探他,卻只摸上了他映在窗上的孤寂身影。

  還是去追吧?他該去尋他的。言梔身世曲折,慌亂中下了凡本就如驚弓之鳥,疑神疑鬼,陰晴不定,他本就無人可靠了,便莫讓他再氣急了,惱怒了,再染了寒氣,纏綿病榻。

  江潛下定了決心,將雙手抵於門上,只需稍稍一使勁便能推開了。

  而那個倒映在他眼前的影子卻動了,言梔仰首望月,又向著自己瞧了一眼,只瞧了一眼,那影子便闊步離去。

  次日,言梔早早便坐在鏡前,他一夜輾轉未得安眠,如今坐在鏡前望著自己的模樣,一時出了神,良久,他起身推開門,卻見江潛立於門口,開門聲驚得二人皆向後退步。

  「你......你在這做什麼?」言梔雖已消了火氣,但卻不願給他好臉色,喉嚨乾澀著開了口。

  江潛眼下一片青黑,倒有幾分可憐的模樣,言梔撇過眼神,不願看他。

  「等、等你起來,怕你尋不到我。」江潛道,聲音同樣澀滯。

  「相府就這般大,我怎會尋不到你?」言梔覺得口乾舌燥,似又有些心悸,「你好生收拾一番去上朝吧,等你去了我也該準備去刑部應卯了。」

  江潛在袖底下撚著言梔贈他的手串,垂首不願望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幫你束髮。」

  言梔正想拒絕,腦海中又浮現起徐辭盈的話來,便輕聲答應。江潛見他首肯眼光微閃,隨他進了屋子,他格外憐惜地捧起言梔的墨發不捨得讓其在指尖溜走,一手執起篦子小心翼翼梳著。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言梔開口道,江潛手上動作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擡眸。

  「好,」江潛胸口恍若被死死勒緊般,連同呼吸也有些滯了,「你說,我聽著。」

  言梔一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暗嘆了一聲,道:「我......罷了,我不過是想問一句,你我何時分府罷了,我在裕都也有了差事,總不好一直住在相府。」

  江潛一聽「分府」二字周身如墜冰窖般僵硬起來,他艱難開口:「分府?」除卻這兩個字,他竟再聽不進其他。

  「是啊,」言梔垂下眸子道:「若非徐姐姐提醒,我恐怕也想不起此事,既尋著了差事,便不好再一起住下去,恐惹人生疑。更何況魏煦昭只知我為言氏謫仙,卻不知你的真實身份,他生性多疑,總不好......江潛?」

  江潛方才回過神來,他將言梔的發攥在手心,艱難吞咽兩下,道:「你想和我分府?」

  言梔察覺出他的異樣,回眸問道:「怎麼了?」

  「他人不過隨口一提,你便上了心,要與我分府?」江潛擡眸望著言梔,神情不安。

  言梔一時語塞,他環顧四下,道:「並非如此。」

  「那便不分。」江潛輕聲道,四下一時闃然,清晰地聽見他倆的呼吸聲。

  言梔長嘆一聲,道:「若要分府也並非眼下便走,總要挑院子吧,光是挑,選,購置,將一切準備妥當了,估計最早也得等到明年的春日。」

  江潛微微張著嘴,言梔這才發現他的嘴唇乾裂出了血,他想要去摸他的嘴唇,卻還是攥緊了拳頭,揪著寢衣不放。

  「是我錯了,不該燒你的信......只是這信當真不是言桐所書,是陌瀟,你的師叔,他寫了最近月宮發生的那些事,我怕留著徒生事端......我、我背與你聽?」江潛攥著篦子,任憑墨發流失他手心,他試圖再次挽起,手卻不聽使喚,耷拉垂在一旁。

  言梔氣息不穩,搖頭道:「你若不想告訴我,我不會逼你說,我雖惱你瞞我騙我,但你畢竟是江潛......我怎會記恨?」他淡淡說完,心裡卻想著自己的前程與後路,眼下唯他可靠。

  見江潛依舊不答,言梔無奈伸手將他唇上血跡抹去,道:「快梳吧,一會趕不上了,你散了朝來刑部等我,一同吃個午飯。」

  江潛嘴唇像是被燙傷一般,他觸摸言梔方才觸碰之處,又抿了抿嘴,像是在回味,半晌,他遲遲道:「那便......不分府了?」

  言梔頗感頭疼,他闔眸道:「暫且擱置吧。」

  江潛會心一笑,恍若得逞一般,迅速地為他梳好了頭,繫上了髮帶,又拾出那墨綠官袍幫他穿上,仔細撫摸過每一處褶皺。

  「帶上披風,莫要受寒了,我送你去刑部。」江潛溫和笑道,他從後抱著言梔,蹭著他的下巴試圖同他親吻。

  言梔倒吸一口氣,燙傷處還泛著銀針傾扎般的疼,他略蹙眉頭,掙脫出江潛的懷抱,將其推至一旁,隨即揚長離去。

  後者愣了半晌,快步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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