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誠
2024-09-14 12:38:43
作者: 為衣山人
投誠
徐辭盈牽過袖子輕笑兩聲,「公子說笑了,罰與不罰皆在公子,還是說言公子此番騰出空來尋妾身,便是想要治妾身的罪?」說完,她以袖遮面抿了一口茶水,姿態極為動人。
言梔放下杯盞,雙手托著腦袋,頗為戲謔地望向徐辭盈,「你可知,我曾與趙將軍兄弟相稱,既然他是我的哥哥,那徐姑娘便是言梔的嫂嫂,兄長有難,我怎能不替他照顧姑娘?」
徐辭盈臉頰頓時緋紅,她躲閃著言梔的目光,氣息略有些不平穩,「公子救我出牢獄,已然是大恩大德。」
言梔輕笑一聲,他搖著手腕使青綠串落回袖中,「本公子不與你打誑語,昨日我偶然發現將軍藏於府內的兩張地圖,順著地圖指引,竟來到一處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徐辭盈眸中微閃,隨後,一抹遲疑凝滯眸中,「公子還說不打誑語,這世上豈有世外桃源,莫不是在與妾身說笑。」
還未等她說完,言梔便搖著頭,嘴裡發出「嘖嘖」之聲,「嫂嫂不懂何謂世外桃源。」
言梔自顧自又倒了杯茶,不經意間與徐辭盈的指節相碰,驚得後者忙抽回手,言梔又喝了兩口,喟嘆道:「若只是好山好水好風景便可稱之為世外桃源,那未免太過於膚淺無趣,再美的奇景也終有看膩的一天,唯有夢中所縈,心馳神往的欲望方能稱之為桃源。」
「但縱使依公子所說的,慾念所及便為桃源,又何來世外二字故弄玄虛?」徐辭盈柔聲說道。
言梔手指輕叩著杯壁,嘴角依舊含笑,「山水青綠隨冬之凋零,唯有慾念之火生生不息,但他們的欲望太大,火燒得太旺,只需一陣拂面春風便能引火燒身,最終桃源仍處世外,欲望也不可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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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中的蒲團換成了椅子,大抵是冬日寒冷,姑娘們覺得久跪難挨。言梔坐在椅子上兩腿便自然地交疊起來,動作間皆流露倦意,就好像是軟酪似的慵懶。
「不過嫂嫂一向玲瓏聰穎,肯定會懂得在下的意思。」言梔淡淡說道,見徐辭盈久久不答,又補充道:「趙將軍背負罵名,逼走他鄉,林侍郎本該享天倫之樂卻決意求死,其中理由我大抵都明白了。我並無意助人,更不會只為趙醒洗冤方才來此與姑娘商討,只是前路漫漫尋人同行罷了,你我所求相同,走完了這條路便好聚好散,到也算是一樁美事,你說呢?」
徐辭盈不安似的眨著眼,好似蝴蝶振翅一般,半晌,她擡眸望向言梔,「公子需要妾身做什麼?」她的眼神中再無迷茫,不同於以往的溫婉,唯有堅毅與畢露的鋒芒。
言梔淡淡一笑,「裕都是大齊京師,人煙繁盛,想來何人是敵或是友姑娘要比我清楚,某些王宮貴胄的差事姑娘既捲入了便脫不去,小心謹慎些便是。」不必想,徐辭盈便知道他所說的王宮貴胄便是雍王魏邤,雍王曾借徐讓塵這層關係找到自己作為暗探,卻不早已被趙醒捷足先登,言梔思忖著,這大抵也是趙醒能保全自身連夜逃亡的原因,自是少不了徐辭盈在其中幫助。
只見言梔從袖中拿出一節半掌大小的細長竹筒交於徐辭盈,說道:「西大街最繁盛之處除卻姑娘這,便是前頭不遠的商市,有一家叫悅容的鋪子專定做些珠釵手勢,掌柜是一位姓花的娘子,若聽聞什麼,或是上頭派你做些什麼,尋個機會告知於她。若是遇見危險,將這竹筒內的引線拉開便能放出煙花,她會來救你。」
那姓花的娘子便是江潛的暗探心腹——花樾。
「那之後呢?」徐辭盈問。
言梔答道:「年前他定不會有所動作,聽聞皇帝要在正月開武舉,朝廷文強武弱,未選出武魁之前無暇關心邊陲之事,況且伊氏國王子尚且軟禁京中,兩國僵持著想來趙將軍或會更好過些,等過完了年我再來尋你,這些天還請姑娘多保重了。」
徐辭盈點頭應下,一雙柔荑死死攥著竹筒,卻仍舊面不改色。
「恐再多待便會引人耳目,我便先行離去。」言梔說完起身,正欲離去時全被徐辭盈喚住。
「公子是乘相府馬車來的,恐怕早有人在暗處盯著,便到樓下尋個小童讓他替公子拿些糕餅放在車上吧,這是蘭香舫歷來的規矩,冬至前會制許多糕點贈與客人們。」徐辭盈柔聲說道。
言梔勾唇一笑,他已不關心拿些所謂的裕都暗探了,刑部的自然不會管他,大理寺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恍若是游離在兩座衙門外的灰色人物。
「多謝姑娘美意了。」
蘭香舫外寒風瑟瑟,林隨意望著那杏筏隨水波晃蕩,總覺得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他將披風攏了攏,眺目雲溶江心,一隻沙鷗如點墨般振羽翔落在小洲中,西市的喧鬧與門前小童烙在臉上的笑容在他心中恍若無物。
「看什麼呢?」
言梔的話猛然竄進耳畔,嚇得林隨意一個激靈,忙以手撫膺罵道:「嚇死人了!自己不會上車嗎?」
「請你吃東西!」言梔狠狠撂下這一句話便惱怒似的一頭鑽進車裡,林隨意只覺著莫名其妙,回頭時卻見四五小童每人各捧著兩三盒食盒向他走來。
「請問這位哥哥,這糕點該放何處?」為首的小童仰頭望著林隨意,後者則是露出燦爛笑容。
「來,都給我,都給我。」說著,林隨意接來那一盒盒的點心兀自掀開帷幔往車廂中塞去,正巧對上言梔凝眉氣惱的神情,兩人互相遞了個白眼,誰也不看誰。
統共八盒點心,這數量相較尋常人自然是多上好幾倍的,但相較其他大人們卻是平平無奇,倒也不惹人起疑。言梔尋思著徐辭盈辦事還是細緻,難怪魏邤會找上她。
林隨意一甩鞭子,調轉方向,「回去了吧?」他朗聲問道。
「不回去還能去哪?去你家麼!」言梔嘴上沒好氣,實則心中卻沒有一點要生氣的意思,只是二人習慣不給對方面子罷了。
「我家在桃花島,你這輩子還能不能去都不一定!」林隨意笑道,他聽到了車廂內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是言梔開著食盒在看裡頭的點心,「這麼饞?我最小的師妹都不愛吃甜食了。」
「滾回你那蚯蚓比蛇大的桃花島去,別來惹人嫌。」言梔隨口罵道,小心地推開食盒瞧著裡頭的模樣,荷花酥、綠豆糕、綠茶酥、棗泥糕,四個一盒。
言梔瞧著合上蓋子,又拿起了另一盒推開瞧著,卻是雲片糕、桂花糕、枇杷酥,佛手糕,同樣是四個一盒。他尋思著,想來是每種四盒,共八盒。
也不知能不能吃到過年。
未幾,車緩緩停下了,言梔自顧下車回府,卻見江潛在院中看著公文,一瞧見他便放下手中事,起身將小公子帶往懷中。
「抱什麼?這麼多人看呢。」言梔小聲嘀咕著,卻也沒有側目觀望那些侍奉的下人。
「奴才們一向知道大人與公子兄弟情深,相依為命,大人也早已將公子當做親弟弟看待,公子有什麼好羞赧的?」林隨意合上了門,最先朗聲打趣,既能玩笑言梔,也能止住下人們的訛傳,自以為是一石二鳥。
言梔立馬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倒讓江潛笑得不可開交。
「去蘭香舫拿了許多糕點回來,兄長與我回書房嘗嘗?」言梔擡眸望著眼前人,臉上同樣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江潛正欲答話,卻聽得一清脆男聲的話音傳來,「什麼好吃的東西,不給我嘗嘗?」
言梔側首望向來者,原來是抱著軟酪的青蚨君,他的昔日舊友陳頤。
「軟酪!」言梔掙脫著鬆開江潛的懷抱,與其說他快步走向的是陳頤,倒不如說是走向那雪白的胖貓,好在軟酪聽聞熟悉的聲音正喚著自己,也掙脫跳出陳頤的懷抱,豎著大尾巴向言梔走去。
言梔抱著白貓蹭著,「想死我了,寶貝。」
陳頤插著腰,回頭示意著下人們散去,待侍奉的人走完了,這才沒好氣地看向言梔,道:「貍奴倒是比我重要,難怪當初殿下不讓你養。」
江潛也來到言梔的身邊,言梔撫摸著懷中貍奴,江潛撫摸著他的腦袋,「不僅不讓他養貓兒,便是別的也不行。」江潛溫言笑道。
陳頤極其熟絡地坐在了江潛的椅子上,架起腿吃著盤中水果,「誰不知道言公子瞧見王八都能聊三天?」
「沒事來我府上幹什麼,回你的懷青館去。」同樣的話術言梔又說給了陳頤聽。
而陳頤卻絲毫不在意,尋思著江潛與林隨意不知道這檔子事,便當做笑話說給他們聽,「當初我與他偷溜去哪座山玩,結果互相走散了,當時正年輕著也只會些基礎術法,我足足找了三天才尋到他。」
江潛回憶著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只是當時自己不在天宮,只知道月神尋了他許久,待言梔回來時還挨了訓。
「結果他在一個山洞裡躲了足足三天,那座山的山神是個王八怪,他便在那洞裡與王八怪聊了足足三天。」陳頤說著便感受到了言梔投來的眼刀,倒沒有要收斂的意思,只覺得越發起興了。
「王八沒理他?」林隨意沒忍住問,他最喜歡聽言梔的糗事。
「王八要冬眠啊!」陳頤說完,二人便忍不住笑,江潛在一旁也沒忍住哂了兩聲。
「哪有這事!」言梔氣惱道,但他自己卻也記不清楚那時候發生的事了,卻不料總有摯友替他記著。
「好好好,你不記得也罷。」陳頤止住笑意,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來在他面前晃了晃:「朔北來的,你不看看?」
言梔從他手中奪過信,問:「你怎麼有朔北來的信?」
「真正的青蚨君本就是趙醒留在裕都的眼線,只是這個身份現在歸我了,他的管家也沒見過青蚨君,每每收到信便會捎來懷青館。」陳頤笑道,「沒想到下凡來看你一趟,還被授予要職。」
言梔撕開信封,抖落出一張紙來,只見上頭寫著「引其至酆都一探。」
「這個其指的是誰?」言梔想也沒想,直接問道。
「自然是你。」陳頤答,「離開夠久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言梔將信塞進江潛的懷裡,止住他的腳步,與陳頤往後門走去,江潛站在原地躊躇不前,看著二人的身影緩緩消失在搖晃的樹影后頭。
陳頤出了江府便又是青蚨君,他帶上斗笠與言梔告別,「你知道的,我不會一直留在人間,師父前不久捎來話說,天君如今對你們月宮之事查的嚴,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尋我不到恐會生事。」
言梔頷首,語氣中也帶了些無奈:「你肯下來看我便已然十分不易,不知我是否還有機緣回宮,若有那一天,定會好好報答。」
「自幼的朋友了,不說這些。」陳頤上馬扯過韁繩,馬兒仰蹄嘶鳴便要調轉離去。
「等等!」
「怎麼了?」陳頤回首詢問。
言梔凝眉問道:「酒仙何時給你來的信?兩月前我書與阿姐,至今未回。」
陳頤與他的馬都略有遲疑,馬蹄不安似的在地上亂踏,陳頤尋思了一陣,說道:「寄信收信的時間大有不同,我與師父皆有法力傍身,送的便也容易些,就好比青鳥銜信大抵一兩日便到。」
言梔愣愣地望向他,嘴角輕輕一扯,苦澀道:「竟是因為法力麼......恐怕單憑江潛一人能召來青鳥也十分不易了吧。」
「或是設神台直接燒了便是,我猜他是用的這種法子,去的孟先生那直接燒與月宮,但你明白,現如今檢查之嚴不言而喻,言桐或許難以收到,或是已然收到但難以回復,皆是有所可能,你可知陌瀟他奉命輔佐你阿姐,卻也要每日前往金烏殿述職,恐怕是實在難以抽出空子將信寄給你了。」陳頤低聲說道,見言梔沉默不言便也知曉他心中所憂所苦,又道:「不過若是這幾日回去,或許下一回能將信給你捎來。」
「當真?」言梔擡眸,眼中恢復了光芒。
「當真,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陳頤再次輕拉韁繩,馬蹄清脆踏了起來,「待我把青蚨君的事處理乾淨,下一回換個身份來見你!」
言梔笑著向他揮手,心想著或許還是這幅伶人模樣討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