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

2024-09-14 12:38:24 作者: 為衣山人

  舊友

  江潛始終並未加快速度,而是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有多希望留住這個背影,馬蹄就有多麼踟躕滑稽,可惜,江府的位置太過優越,不一會兒他倆便停了下來。

  林隨意一直在府前等候著他們,他並沒有著急協助言梔下馬,而是等到江潛到了府門這才迎上前去。可是江潛不需要他的幫忙,反倒是言梔一直在馬上未曾下來。

  言梔猶豫地看了看地下,像是在心中丈量距離,林隨意不必想便知他是裝的了,而江潛就吃這一套。

  他將自己的手遞給馬上之人,要牽著,這才敢下馬。

  林隨意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府上來了客人,自稱是公子的故人,現下在書房外的院子裡喝茶。」

  「故人?」江潛眼皮一跳,還未回過神來,只見小公子已然衝進府里。

  故人為誰?江潛想不出他能在裕都交什麼朋友,難不成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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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裡的桂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一位身著豆綠長袍的公子,散發模樣,氣質猶如幽篁。他懷中抱著軟酪,那貓兒倒也不認生,此番場景頗有一番閒情逸緻的意味。

  桂花已經落得差不多了,但好像香氣猶存,那人見言梔前來忙不疊站起身向他走去。

  「陳頤!」言梔一頭扎進他的懷中,緊緊抱著陳頤的楊柳腰,他要比言梔略高些,年齡也稍長些。

  陳頤極自然地回抱他,歡喜之色難掩,「聽說月宮生變我便向師父請求下凡的告令,只可惜還是晚了些,如今見你安然無恙便可以安心了!」

  林隨意站在江潛一旁,狐疑問了一句:「大人,這入硯仙人與小公子關係匪淺啊,您就不?」

  「就不什麼?」江潛輕笑一聲,自然懂得林隨意的顧慮,說道:「這兩人自小玩到大的夥伴,當初言公子向我坦露心跡之時還少不了他在背後推波助瀾。」

  言梔牽著陳頤的手,微微仰起頭,問:「你可見到我姐姐?阿姐她如何了?」

  「呃......」陳頤一時犯了難,餘光瞥了眼江潛,見他微微搖了搖頭。

  「嗯?」言梔依舊在等待他的回答。

  「言桐她有陌師叔庇護,已然就位月神了,只是其中出了點小插曲,如今也已擺平。」陳頤說著做了個手勢,表現那是如何不值一提的小事。

  言梔一聽出了事,不由揪起心來,忙問道:「什麼事?你別話說一半便不說了!」

  陳頤故作不屑地擺手,將他壓在了石凳上,道:「你下謫仙台時,他們不是稱你為......」

  「戚氏餘孽。」言梔平平道,陳頤本以為言梔會有所忌諱,但卻不想他竟如此坦然。

  「對......戚氏,」陳頤還是不忍說出「餘孽」二字,「所以言氏的那些宗親便懷疑言桐的身份是否為正統嫡系,故而行了驗親之舉......」

  言梔蹙起眉道:「那些老糊塗的蠢貨!我姐姐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是啊。」陳頤長嘆一聲,聲音有些乾澀,道:「言桐是如何誕生的,全天宮誰人不知?那是以月神血肉為底,丹桂為引,取將枯千年梧桐精元在神鼎里孕育了八個月才誕生的神女,不過此番也算證了清白,往後再無禍事了。」

  言梔垂首,輕輕應了一聲,他心中頓時溢滿了對長姐的愧疚。

  見氣氛有些凝滯的意味,江潛走上前去將手搭在了言梔的肩頭,不輕不重的力量正好如定海神針般使他安下心來。

  「我還以為懷青館的內應是誰呢,沒想到這傢伙竟找上了你。」江潛玩笑道,言梔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

  「幾日前,你在上朝的時候,我正好在街上看見了林醫官,他便帶我來了江府。」陳頤說道,「不必說你便知道了,我如何換了身份,進了懷青館,又是如何與與他們合作串通的,你家公子的能耐你最了解不過。」

  江潛好笑地瞧了言梔一眼,說道:「好啊,敢讓入硯仙人當小倌?本事見長啊!」

  言梔展顏笑道:「什麼倌?那是青蚨君,是魁首呢!」

  江潛輕輕拍了言梔的腦袋,而後者卻抱上了他的胳膊問陳頤:「此番你來要待多久?」

  陳頤思忖道:「大約也待不上許久,我同師父說的是見你安然無恙便回去復命,但想必他老人家也不會在意這些,曾經你去蓬萊學書可還記得?那時我同師父說只出來半個月,實際上一年才回去,他也未曾說些什麼。」

  言梔頷首道:「酒仙一向寬和好脾氣。」

  「但我現如今也不得不走了。」陳頤無奈地向他攤手。

  「怎麼了?」言梔問。

  陳頤從地上撈起軟酪抱在懷中:「懷青館的規矩。」

  言梔忍不住笑出聲來,卻遭到了陳頤的一記眼刀,他立馬就閉上了嘴。

  「你這貍奴借我玩兩天,就先走了。」

  林隨意引著陳頤出府,徒留言梔呆立院中,江潛好笑般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半晌,言梔才癟起嘴道:「我的軟酪!」

  用了午飯後,江潛與他在書房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不過都是些明日頭一天上任,在刑部該如何做事,如何明哲保身云云,言梔撐著下巴聽著,不一會兒又犯起了困,江潛無奈,只好先陪他睡了午覺,而再醒來時卻已然到了快用晚飯的點。

  江潛中途睡不住了,便去書房看完了今日份的公文,再回到房中時言梔正坐在榻上,神情泰然自若,一看便是還沒晃過神來。

  合上門後,江潛將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綁緊了束帶,仔細凝視了半天,見言梔還未有所反應,便將他攬在懷中輕啄,言梔如同被火燎了一般,先是身體一僵,然後氣急敗壞地倒在了枕頭上,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直瞪著江潛看。

  「你今天吃錯了什麼藥?」

  「少君玉樹臨風,誰不傾慕?」江潛笑道,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今日的自己是何等的反常何等的興奮。

  言梔抿了抿嘴,頗有些頭疼地望著他:「還是什麼少君?我若是少君,你方才的那舉動便是叫......」

  「叫什麼?」江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叫......這是叫......」言梔結結巴巴,眨著眼不敢直視他。

  「叫什麼?」江潛再次問道,這不過這回他撐在床榻上,將小公子禁錮在了這一小塊角落中,「給你機會,慢慢說。」

  言梔偏過頭去,依舊不答。

  「既然你不說,那便我來說,」江潛俯下身去環抱住他,看似將他死死壓在身子下,實則並未給他太多的力,他順勢蹭上了言梔的脖頸,心裡想的卻是他那一雙筆直白皙的腿。

  江潛在他耳畔呢喃:「你是想說,瀆神?」

  言梔的臉上登時浮起一片緋紅,眨眼四顧,心底一片茫然。

  言罷,江潛擡起言侄微屈的左腿,聲音有些嘶啞乾澀,「我便是這麼做了,少君又能如何呢?」

  頭一天上任,上朝時言梔的位置排到了大殿外,什麼話也聽不清,什麼也看不見,他時不時扶扶腰,時不時轉轉手腕,不過好在從今往後便可以和江潛一同上朝,但壞事是江潛可以散了朝後回府補眠,而自己卻要馬不停蹄趕往刑部做事了。

  他隨著謝聞枝一同來到刑部的大門前,二人一路無話,言梔此時也不像從前那般健談,二人都有心思,下了馬,言梔將汀芒拴在了謝聞枝的棕馬旁,亦步亦趨地跟著。

  「嘶。」刑部大門的門檻差點絆他一個趔趄,好在謝聞枝擋在前,言梔覺得自己好像撞到了屏山之山。

  他吃痛咬咬牙,訕訕一笑,謝聞枝霍然回首虛扶了扶,待言梔平穩身形後繼續往裡頭走。

  「這些年雨水多,有一回裕都下水失修,渾水漫進了刑部大門,從那以後門檻便做的高了些。」謝聞枝可算開了口,要不然言梔當真不知該與他如何共事。

  「原是如此......」言梔的眼神不由往回瞟了眼,目測一番門檻的高度。

  謝聞枝到了尚書做事的廂房,言梔來過此處,跟在他的身後走,連同腳步也感覺踏的實了些,心中也更為熟稔。但如今他立在門外,一時間犯了難,不知進退。

  「進來吧,」謝聞枝回眸望了他一眼,平靜如水。

  「刑部的人比較多,你便先與我共事一間,手下們不會懷疑,你我行事也更為便利,過幾天讓下人們收拾間屋子出來,你再同其他大人們去別處吧。」謝聞枝說道,他指了指自己正對面的一張紅木桌子,那便是言梔的位置。

  言梔記得這兒從前養著許多花草,出太陽時謝聞枝便搬出去曬曬,天暗了便又收回來。謝聞枝大抵也猜中了他的心中所想,說道:「花草我搬去別處了,還有些分到了別的房間,以便其他官員觀賞。」

  「全送完了?」言梔歪著頭問他,以為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不得不騰出空子來安排桌椅。

  謝聞枝平和一笑,說道:「花房裡的自然還在,只是這間屋子本就放不下許多花的,還有虞美人,秋牡丹,六月雪,西府海棠,被我放在院子裡。」

  「六月雪?」言梔下意識問道,只覺得這名字有趣,六月飄雪,定是有什麼冤假錯案。

  謝聞枝長嘆一氣,坐回椅上,但看他模樣似乎並不全然輕鬆,「我知你心中所想,起初,我也是這般的想法,身居刑部,我倒還希望多些冤假錯案,要是六月飄雪便能昭示一樁案子的錯誤判斷,那便也算是省事。」

  沒想到以狠厲聞名的酷吏謝聞枝卻也有這般心思,言梔不由得重新思忖他的形象。謝聞枝以為他正思慮著那盆景的模樣,還是重新站起了身,帶他去了不遠處的小院子。

  這是被謝聞枝精心侍弄的小院,即使冬日卻依舊綠意盎然,這是大理寺如何比也比不來的,名貴的花卉盆景連同擺放也是錯落有致,角落處還有一處圃畦,同樣種著花草矮樹,十分雅致。

  回到屋子後,言梔便從謝聞枝處領來了今日的公文,與其說是讓他批,實際卻是謝聞枝教他看,員外郎跟著尚書做事理所應當,起初,言梔只是在自己的桌子上瀏覽一份份公文,遇到不解困惑之處再拿著去問謝聞枝,到後來,不懂的越發多了,乾脆就坐在他身邊,謝聞枝逐字逐句地解釋舉例,謝聞枝從未有這般的經歷,就好像在教導自家弟弟一般,只可惜自家的親弟弟是個不讀書的半吊子。

  直到最後,兩人都覺著麻煩,乾脆直接將兩張桌子拼在了一起,面對面坐著。起初不適應的卻是謝聞枝,他一向獨來獨往慣了,而言梔,他從小便有數不清的先生,江潛與碎雲教他詩書武學,學樂理的,學畫的,學算學,學禮儀,十幾個先生圍著他轉,如今一個謝聞枝罷了,若非遇到疑點,他壓根想不起這個人正坐在自己對面。

  謝聞枝早早地便看完了公文,本想著尋個由頭打發言梔回去,他好去笠山照顧陸相宜,但正打算開口時耳畔突然想起了碎雲的警告,陸相宜需要靜養,他單獨前來恐怕惹人耳目,須得尋個日子,讓江、言二人帶他走小路,悄無聲息地上山。

  他怎會不懂碎雲的用意?無非是不想讓陸相宜與言梔生出嫌隙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徒弟他哪一個都放不下。

  見言梔看完了最後一頁公文,謝聞枝問:「可還有疑問之處?」

  言梔搖搖頭,道:「倒是沒什麼了,已經熟悉了刑部的辦事流程,以及我的職責所在。」

  話音落下後,空氣再次闃然,兩人尷尬地看著對方,一人不知所措,一人等候發落。

  言梔抿了抿嘴,道:「謝兄,不,謝大人,我並非有意傷他,只是我擔心雲歲騖的人......」

  「此事我自然明白,你明白我與他的情誼,就算只是擦破了皮我也心疼不已,更何況是刀傷......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為保他,你也不必耿耿於懷,等他醒了,說明白便可。」謝聞枝說道。

  言梔這才展顏解頤,他心中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多謝大人理解了。」

  謝聞枝撐出一個笑來:「我與江潛是同朝為官,同年進士,你與我一同共事,怎麼稱呼愈發生份了?沒有外人,便還是照從前的叫法吧。」

  言梔笑著點頭:「好,謝兄。」

  謝聞枝挑了挑眉,道:「時候還早,不如我教你點別的?」

  「什麼別的?」言梔問道。

  謝聞枝掃視一圈,身子往前探了探,壓低聲音道:「刑訊逼供,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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