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職

2024-09-14 12:38:20 作者: 為衣山人

  獲職

  夜已經深了,言梔站在皎潔的月光下,不似曾經鴻衣羽裳的輕逸模樣,江潛注視著他,腦海里卻浮現出春日的河堤楊柳,他招了招手,月光照耀著他們腳下的路,他催促心上人向自己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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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梔跳了一曲極其簡單的舞,便好像是春風扶綠絛那般容易,但這般容易,卻足以讓江潛看的入迷了,他們坐在廊下點燃了小火爐,火爐里還噼里啪啦跳著火星,江潛還在替他擦拭著未乾的發尾。

  「如何?」言梔伸手至火爐前烘著,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但心中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他實在太累了,跳不出什麼花樣來。

  江潛笑道:「曾以為自小受煙雲供養的言公子本就不可方物,如今一見,終究還是我淺薄了。」他說著,將一旁準備著的披風輕輕蓋在了言梔身上,從上到下包裹的嚴嚴實實。言梔的側臉映著橙紅的火光,暖和的讓他有些犯困。

  「果然是文官,嘴上功夫最厲害不過。」言梔笑出聲,輕輕靠在他的肩頭閉起了眼。

  江潛恐他假寐成真寐,輕輕晃了晃懷中人,溫言道:「忍忍,頭髮沒幹不能睡,你忘了之前染的風寒了?」

  幾天前言梔在江潛上朝的空隙里沐浴更衣,洗了頭,只是還不等干透便靠在廊柱上睡了過去,直到下了朝,江潛急匆匆地擦乾了他的發,餵了三大碗薑湯才肯罷休,只不過依舊是打了噴嚏,染了風寒,小公子下凡頭一回生病,難受地躺了一整天,也多虧了那幾碗薑湯,不過懨懨兩三日便也痊癒了。

  言梔搓了搓鼻尖,剛停下,江潛便拉過他的手塞進夾絨披風裡。「你不困嗎?」言梔問。

  「不困,得先把你頭髮擦乾了。」

  「明日還要上朝?不能不去嗎?」言梔在心裡估摸著時辰,有些擔心他的睡眠。

  江潛輕笑道:「不行呀,最近事多,告假恐惹人生疑,我下朝再回來休息便是,一會幹了,我看著你睡著再去書房,還有些公文沒處理,到了上朝的時辰我便走,也不會吵你好眠。」

  言梔乜了他一眼,昏昏沉沉道:「當真是神仙哥哥不用睡覺,但為什麼我整日睡不夠呢。」

  江潛聽聞此言眼神黯淡了片刻,小公子在月宮伺候時便消耗了太多法力,下了謫仙台摔得太狠,說是身同凡人也不為過。

  「你整日鬧騰,不困就怪了。」江潛淡淡道,眼中多了點笑意。

  說道此處,言梔大抵是想起了些什麼,轉過頭來看著他:「我明日還得去找孟先生呢。」

  「找他做什麼?」江潛疑道:「此時當該避嫌才是。」

  言梔搖了搖頭:「我從小路走,喬裝成禮佛的模樣,不會被人發現,我得去和先生說明白,讓他替我解釋幾句。」

  江潛將他往懷中帶了帶,生怕讓風溜進他的衣裳里,「孟黎書知道我們的計劃,謝聞枝也知道,他自然會解釋。」

  聞言,言梔忍不住「嘖」了一聲,「我戲弄他了,和你說了的,我用弓弩扎了他好幾個窟窿呢,我還嚇他來著。」

  聽到此處,江潛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情,頗為不解地看著他。

  言梔訕訕地撓了撓臉:「這也並非我本意......雲歲騖的暗探太多,藏匿在林子裡,我實在是看不清他們在哪,想著做戲做全套,狠一點准沒錯。但是好像直到最後我也沒看見那些探子......」

  江潛愣了片刻,忍俊不禁道:「無妨,雲歲騖本就狡詐多端,你沒看見不代表沒有人在看你,況且你與他合作時說是與陸相宜仇怨頗深,若你就這般草草做完了戲,那才叫惹人懷疑。」

  言梔抿了抿嘴,道:「也就你這般說了,換做誰被捅了這麼多下都不樂意,明日散了朝,咱們還是去一趟大相國寺吧。」

  夢中,言梔依稀聽見了書房門開門關的聲響,大約是江潛上朝去了,一個半時辰前,江潛坐在榻上與自己絮叨著那些朝廷事,不消半晌,言梔便夢會周公去了,他這才安心離開。不知過了多久,言梔正安睡著,一串急促的腳步闖入夢鄉,他抗議似的皺了皺眉,還不等晃過神來,便被劇烈地搖晃起來。

  「公子、公子?言梔!言梔你醒醒!言梔!給我起來!」

  言梔艱難直起了身子,半夢半醒地看向林隨意,「瘋了?」

  林隨意一把掀開被褥,將言梔支了起來,道:「清醒點!陛下召你進宮呢!」

  「進宮?進宮幹什麼?江潛呢?」言梔迷迷糊糊不知他所云為何物,只覺得頭暈眼花,只想要睡覺。

  「大人在宮中等你!快起來吧,馮內侍親自來接,如今已經喝了兩盞茶了!」林隨意胡謅道,他只想讓眼前人快點清醒過來。

  言梔這才恍惚地下了床,林隨意連忙為他翻箱倒櫃地找合適的衣裳。

  「為什麼要召我進宮啊?」言梔尚且疑惑著,這便已然被林隨意套上了袖子,繫上了衣帶。不一會兒,他就穿戴整齊被推出了門,院子外果真立著馮詮。

  馮詮見的人多了,在皇帝的身邊伺候已久,早便知曉哪些人舉重若輕,誰人不可一世,何人又非池中之物,言梔並未官銜在身卻屢受皇帝召見,敕造的雪廬還在江府半支著,這又是何等的恩典?

  馮詮趕上前去迎他,堆著笑道:「公子不必多禮,速速與老奴上了馬車往宮中去,陛下還在御書房等著公子。」

  話雖說著,言梔依舊行了個禮,他也早已習慣凡間的這些虛文縟節,也漸漸淡忘了從前受人跪拜的日子,「敢問內侍,言梔一介草民,陛下為何突然召見?我天生愚笨,恐說錯了什麼話,辦錯了什麼事......」

  方才還在睡夢中使著性子,見著人便又換上了另一副面孔,當真是信手拈來,熟稔至極,林隨意瞧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如此心機叵測之人又是怎麼與玉樹臨風的蟾宮使者,大齊宰相結了姻緣?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卻也從不敢問。

  馮詮虛擡起言梔的手道:「公子不必多慮,陛下召見公子便是有十足的恩典,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快與老奴上車吧。」

  江府去皇宮的路很近,距離東宮和長公主府也是十分便利,這府邸的選址也是由陛下欽定的。江府前身為啟國光祿大夫私宅,啟國覆滅,光祿大夫以身殉國,只留下了這一座前朝繁榮宅邸,戰火未能傷及分毫,隱隱留下了這一段昔日的繁華舊史。

  言梔坐著彰顯聖恩的馬車,招搖無比進了宮,下了車他這才發覺自己今日所著不同往日,林隨意刻意挑了最好的緞子,規規矩矩卻又難掩華貴的樣子,有些像是他在月宮做少君時穿著。

  這是江潛特意吩咐過好幾次的,倘若遇上什麼莊重的場合,便讓林隨意給他準備好這身行頭。

  言梔暗暗笑了一聲,隨著馮詮闊步邁進了宮。

  皇帝坐在高堂上。

  言梔被引至大殿,一旁站著江潛與謝聞枝,他的愛人向自己投來一個溫柔的眼神,不知是在欣賞他的衣服還是欣賞他本身。

  言梔鎮定地看向魏煦昭,那個皇帝依舊如松柏般紮根於至尊寶座之上,發間的銀絲體現出他的久經風霜,但矍鑠的眼神又好似捕食的獵鷹。

  言梔望著他,沒有一絲膽怯,在意識到謝聞枝尚且站在大殿之上時他方才做勢要跪,只是膝蓋尚未點地,魏煦昭便一揚手。

  「言氏不必跪,聽封吧!」

  封賞?言梔在余光中瞟見了馮詮手中拿著的明晃晃的聖旨。

  馮詮上前一步,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言梔協助大理寺辦案有功,剷除佞臣遺孤兼刺客陸氏相宜,奉陛下聖旨,著封為——」

  「刑部員外郎。」

  馮詮的故作停頓讓江潛不禁捏了把汗,但此舉卻深得皇帝之心,他需要這一停頓的時間來觀察所有人的神情與心思。

  「謝陛下恩典!」言梔從馮詮手中接過聖旨,沒成想,「殺」了陸相宜,撈好處的卻是自己。

  魏煦昭故作平和地笑道:「雲卿向寡人遞來的摺子,他稱你為稀世之才,不可多得的崑山美玉,呵,寡人從見你的第一眼便知你志向遠大,是朝廷能用的賢才,如今封你入刑部,又與謝尚書相識一場,便不必與侍郎、郎中討教,跟著謝卿好好學本事吧。」

  魏煦昭說完便擺了擺手,意思讓他不必多說,早早地下去吧。

  言梔捧著詔書,稀里糊塗地拿著聖旨出了皇宮,刑部本有定員,如今增置他一個六品,卻要他越過郎中、侍郎行事,言梔緩步慢踱,詔書卻像燙手山芋。

  謝聞枝站在馬前拱手相賀道:「一年員外郎,三年為侍郎,言公子尚且年輕,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江潛並未搭話,只是盯著他的衣裳看。

  「謝兄不吝誇讚,但我是承受不起了,」言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半晌才道:「不知相宜如何了?」

  謝聞枝神色平靜,道:「那幾處弓弩所傷的並不深,皮外傷罷了,只是哪一處劍傷十分嚴重,好在碎雲先生醫術高超,他今早醒來一回沒一會又睡去了,流的血太多,恐怕得養上許多月。」

  言梔心中愧疚,一時間卻也不知如何開口說話,正擡起頭對上謝聞枝的目光,卻被他先搶了話去。「等明日散了朝,青笮還有江大人與我一同去一趟笠山吧,大相國寺太過惹人眼目,先生將他藏在笠山。」

  「謝兄......」

  謝聞枝扯出一個笑來,卻轉瞬即逝,「青笮不必介懷,讓他受這一劍總比要他的命強,也並未傷及要害。」

  「裕都中有太多人想要他陸家人的命了。」謝聞枝補充完,未等言梔回答,便搖了搖頭上了馬,消失在街道盡頭。

  言梔長嘆一聲,轉頭望了眼江潛,問:「你怎麼不說話?」

  四下無人,只有兩匹馬。

  「欣賞少君姿容,哪還顧得上說話?」

  言梔笑道:「這行頭是你讓林隨意準備的吧?」

  江潛擡了擡眉,道:「我花了五年時間,跑了不知道幾個城的鋪子,還是在池照找到了做這衣裳的料子,改了少君的禮製做成的常服,本以為能魚目混珠,卻不想見你穿上了方知差距雲泥。」

  言梔上了白馬,這是江潛騎來的愛駒汀芒,另一匹是向宮裡借來的,魏煦昭賜給相府便利之用。

  「你是想讓我穿著類似的禮制上一次大殿?圓我未能登上月神之位的念想?」言梔騎在白馬上回眸一笑,勝過春光明媚。

  江潛笑著走近他,言梔便彎下身子聽他耳語。

  「魏煦昭是個明眼人,我讓他見了這身人間沒有的服制,他不可能讓你跪。」

  言梔聽完後迅速彈了回去,愣了半晌,忍不住笑道:「你瘋了?他可是皇帝。」

  江潛淡定上馬,自然也藏不住笑,「那怎麼辦,我沒給你準備受封該穿的衣裳,言公子可要罰我?」

  言梔不好意思般拉了拉韁繩,汀芒亂踏幾步隨即站定,言梔道:「罰你?白日裡我罰你,到了夜裡你罰我?這買賣不值當。」

  江潛卻騎著馬向他靠近幾步,道:「這怎麼能算是買賣?你罰我,我自然是甘之如飴。」

  言梔笑著搖了搖頭,道:「問你一件正事兒。」

  江潛難得流露出不甘的表情來,說道:「什么正事比得上你我談情?」

  這兩人的性格像是倒了過來,從前任性恣意的今日垂首不敢聞,一向和煦溫柔的今日膽大包天。

  言梔懶得與他爭,自顧自說道:「皇帝說是雲歲騖舉薦的我,但他卻送我去刑部,他並非不知陸相宜與謝聞枝的關係,這是想把我當做刀子,既捅雲歲騖,又傷謝聞枝?」

  「噓,」江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裕都之內,天子腳下,言公子說話可要注意分寸。」

  言梔心下一驚,下意識捂嘴,環顧四下後狠狠瞪了江潛一眼。

  江潛笑道:「還說嗎?我們回府說吧。」

  一聲冷哼,言梔甩開韁繩道:「還說正事比不上談情呢,說什麼?江大人還是追上我再說吧!」

  江潛還沒來得及牽住他,言梔便縱馬長街逐漸跑遠,馬蹄急促,江潛在暖陽下追他,衣袂飄然像是從前在月宮的模樣。

  江潛看直了眼,他覺得自己怕是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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