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

2024-09-14 12:38:19 作者: 為衣山人

  紅衣

  確認身後無人跟來,陸相宜這才鑽進一間破屋子裡,脫下累贅的外袍,蘇掌柜贈與他的紅衣便顯露在外。他肩上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著血,陸相宜倒抽一口涼氣,撕下衣角草草包紮。

  血總算止住了,他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手上的血凝結成塊,干混著濕,他隨意在一旁的柴草堆上抹了幾下。

  難不成是許氏來尋仇了?許赫失了兄長,人已接近痴傻,聽說前不久的深夜他隻身一人前往相府咒罵,人人都道他胡亂咬人,如今他又盯上自己了?

  陸相宜仔細回想自己的行蹤,一路上能躲則躲,能隱則隱,究竟是哪出了問題?他不由想到了從笠山下來時,「路過」趙府,佯裝小廝前往懷青館的情形。

  難不成是大理寺?

  陸相宜跨上了馬,大理寺與刑部的暗探混在裕都當中,頗有水火不容之感,但兩位大人一向面色和悅,手下的便各司其職,互不干預。但倘若大理寺的探子發現了自己,那麼刑部的暗探必定也能有所察覺,通報謝聞枝是早晚的事。

  但若是刑部出了叛徒......陸相宜不敢細想,事到如今他只有兩個選擇,上笠山,或回大相國寺。

  夜色沉沉,他仰頭望著笠山,慈雲寺尚未建成,淨明多年心血不能毀於他手,想到此處,他還是調轉馬頭向著另一座山去了。

  碎雲先生一向料事如神,但今日的變故他是否能夠料到?師父會給自己留門嗎?大抵是受了傷,陸相宜變得多思,肩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頭上尚且懸著一把刀,但他還是忍不住要思考。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雲歲騖會派誰來抓他?方才那一伙人若是出自大理寺,雲歲騖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陸相宜打了一下鞭子,棗紅馬以最快的速度在林中奔跑著,靜謐的夜,空餘他一連串的馬蹄。

  林間樹木錯綜複雜,陸相宜速度越快,枯枝敗葉越像潮水般向自己湧來。

  忽然「倏——」的一聲,陸相宜睜大眼睛,暗器像是警告一般射中在一旁的木樁上,這一回他不敢再回頭看,他狠下心來夾著馬肚,鞭子抽的響亮,但棗紅馬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能行的,能行!陸相宜暗道,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馬。

  這些天夜裡都在下雨,路面變得異常濕滑,終究又是撕扯開了傷口,儘管如何奮力奔跑,馬速還是到了極限。

  就在此時,樹林間突然響起另一串馬蹄。

  「倏——」

  陸相宜吃痛,他咬著下唇,暗器正好釘在他的背上。他伸手夠了夠,沒能碰到。

  「快跑!快跑!」陸相宜抽不動鞭子,霎時間方寸大亂,他只能吼著催促。

  「倏——」

  又一聲,陸相宜來不及反應,一陣劇痛席捲而來,這一箭,正好射中在他後腰。

  忽聽一連串笑聲,陸相宜心驚膽戰,驚恐萬分。

  「誰!」陸相宜使著全身的力氣吼道,他靠著提高音量來掩飾自己的恐懼,但換來的又是一陣縈繞耳畔,辨不清方向的笑聲。

  這是嘲笑,不、不,這是將人玩弄於股掌的頗為玩味的笑!

  血跡染紅了他大半個後背,暗紅緞子上染上鮮血的紅,這才是真正的紅衣。

  「倏——」那人將暗器發在了他馬上,馬蹄上方的踝骨,陸相宜大呼一聲,棗紅馬踉踉蹌蹌跑了三步,跪倒在地。

  霎時間人仰馬翻砸在了地上,痛,劇痛,陸相宜強撐著身子爬起,他拔下後背釘著的兩支箭,釘的不深,只是皮外傷,他這般安慰自己。但身體所承受的劇烈疼痛是不會欺騙自己的。

  忽然,一道寒光閃過。

  那人有刀!

  陸相宜來不及思索便拔腿就跑,林間的路變得無比漫長,而那人來去如風,時遠時近,忽然,馬蹄聲再次響起,只不過這次是十分有節奏,緩慢的一下,兩下,好像是在催命。

  「噠,噠,噠,噠。」

  他依舊跟著自己!他看不見他!

  「究竟是誰!」陸相宜嘶吼道,聲音不經意間沾染了一點哭腔,這是陸相宜無處可藏的恐懼與絕望。

  那人的笑音再次響起,只不過此番卻像是嗤笑一般,「倏倏倏」,三支箭全然釘在了樹樁上,一把弓弩被扔在陸相宜的腳邊,嚇得他下意識後退。

  一人身著白衣,帶著斗笠,白紗遮住了他大半面容,黑夜中,他像是來索命的厲鬼。

  陸相宜哆嗦著後退:「你......你是何人?」

  那人還執著長刀,與他相隔三丈多的距離,突然,他將長刀收入鞘中。

  「沒有劍,沒有馬,我收刀棄馬來追,再殺你,便稱不上是勝之不武。」

  「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陸相宜早已失去了理智,他近乎瘋狂地吼叫質問,「我沒有殺過人!為什麼要來殺我!是誰指使你的!」

  那人面向東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豆燈火,「看見了嗎?」

  「什,什麼?」陸相宜半信半疑地掃了一眼。

  那人輕笑一聲道:「孟黎書給你留的燈啊,你的師父,碎雲先生。」

  陸相宜呆楞了一瞬,旋即冷冷盯著他道:「你究竟想要幹什麼?休想打我師父的主意!」說話間,他感到自己的腳步有些輕飄,好像是失血過多。

  白衣人挺拔的身軀像是一座仰止高山,陸相宜扶著樹幹,努力迫切的想要看清他的臉龐。

  「休息夠了麼?」

  「什、什麼?」陸相宜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休息夠了便繼續跑,這一回再跑不掉,我定會殺你。」他輕飄飄落下一句話,隨即緩緩走向陸相宜,開始倒數起來。

  「五。」

  陸相宜霎時間如迴光返照,他踉蹌幾步拔腿就跑。

  那人還在緩緩逼近,他笑著倒數。

  「四。」

  三丈,兩人相隔還是三丈的距離。

  「三。」

  「二。」

  那人撚著手指,眼神頗為嘲弄,可惜陸相宜卻看不見。

  五丈,距離拉長至了五丈。

  白衣人摸了摸刀鞘,看著陸相宜狼狽逃竄的身影,邁開了腳步。

  輕功,腳尖一點地,五丈好似近在咫尺,他隨風浮動的白紗輪過陸相宜的臉龐,下一秒,一把雪亮的刀從左邊刺入陸相宜的肋部。

  「一。」那人輕笑著數完最後一個數,陸相宜雙手死死抵著那把刀,不讓他更深刺入。

  「空山雀鳴澗,翎羽落春溪,這把刀叫鳴澗。」

  「噗嗤」一聲,刀直接捅進他的胸膛,隨即迅速拔出,陸相宜如同爛泥一般軟軟倒地。若是兩刀相抵,定是火花四濺,但此時卻只有濺出的鮮血增添一絲氣氛。

  那人俯身看著陸相宜的傷口,他的一身白衣也紅了大半邊,血一半濺在了他的斗笠上,還有些濺在了他的臉龐。

  陸相宜仍舊死死盯著他,他仍舊迫切地想要看清楚此人的面容,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突然,趁其不備,陸相宜死死攥住他的長紗一角,使出全身力氣將他的斗笠掀翻在地,白衣人頓時像是受驚般往後閃躲。

  陸相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隨即爆發笑聲,笑聲嘶啞還伴著血,他啐了口血沫,艱難地擡起手指著他,道出了他的名字。

  「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在視線完全模糊前,他使出全身力氣罵道:「言梔!你不得好死!」

  言梔輕笑一聲,擦了擦臉上的鮮血,沒有給他一個眼神,也沒有拾起斗笠,轉身消失在了樹林之中。

  言梔牽著馬,望著裕都巍峨的城牆,連綿的城牆後像是湧出了無限陰雲,陰雲密布在了天際,整個裕都都被黑暗遮蔽籠罩,威脅,爭鬥,死亡,一切都讓人不寒而慄。他的白馬還是那般纖塵不染的模樣,但他的白衣卻不再潔白如雪。不禁回想起陸相宜的慘狀,言梔牽著馬走在大路上,再一次笑出了聲。

  紅衣少年陸相宜一向耀眼奪目,他就是該將紅色烙在身上的。

  回相府的路很遠,特別是繞了遠路,走了小徑後的路,赭丘上吹著陰森的風,他完成了名為「季先生」的任務,在雲歲騖俯瞰全程後接到的第一封捷報後,他們各自打道回府,此番合作便算是完美落了幕。

  「回來了?」江潛一直在後門等著他,言梔與他相隔在三丈距離後停下,望著這個依舊溫柔的愛人。

  言梔點了點頭,將馬栓回了馬廄中,隨即來到他的身邊。

  「我殺人了。」

  江潛將言梔的散發別至耳後,溫言道:「我看出來了。」

  言梔擡頭望著他,佯裝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江潛,我殺人了。」

  江潛愣了半晌,去牽他的手,引他回家,「那又如何呢?快回去洗個熱水澡,把血洗乾淨,如何舒舒服服回榻上睡覺。」

  「你不怪我?」言梔挑眉,忍不住問。

  「這件事不流血做不成,一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也通知了孟先生,況且你又沒傷至他的要害,怎麼就叫殺了人呢?」

  言梔不自覺勾了勾嘴角:「你怎知我沒傷他要害?」

  江潛回首看向他,「別裝了......快回屋吧。」

  隨他進了屋後,江潛便吩咐下人準備熱湯,江潛將言梔藏在屋內,生怕被他人瞧見了小公子身帶血跡的模樣信口胡謅,待一切準備就緒了才肯讓他出來。

  江潛轉身又將他拐進了浴房,將他身上帶血的衣裳都褪完後,小公子全身泡在池子裡,神情也漸漸舒展開來。江潛解開他的髮帶,青絲如墨灑般傾瀉而下,他輕輕捧著手心,像是捨不得讓髮絲溜走似的。

  「江盡月......」言梔像是累壞了,他靠在江潛的腿上連聲音都帶著點睏倦,江潛半身入水,仔細為他洗著頭髮,而言梔仰頭望他,也在輕輕撥弄著他垂下的髮絲。

  「嗯?」江潛眉目含笑。

  「我覺得他會恨我。」言梔輕聲陳述著,眼中的情緒在氤氳中捉摸不透,「我還戲弄他了。」

  江潛愛憐地撫摸他的額發,毫不在意一般繼續為他洗著,淡淡道:「你一向都喜歡戲弄人,長個記性,下次不再犯便是了,此番事了,早早將他送走,你們能不能見上一面都難說。」

  言梔點點頭,他抱著自己的胳膊不禁打了個顫,江潛略蹙了蹙眉,撥弄著水試了試溫度。

  「水太涼了?」

  言梔搖頭,喃喃道:「水很燙,但我止不住,又冷又燙。」

  「我抱著你,還會覺得冷嗎?」江潛的聲音里多了一絲焦慮,他下了池子,將言梔抱在懷中。

  言梔卻忍不住笑道:「你抱著我,我怎麼洗啊?」他偏過頭看他,兩人對視著,眼神中都藏有許多情愫。

  言梔沒忍住去親了他,速度快得像是蜻蜓點水,但換來的卻是一個更加深沉的吻,吻完了,他也就心甘情願靠在江潛的懷中,只在心中祈求著水慢些涼。

  「我幫你洗,你乖乖躺著便好。」江潛說著,大抵是水溫太燙,讓他的臉頰也沾了些緋紅的顏色。言梔也懶得反駁了,眼神只盯著他的脖頸,任由他擺弄著自己。

  「洗完,我給你跳舞吧?」

  「怎麼想到要跳舞了?」江潛有些疑惑,跟不上言梔的思路,「你從前不是最不喜歡跳舞嗎?練了這麼多年,愣是從不願跳給人看。」

  言梔漫不經心答道:「從前是從前,父親總說我戾氣重,又是彈琴又是跳舞的,姐姐一樣也不會,偏偏讓我學,哪有男孩子學這些的?我自然不願意跳給別人看,但私下也被父親逼著跳了許多次。」

  江潛笑著道:「你這次化名季先生,也是為了月神吧?」

  言梔一時不答話了,江潛一向都能猜中自己的心思,養父叫言霽,月宮的婢子們卻鮮少叫他殿下,而是喚作先生,這是父親首肯的,自己化這個名,也是當初有些想他的緣故。

  「總覺得父親沒有離去,但他吐了這麼多的血,那場景又好像歷歷在目。」

  江潛思忖片刻,手停在了言梔的腰間,道:「那便跳吧,你從沒跳給我看過,一曲都沒有。」

  言梔撐著池底,挺直了身子,他與江潛對視:「我也沒有給別人跳過,你怎的還帶醋味呢?丞相連我父親的醋也要吃?」

  江潛笑道:「那你還給我跳嗎?」

  「說不準,得看我心情,我想跳便跳了。」言梔笑著將指尖上的水彈在了他的臉上,「就當慶祝,我頭一回殺人。」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