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
2024-09-14 12:38:15
作者: 為衣山人
追查
馬兒發出一聲嘶鳴,蹄子不安地亂踏了幾下,陸相宜依靠馬上,手裡正寫著些什麼,寫完,他將紙塞入信封,寫了幾個大大的「謝尚書親啟」後猶覺得不夠,又在一旁畫了片小小的楓葉,以確保謝聞枝能一眼便看出是他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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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相宜又上了馬,他快步繞著人煙稀疏的小道可算來到了刑部的後門,他知道謝聞枝的窗子是哪扇,這會兒大約還是上朝的時辰,他從窗縫裡就塞了進去。
兜兜轉轉,還是得尋謝聞枝。
陸相宜不禁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可他又還有什麼法子呢?他心中有苦難言,正是因為是魏邤拉了他一把,陸相宜瞪著眼睛一晚上也想不明白他所求為何,這才下定決心要將今日的所見所聞悉數告訴謝聞枝,這個除了碎雲,他唯一信任的人。
單子上的下一個地點是鶴頤樓,連同是第幾層的哪個廂房,吃了什麼菜都列的清清楚楚,他依稀記得這是謝疏林與相府為自己設的宴。但此時鶴頤樓未開,他只能將目光放到下一個地點。
刑部。
陸相宜無奈一笑,只覺得大理寺辦案倒真是仔細,自己何時「幽會」朝廷要員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一個地點便是蘇記裁縫鋪,他牽著馬,打算走過去。
陽光愈發明亮了,逐漸向天頂爬去,原本這樣好的日頭,自己本該和碎雲坐在院中曬著,周身都會籠罩著暖融融的光,光傾瀉到屋子裡,廟裡的黑貓會跑過來曬太陽,而現如今,一切美好的瑣事都會淪為泡影。
上次的變故似乎對蘇記裁縫鋪並沒有什麼影響,雖說除了雲歲騖等大理寺的一眾人等,再無人知曉此事,但見這掌柜的一家仍舊井井有條地做著手頭上的事,各司其職,時不時歡笑兩聲,好像從未發生過什麼似的。
陸相宜將馬拴在一旁的木樁上,他徑直走進鋪子,盡力佯裝出坦坦蕩蕩的模樣,蘇掌柜見他穿著平凡不像是個有錢的主兒,竟頭也懶得擡,只在櫃檯中時不時瞥了兩眼,看他有何舉動,看的是什麼料子。
習慣了給奢遮人物做衣裳的掌柜早就忘了從前剛開鋪子時的苦日子,但凡有一隻螞蟻爬進院子,他都想趕上去給他量量尺寸。
陸相宜自是不見怪,他駐足在了那匹暗紅鎏金的面前,指了指說道:「掌柜,你這還有多少匹這樣的布?」
蘇掌柜這才擡頭,皮笑肉不笑,頗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這布料可不便宜,好些達官貴人都捨不得做上一身,客官可想好了?」
陸相宜冷笑一聲:「只許貴人做,不許我做?掌柜可看清楚我是誰了?」
掌柜放下手頭算盤,這才帶著一卷軟尺走向前來,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口氣不小的年輕人,待他看仔細了面容,登時露出了笑容來:「這不是陸公子嗎?怎的今日來了?怎的穿成了這幅樣子,倒讓小的我誤會了,公子莫怪!莫怪!」
陸相宜與他客氣了兩聲,懶得說破,隨後道:「偷溜出來玩的,怕被人瞧見,所以拿了件下人衣服穿。」與這些商人說話,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他們看出自己到底有多少錢。
蘇掌柜面臉堆著笑容,顯然是覺得陸府依舊富貴,更何況陸相宜的二叔陸惟演如今住著陸府,他也是個不小的京城官。
「公子暫且等一等,小的這有剛做好的樣衣,若是公子不嫌棄,小的幫你換上?」蘇掌柜殷切道,說著便要去裡頭拿衣裳。
陸相宜擺手道:「無妨,若是因此又被家裡人發現逮了回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是,是,是小的思慮不周,公子今日來是想做什麼料子?」掌柜問道。
陸相宜覷了一眼那暗紅鎏金,道:「之前那身有些舊了,想再做一身寬鬆些的,畢竟我父親生前最喜歡這料子,我看著這料子,也常常想到父親。」
掌柜會了意,卻面露難色道:「公子怕是還不知吧?」
陸相宜故作不解的模樣,問:「掌柜何意?近日發生了什麼事嗎?」
掌柜的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前不久的松溪宴上,出了一個刺客!更可疑的是,那刺客居然也穿著這暗紅鎏金的衣裳!」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囂張?」陸相宜大驚道。
「可不是嗎!前不久官府的人還來鋪子裡調查,要了之前做衣裳的冊子去,說是要將定過這料子的人統統查上一查!公子不知嗎?」掌柜的一向覺得陸相宜是個芝蘭毓秀的翩翩公子,更何況前不久還遭受了變故,已然是自顧不暇了,斷然也不會做那行刺之事。
有些人便是喜歡看模樣分人品,陸相宜也偏生了一個惹人喜歡的模樣。
「這......」陸相宜像是犯了難,面露委屈道:「我從不是為非作歹之人,只不過是從前父母喜歡,這才多做了兩身,怎的就成了一樁禍事了呢?」
蘇掌柜同樣是為人父,如何不了解陸相宜的心情,他寬慰道:「誰說不是呢,這料子是有許多人喜歡的,便是覺得吉利,能給孩子討一個好前程,公子思念父母實乃大孝,不然小的先將公子的身段量了,待那刺客歸案,小的便連夜趕製,為公子做上一身?」
陸相宜在心中暗笑一聲,他從未想再同從前一般風風火火只想著毀去證據,他站直了身子任憑掌柜量著身量體長,仿佛這般便能自證清白一般。
與此同時,大理寺衙門內,雲歲騖與一白袍男子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衙署們魚貫而入,稟告這探子送回來的消息。
「稟大人,陸相宜被接去了沁雪宮。」
「大人,陸相宜已經出宮了,看樣子像是受了刺激。」
「大人,陸相宜在謝宅前遊蕩,沒有進去。」
「大人!陸相宜花了所有錢租了匹良駒。」
「大人,陸相宜去了陸府,見了一個叫千文的姑娘!」
「大人!陸相宜已經動身去了城外!」
坐了一晚上,雲歲騖睜著眼睛到現在,茶不知喝了多少壺,愣是聽得興致勃勃,時而嘟囔著,大抵是尋思著有什麼線索。
一旁的白衣公子倒是困得不行,他撐著腦袋,一晚上不知滑落了幾回,最後索性趴在了桌案上便睡,衙署稟報一次他便醒一次。
他的眼下青黑一片,雲歲騖看著不由笑出了聲:「季公子可要去休息片刻?」
那姓季的卻搖了搖頭,道了聲「無妨」,隨即又關了一大盞茶進肚裡。
劉恪時在院子裡轉了幾圈,手中捏著的是探子剛送來的情報,大理寺在整個皇城的背陰之處,夏日涼爽,冬日卻是越發的寒冷刺骨,院子裡種著幾盆四季常青的草木此時也逐漸萎靡泛黃,唯有那松柏尚在。
但松柏一向是世家公子抒懷托志的,像劉恪時這樣的小嘍囉只能算得上是盆栽里的雜草,上峰無心便無事,上峰有心便可隨手拔除。
最終,他走進衙門內,低著頭來到了雲歲騖的一旁,「稟大人,這......」他正要說那新探來的消息,見了生人,連忙又閉緊了嘴。
「這,這不是......」劉恪時早忘了他的名字,卻仍舊大吃一驚。
雲歲騖勘破了他的這一層心思,打斷道:「這是季先生,我與他認識於朔北,現如今是我寫信勸他來京城謀生的,信得過。」這句話不是說給劉恪時聽的,而是說給周圍,四下的小嘍囉聽,他們一個個挺立在一旁仿佛除了守衛再無心關注其他,但往往就是這些個小嘍囉里,最容易混近身側,亦或是政敵的眼線。
劉恪時連忙懂得了他的意思,一撩袍角,單膝跪著向他倆行了個禮,隨即開始匯報:「探子來報,今日早朝時雍王與太子殿下起了爭執,一時間僵持不下,雍王便提起了大人您......」
雍王便是二皇子魏邤,這是他剛被賜予的封號。
雲歲騖嗤笑一聲,拿起今早記錄的冊子看了又看:「彈劾便彈劾,提起本官是什麼意思?當官場如生意場,漂亮話說盡了,把人唬的天花亂墜,然後誤了大事?」
劉恪時「嘿嘿」一笑,撓了撓頭。
「說吧,他彈劾什麼。」雲歲騖將冊子放下。
「雍王說松溪許氏遇刺一案交給大人似乎並不妥。」劉恪時這才一本正經說道,季先生掩面笑了一聲,一看便知他此時正學著魏邤的模樣,如此雷厲風行的主子有著如此滑稽憨傻的下人,當真是奇事一樁。
「他還說什麼了?別吞吞吐吐的。」
劉恪時道:「雍王說,松溪案已然過去許多日,大人卻還未查出一絲眉目來,愣是在無關之人身上花了許多功夫,恐怕會誤了大事,當該早早交於他人來查。」
雲歲騖此時也忍不住笑了,他說道:「讓他人來查?誰來查,除了大理寺放眼朝堂還有幾人有查案的工夫?謝聞枝麼?他本就牽扯甚多,更何況身居刑部,還能越俎代庖不成?」
劉恪時訕訕一笑,道:「好在,陛下也沒有說些什麼,大抵也是不甚贊同雍王的想法吧。」
「陛下的想法豈是你我能夠揣測的?」雲歲騖斜了他,劉恪時便乖乖閉上了嘴。
此時,雲歲騖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季先生,頗為玩味的說道:「那丞相呢?季先生與丞相頗有淵源,不妨猜猜看丞相會說些什麼吧。」
季先生淡笑道:「陛下心意不可猜,丞相心思亦不可猜,況且我一介平民,如何懂這些官場之事?」
回答倒是出乎意料,雲歲騖不想這先生有著兩幅面孔,一時沒了話,他瞪了眼劉恪時,後者便連忙滔滔不絕起來:「堂堂丞相大人,如何位至丞相,那當然是靠著一副好口才,三下五除二,僅用了兩三句話便說的二位殿下不知該如何吵下去,雖說陛下面上無顏色,但誰不知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丞相這和事老當得圓滑老練,哄得龍陛下心大悅呢!」
雲歲騖罵道:「好啊,敢議論大人們了,這張口就來的本事誰都學不來,還不知你在外頭怎麼說主子!你以為我是北邊來的,便有那好脾氣由得你放肆?」他一腳將劉恪時踹翻在地,沒用上什麼力,劉恪時便「唉喲,唉喲」地叫起疼來。
季先生輕咳兩聲,打斷了這一場鬧劇,溫笑道:「雖說陛下並無規定期限,但這案子拖著更難以施展拳腳,更不好辜負聖人所託,雲大人還是好好說說此後的計劃吧。」
雲歲騖雖與劉恪時打鬧著,實則早已洞若觀火:「辜負聖人所託?先生莫忘了,聖人並無所託,這樁案子的真兇是誰並不重要,或是說,咱們的陛下,聖人,他根本不關心刺客是誰,也不關心是誰查案。」
季先生笑容依舊,只是更加刻意了幾分,雲歲騖所說不假。
雲歲騖繼續說道:「關鍵是陛下想讓誰來當兇手,事情拖到如今無非是揣摩個聖意罷了,既然聖意不可猜,那便等著貴人們自己查便是。」
季先生何嘗不懂雲歲騖的意思,他將斗笠蓋在了茶壺之上,任雲歲騖盯著,他自是一幅笑顏。
「季先生,聽我一言,」雲歲騖緩緩說道:「替人改命不如隔岸觀火,否則命改不成,反倒惹得自己一身騷,那便得不償失了。」
「在下從未想過替誰改命,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雍王也有雍王的心思,在下也有在下的所求,只不過與在下不謀而合的是大人,而非雍王罷了。」
雲歲騖點了點頭,自知勸不動他,便說道:「那單子陸相宜大抵會全都走遍,我本想著尋一良機,如今看來是迫在眉睫了。」
季先生頷首道:「倒也不必如此著急,雲大人可否滿足在下一樁心愿?」
「哦?」雲歲騖挑了挑眉,笑道:「季先生但說無妨,本是同舟共濟,你的心愿便也和本官綁在一塊兒了。」
季先生面上古井無波,實則內心早已洶湧澎湃,他克制住情緒,淡淡說道:「都道陸公子紅衣翩躚,熱烈如驕陽,若能看他再穿一回紅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