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假
2024-09-14 12:38:12
作者: 為衣山人
作假
江潛理解言梔心中考量,說道:「月神曾派我屢次下凡,若非是同一眾仙人下凡除妖邪,那便是讓我踏遍大江南北,查清戚予當年犯下如此暴行的原因,還有他在人間的過往。直到最後一次,也就是八年前,言霽喚我至他跟側,吩咐了許多事,那時他已然十分虛弱了,自從他渡劫回到月神殿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卻沒想到竟然如此之快......」
言梔感到鼻尖一陣酸楚,他抿了抿嘴,壓著心中翻湧不停的情緒道:「我從不認為父親會這樣離去,就像言劭觀和魏籍不相信言傾瀾的死一樣,太過離奇,就像是......就像是算好了時間。」
「那次我即將下凡,」江潛牽住言梔的手,緩緩道來:「下凡前,月神吩咐我說,讓我在凡間謀個好差事,離皇宮近一些。」
「他讓你下凡做什麼?」言梔擡眸問道。
江潛沉默半晌,道:「等。」
「等?」
「對,」江潛道,「他讓我等,等你下凡,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查你想查的案,保你性命無恙,再不要回去。」
「再也不要回去?」言梔睜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江潛沉默無言,只是點了點頭。窗外的天逐漸黑了下來,廊上的燈燃了起來,夜晚的寒風刺骨,敲打著言梔頭頂的窗。
「不回去,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也罷,那天界也沒什麼好的。」言梔喃喃道,他合上了手中書冊,低頭捏了捏軟酪的兩隻小爪子,仿佛就此放下了一件輕如鴻毛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潛輕撫他的臉,「你若還想回去,總會有法子的。」
可這次言梔搖了搖頭,不再答話了。
大相國寺里的草木逐漸凋敝,碎雲換上了厚重的襖,也不坐在院裡了,只是偶爾放晴時出來曬曬太陽,其他時間裡,不是在禪房誦經,便是在屋子裡看書睡覺。
陸相宜好像被他磨平了性子,清晨,他與淨明一同起來敲鐘,誦完一長段經後便去挑水,下午則是被碎雲教著念書,聽得進多少誰也不知,總之一個人隨意教,一個是無心聽,天一黑便回屋子裡睡覺,一天就算這樣過。
過久了安逸日子,他好像忘記了自己還有什麼要緊事沒做。
這日他正和淨明挑著水回寺里,只見一隻白鴿落在了院子裡,淨明放下了水桶,看向他道:「碎雲先生的信?我將近有半月未曾看見過信鴿了。」
陸相宜看見信鴿後眼光一亮,隨即又恢復常態,道:「你看的倒是仔細,快走吧!」
他倆提著木桶回到寺中,淨明踉蹌著將水倒進缸中,每每此時都會搭把手的陸相宜如今不見了蹤影,淨明嘴裡還在喃喃著「幫忙」,自己不自覺已然幹完了所有的活。
他回到院子時,信鴿還站在碎雲曬被褥的竹竿上。陸相宜打量著緊閉的房門,看來碎雲還沒有醒。
陸相宜從白鴿的爪上取下信條,攥在手心裡躊躇著,正下定決心要打開信條時,那白鴿撲騰幾下翅膀,從那四方的天上消失飛走了。陸相宜遵從著碎雲的吩咐,還是沒有打開。
推門聲響,碎雲先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還穿著寢衣,外頭披著件裘袍,儼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陸相宜愣了一下:「師,師父,你醒了?」
碎雲先生一言不發,從他手中搶過了還沒來得及拆的信條,他看完後,重新將目光落在陸相宜的身上,陸相宜很快低下了頭。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就這點小事也好飛鴿來給我看?」碎雲先生將信搓撚成團,扔進了紙簍里,他的目光瞧著旁邊的愛徒,「丞相勸我沒事別整天關你在寺里,只不過你自己別再向從前一般莽撞。」
「那......」陸相宜恍惚間明白了碎雲的意思,他有些興奮,「師父的意思是?」
碎雲拉攏了裘衣,長嘆一聲,道:「你要去便去吧,相國寺關門前回來,也別太惹人眼目。」
「是!」陸相宜欣喜難掩,向他匆忙行了個禮便準備要下山了。
陸相宜學乖了,他穿了一身棕灰,混入人群中倒與尋常人沒也沒有公子的模樣了,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來城中做活的。
正想著要去哪,他坐在路面的面鋪子裡點了碗粉,他夾起一筷子呲溜溜地吃了起來,嫌味淡了些,便舀一勺辣醬拌了拌,鮮辣中還帶有辣椒原本的一絲絲甜味,伴著粉是最香不過了,就連湯也是鮮味十足的。
相比從前陸府的面,他更喜歡外頭的粉,雖說沒有那麼多的藠頭或是滷料相配,也沒有什麼蓋頭可澆,但屈指可數的幾片肉片就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從前他可能還會點一兩個鴨掌或是一張薄脆的豇豆餅,但如今手頭緊,碎雲沒給多餘的銀子供他花銷,他自然也就緊張了許多。
「陸公子?」一位男子坐在了陸相宜的對面,沒有介紹,陸相宜一擡頭便認出了此人。
隨著「啪嗒」兩聲,陸相宜扔下幾個銅板,不太想理會他。
「不著急走,再來兩張豇豆餅,快些端來!」男子衝著一旁掌勺的喊了一嗓子,那店家就笑嘻嘻地應下,去準備餅子了。
陸相宜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冷淡,「閣下何事?」
徐讓塵放下斗笠,搓撚著手指,說道:「公子不懂規矩,當初求我家殿下辦事的是公子您,現如今又要疏離,豈不是要打殿下的臉?」
陸相宜哽了一下,他眨著眼像是腦子正飛速轉著,想著該如何解釋,「這裡人多眼雜,若是讓有心之人瞧見了,那便是我害了殿下。」
徐讓塵沒擡頭,笑道:「公子多慮了,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那都是躲不過逃不過的,若是刻意隱藏,那才是多此一舉。」
「殿下可是查出些眉目了?」陸相宜沒有接徐讓塵的話,反倒是問起他來了。
這時,店家端來兩個碟子,兩張豇豆餅還在滋滋冒著油,咸香味早已竄進了鼻子裡。陸相宜咽了口口水,他夾起餅二話不說便咬了起來,不知是這餅太過誘人,還是說他在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徐讓塵笑了兩聲,夾起餅同樣吃了起來,「陸尚書的事殿下一直留意著,只是公子現如今自己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想著查案嗎?」
陸相宜「嗯」了一聲,又喝了口湯,「我不認識許朗,我沒殺過他。」
「公子自說沒想害他,但條條證據全都指向公子,」徐讓塵漫不經心道,「縱使刑部信任公子,那大理寺呢?縱然殿下信了,那陛下呢?」
陸相宜吃著餅,沒有答話。
「還是說,公子要躲在大相國寺一輩子,再不復出了?」
陸相宜吃完了餅,他舔了舔嘴,等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徐讓塵止不住大笑起來:「你回哪去?回家?你有家嗎?自己大難臨頭了還不自覺,還想替父報仇?還是跟著碎雲好好學著吧,等到有朝一日你能算出自己的命數了,在下山或也不遲?」
陸相宜在桌下捏起了拳,表面卻仍舊平靜:「殿下想要做什麼?」
徐讓塵點了點桌子,尋思了片刻,道:「不過是請公子去一趟沁雪宮罷了。」
「好,」陸相宜抿了抿嘴,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我和你去。」
徐讓塵一挑眉,笑看著他,說道:「那便請公子上車吧。」他按下銅板的手指在他面前指了指東南角,果不其然,幾個雜役打扮的侍衛站在一輛馬車旁,這一切在這鬧市之中顯得都是格外尋常。
「呵。」陸相宜看到那輛馬車時不禁嗤笑出了聲,他同徐讓塵一同上了車,坐定後才說道:「難為殿下費心,竟這樣大費周章的來尋我。」
徐讓塵自然還是一副笑面:「殿下的貴客,自然要好生請的。」
馬蹄聲一路響著,車廂內一路無話,不知多久,原本嘈雜的人聲逐漸匿了去,起而代之的是略帶肅殺的靜,不知過了多久,馬車逐漸停下,徐讓塵下了車,只有他與陸相宜兩人緩緩向宮門走去,一前一後,間隔不遠。
侍衛正欲向前阻攔,徐讓塵便拿出了令牌,侍衛們隨即放下了刀,恭恭敬敬在一旁站著,陸相宜已然許久沒有見過這般的場面,印象中上一次做這個動作的還是陸惟明,他有皇帝親賜的進宮腰牌,每每進宮他都會帶著陸相宜。
但去那沁雪宮,還是第二回。
按理來說,魏邤已然到了該分宮住進王府的年齡了,但宮外王府形同虛設,偶爾睡覺罷了,更多的時候他依舊住在沁雪宮,那是貴妃的宮殿,而每每魏邤在時,貴妃便朝著皇帝寢宮而去,永延殿,是皇帝的寢殿,亦是御賜於貴妃同享的寢殿,如此恩寵,何人不羨。
徐讓塵將陸相宜送到了沁雪宮後,引他去了廂房。
「殿下呢?」陸相宜見四下無人,心生疑慮道。
徐讓塵恭敬道:「殿下被傳喚至了御書房,請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要等到什麼時候?」陸相宜皺起了眉,師父的警告猶在耳畔,他不敢不早些回去。
而徐讓塵卻笑而不語,沖他做了一個壓低聲音的手勢,隨即便關了上門,自外頭鎖上了屋子。
陸相宜心下大驚,這是將他軟禁了?他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不滿,焦躁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
大約過了四、五個時辰,外頭的天已然暗了下來,陸相宜蜷在椅榻上,腦子裡想的卻全是該如何向碎雲解釋這發生的一切,夜色逐漸深了,外頭徐讓塵的身影仍舊在那門旁,他無法想像徐讓塵是如何這般紋絲不動站了這麼多個時辰,他感到有些餓了,自己的胃時不時催促兩聲,發出「咕咕」的聲音,這倒讓他沒有一絲睏倦。
「請來了嗎?」
終於,外面傳來一陣人聲,徐讓塵低聲回答了問題,屋內的陸相宜終於坐不住了,他仔細傾聽著,門外確確實實是魏邤的聲音。
「殿下!」陸相宜沒忍住喊了一聲,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停了下來。他看見魏邤的身影倒影在了窗子上。
「殿下!敢問、是殿下嗎?」
話音剛落,一陣鎖鑰相碰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屏息凝神,等待著門開。
「吱吱呀呀」,門打開了,門外筆挺站著徐讓塵,還有他身旁站著略顯疲卷的魏邤。
「殿,殿下。」陸相宜將目光投向他,屋外很黑也很冷,只有宮人手上的幾盞燈照亮魏邤眼前的那一塊角落,魏邤臉很白,恍若是屍體的煞白,只有暖黃的燈為他添了一些血色。
院子裡影影綽綽站著許多人,陸相宜不自覺地向他跪下,只是雙膝尚未觸地,便被魏邤扶了起來。
「陸公子,本宮迎你進宮,卻不想等了這麼久。」
魏邤說著,臉上卻沒有一點抱歉的神情。
「殿下找我是為何事?」陸相宜不想與他有過多的接觸。
魏邤倒是不著急,他緩步慢踱,像一隻貓兒般看著陸相宜,半晌,他幽幽開口道:「陸公子很少出門吧。」
「殿下何意?」陸相宜的聲音不由得低了,他暗自嘲笑著自己一時的懦弱。
魏邤笑出聲來,一個侍衛趕著向前,遞上了一張單子,魏邤拿起在陸相宜的面前抖了抖:「公子,這是大理寺與刑部近日的收穫,你仔細看看上頭都記錄了哪些地方。」
陸相宜沒有明白魏邤的意思,但從他的神情與語氣中也察到了一絲不妙,他接過單子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這......這是什麼?」陸相宜看著單子,上面全是一些地名。
魏邤溫笑道:「無非是陸公子前幾日去過的所有鋪子,街道,還有陸公子的那一身紅衣的來歷,經傳幾手,穿過幾回。」
陸相宜很意外,他雖知近日風波不斷,更有人稱是自己在宴上殺人,卻不想大理寺卻也當了真,大理寺也就罷了,可是刑部......
謝聞枝會相信嗎?
「陸公子不必回相國寺了,雲歲騖的人已然將寺廟圍成一團,誰也進不去,誰也出不來,還不知他們要如何對待碎雲,畢竟他是你的師父,藏匿嫌犯也不是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