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
2024-09-14 12:38:08
作者: 為衣山人
叱吒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凌冬將至,花房始終溫暖如春,郁蔥茂盛的香花綠草是謝聞枝悉心照養的結果,來見者無不稱奇,而謝聞枝始終是沐浴在馥郁之中的那個人,只是並不同於蕙茝風雅,他是見多了血。
人多的地方,就會流血。
而刑部大牢,流的血比裕都下的雨還多。
謝聞枝尚且在思忖著,他與江潛同飲一壺茶,久而久之早已不分敵我,如今寒夜前來,他自是感激不盡。
他對上江潛如漆的眸,道:「雲歲騖堂堂大理寺卿,查過的案多過他吃的飯,此案疑點重重,他若是被一塊碎布騙了視線,便也可見一斑了,你如何這般耐不住性子?」
江潛神色未變,說:「你也知此事非同尋常,只是這案如今只有從那碎布查起。」
「那便讓他查,」謝聞枝的喉結上下滑動,他抿了抿嘴,繼續說道:「讓他查,揪出幕後真兇,也好還他一個清白。」
江潛的眼神逐漸冷了下去,他盯著謝聞枝的臉,似乎要將他的心思一概收入眼底,「是你高估了雲歲騖,還是我此番前來便是多此一舉?你知道,他是敵是友不可知。」
謝聞枝輕笑一聲,又為他添上了新茶,「近日上頭事多,又臨近年關,你若知曉了我手頭上的這些事,或許能夠理解我為何多慮了。你我畢竟有同窗之情,又共事多年,一向是無話不說,但如今生了太多變故。」
見江潛蹙起了眉,謝聞枝將新茶推至他的面前,「你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要來告訴我這些事,我雖不知有碎布一事,但他若要從此查起,恐怕其中細節微末我比你還要清楚十倍。就算這東西果真就出在他身上,姓雲的也不會因此懷疑,只會覺得是同栽贓般的鬼把戲。再退而論,就算這樁案就成了冤假錯案,將他藏起來也算是你我的目的之一了。」
藏起來?江潛曾經想過,若謝聞枝許可,便將陸相宜藏起來,他要報仇自有人替他報,但如今是多事之秋,不需要再有人來添亂子。
「我為何要來告訴你這些?」江潛看著謝聞枝的眼,自問道。
謝聞枝頗為無奈地抿了一口茶,他單手撐著腦袋,突然笑出了聲。
「笑什麼?」江潛不解問。
「你瘋了。」
「什麼?」
謝聞枝止住笑音,戲謔地看著他:「我說你瘋了。我重視陸相宜,人盡皆知,無可隱瞞,但你真當我如碎雲說得那般,撞見他便手足無措,舉止不安,關心則亂?我看關心則亂的是你!」
喝完最後一口茶,謝聞枝起身為他推開了門:「早些將表弟送來刑部謀個差事吧,省得你再像今日般煞有介事的深夜前來,與我說這糊塗事。」
離開刑部的江潛同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自嘲著,將道邊石子踢進了雲溶江里,赭丘漆黑一片,夜行其中只覺得滑稽,他翻過自家的高牆,另闢蹊徑潛入刑部大牢,如今在同僚眼裡成了一樁笑柄,他一面嘲笑著自己,一面咒罵著言梔。
從高牆翻回院中,房裡頭的燈還亮著,只是不見言梔其人,抄手遊廊點燃了燈,一路亮到了前院。
江潛向前走了幾步,見著了自家小廝,攔下來便問:「公子現在何處?」
「公子、公子在府門前坐著呢,像是來了貴客......」說完話,小廝一溜煙便跑走不見蹤影。
前院,江府的大門緊閉,言梔架著腿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身上披著的是江潛的大氅。林隨意執著火把,照著他昏昏欲睡。
江潛將手放在言梔的肩頭,被手撐著的腦袋迅速擡起,言梔回眸扯出一個笑容:「回來了?」
「回來了,發生何事?」江潛正問著,便聽傳來一連串砸門聲。
外頭,許赫一身縞素,尚且在無休止地叱罵,罵的正是言梔謀害許朗,要向他討要說法。
江潛略有慍色,正欲開口,卻見言梔卻笑著指了指門:「你瞧這憊賴人物,我要有他一半神氣,現在就去與他打一架,直接把他扔進河裡餵魚,省得他擾我好夢。」
「大人與公子若是困了回去休息便是,府上奴僕各個忠心,這門我們替大人守!」林隨意死死盯著大門,好像在等一個許赫破門而入以便他施展拳腳的契機。
江潛踱步至門前,一眾奴僕便簇擁而上,等待他的指令。
「找人去折衝府告知恭先生一聲,再找幾個去報官,讓衙門趕緊將此人帶走。」江潛冷冷道,思慮再三,還是回頭走到了言梔的面前蹲了下來,道:「既然困了,就先回房睡,我一會就來陪你。」
言梔一聽要他先回房,連忙打起了精神,搖頭道:「你要開門,或是守著等衙門將他帶走,我都要和你一起。」
江潛忍俊不禁:「這些小事......」
言梔彎腰湊在他耳邊喃喃:「不是你說的要並肩作戰?」熱氣撲在江潛臉上,他再擡頭時便已然對上了言梔明亮的笑容。
「好,」江潛再次來到門前,輕輕落下幾個字,「開門。」
略有遲疑,林隨意將火把遞給下人,將門吱呀呀地打開了。
許赫見門打開,忙不疊撲向前,嘶啞咒罵:「言氏!你與我兄長比武不成,竟還要買通刺客刺殺!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
林隨意死死將其攔在門口,江潛肅立在言梔身旁,提高了音量:「許赫,我相府大門敞開是為勸你明辨是非,速速離去,但你若敢信口雌黃,踏入我府中半步,髒我門楣,就莫怪本相不通人情!」
許赫仍不罷休道:「言梔!兄長一生從未與人結怨,若非是你還能有誰!」
「當初的情形何人不知?那刺客來的如此之快,又怎會是我家公子!」林隨意冷冷逼視道:「我家公子犯而不校,你若是再干蹬鼻子上臉,休怪我不客氣!」
「呵,天子腳下,相府竟敢包庇罪魁禍首?你就不怕我報官嗎!」
江潛冷笑道:「口出狂言,去取我的劍來。」
言梔一聽要取劍,笑得越發開心了,他盤腿坐在太師椅上向著許赫無辜地眨了眨眼輕聲做了口型:「要小心嘍——」
「江潛!我乃南厲世家出生!我父親是朝廷肱骨!你豈敢動我!」許赫怒目圓睜,視線死死咬著江潛不放,連同聲音也氣得顫抖起來。
在江潛的一個眼神示意後,林隨意箍著許赫繞至他的身後,死死捂著他咒罵不歇的嘴,血液忽的湧上他的臉,但即使被捂著,沉悶的抗議聲也同樣讓人頭疼不已。
「大人,照膽。」小廝恭恭敬敬遞上江潛的照膽,這把劍並非神兵,而是江潛自凡間取得的第一把劍,古劍已然多年未出鞘了,再次握緊如舊友般的劍鞘,江潛只覺得一股快意橫生心頭。
照膽在言梔的注視下出鞘,鋒利的劍迎著火光揮至許赫的面前,在他眉心前凝滯住了。
「再敢多言,讓你爹來為你收屍。」
江潛冷不丁的一句話如同一盆涼水傾瀉而下,許赫緊緊捏住的拳頭尚且在微微顫抖,但陡然澆滅怒火使他頓時陷入茫然之地,屈辱、憤怒,眼中倒映著火把暴躁的閃光,驀然剎住憤懣地狂流,都將他死死釘在了原地。
「衙門的人何時到?」言梔輕聲詢問著方才回來的小廝,那是去通知恭叔霖的。
「公子莫急,大約在趕來的路上了。」
言梔此時也按捺不住,起身來到許赫的身邊,而江潛執劍的手並未放下。
「是誰教你,誰教你來相府尋我的?」言梔語氣冷淡,方才捉弄時的狡黠同樣一掃而去。
林隨意將死死捂住許赫的手移至他的脖頸處,逼迫他仰視著自己的主,許赫的喉頭艱難地上下移動,沙啞而又斷續的囁嚅道:「無......無人指示......」
言梔哂道:「無人指示?那又是誰教你的?」
「無......無人教我......是你......是你蓄意謀害!」
「啪——」
一記耳光被打在臉上,熱辣與刺痛刺激著他,如刀割般的疼痛強悍地在許赫的大腦中膨脹。言梔酸痛般地轉了轉手腕,他眼中閃爍著挑釁的光。
「你......你敢打我?」許赫戰慄著問,世家嫡子的榮耀使命盡數化作屈辱。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哈哈哈哈!」
酸辛與恨在他心中崩潰決堤,言梔置若罔聞般地冷笑,一腳將許赫自台階上踹下,滾落在了街道中央,若是在早晨,這條街上有熙攘的人群。
「公子......」林隨意關切的看向言梔,又見官員帶人趕到,連忙又恢復原貌。
江潛收了劍,卻發現恭叔霖也隨衙門一同趕來。
許赫仍在瘋狂地大笑著,他被捕快壓上囚車時,他的雙手還在一遍遍控訴似的拍打,他死死抓著鐵欄,如惡鬼般悽厲地笑。
恭叔霖看著入鞘的照膽,輕聲誇了一聲「好劍」,隨即攬過言梔寬慰道:「青笮是頭一回遇見這般場面?瘋人瘋語,不必計較!」
言梔平復著情緒,目光追隨囚車一起駛向遠處,江潛與林隨意是同樣的不知所措。
「瘋癲、他剛死了兄長,我不計較。」言梔說著,向恭叔霖行了禮,隨後便轉身離去。
恭叔霖撚鬚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與江潛說道:「畢竟還小,被人無端潑了髒水這滋味不好受,你多多安慰他,我今日來目的便是要斷了一些人的閒言碎語,明日我便上朝說明此事與相府並無關聯。」
江潛躬身行禮:「多謝先生體恤,既事已了,恕潛不能遠送。」
見相府關了門,恭叔霖握劍站在長街上,若有所思,聽見幾聲烏啼,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一旁的小吏滿臉堆笑:「回大人,快到丑時了。」
恭叔霖擡頭望著陰沉的天,不見明月混黑磅礴的黑夜,壓得人難以透氣,「丑時......」,他喃喃自語。
「大,大人......那許氏該如何處置?
恭叔霖瞥了眼那瘦削小吏,冷淡拋下一句:「去稟你們長官,出了這樣的事,恣君安排吧!」
江潛快步回到屋內,火燭已然熄了,掀開床邊羅幔才見言梔身處何處,他早已坐在了榻上,裹著被子不知在望向何處。
江潛摸索到了他的手,言梔的手冰涼,他將這雙手塞進了自己的衣服內,用體溫供他取暖。
言梔擡眸看向江潛,沒有火燭,他們要湊得足夠近才能看清彼此,「不冷?」言梔嘴張了半天,卻只說出兩個字來。
「不冷。」江潛笑著湊近他,將愛人抱在自己的髕骨上坐著。
言梔將手抽了出來,熟絡地抱住他的脖頸,靠在江潛的肩頭上,又想到方才自己掌摑許赫的模樣,生怕江潛覺著自己兇狠,故作委屈地擠出了兩滴淚來,不偏不倚地全蹭在了他的皮膚上。
但江潛從未有過一絲要怪罪的意思,他只是無措,多年的經歷早已將他太多的情緒磨去,他不懂該如何安慰。
「別哭好嗎?我、你一哭我便不知該如何自處......」江潛頗為自責,不禁又將他抱緊了幾分。
這下又輪到言梔犯了難,他摸不准江潛的心思,試探地問了一句:「你不怪我?」聲音沾染了一些哭腔,他盡其所能扮婆娑淚眼。
江潛不知言梔為何所想,急促道:「我不怪你,我從未想要怪你,他如此污衊,惹你不快,我本想就此殺了他,但若真的就此了結,我害怕會有有心之人變本加厲地編排......你能原諒我嗎?」
「我......」言梔愣了一會兒,眨著眼思忖了半晌,江潛的思路與他大相逕庭,倒是他不知該如何自處。
「你果真怪我了,」江潛調整坐姿,與言梔對視,抹去他臉上的淚水,「我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言梔吸了吸鼻子,順坡下驢掩飾道:「我不怪你,你知道的,我最恨別人污衊,我已經被詆毀過一回了,現在還背著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名。只是,我不想......我不能再被人污衊了。」
「不會!這樁案子,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都會與我一起調查清楚,你不會被他人安置任何罪名,還有之前月神的事,究竟是誰處心積慮謀害,我都會調查得水落石出。只是,你能不能等等我?」
江潛字字真摯,發自真心,好在夜幕低垂,他不必小心翼翼地摟他,言梔也可以捧著他的臉頰。
屋內昏暗不明,他們可以大膽地親吻,也好在屋內昏暗不明,才沒讓他漏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