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敵

2024-09-14 12:37:58 作者: 為衣山人

  通敵

  謝疏林的手搭在言梔的掌心,他為他細細上著藥,「你今日怎麼了,這樣惹你兄長?」言梔用餘光掃了一眼遠處石凳處相談的二人,問。

  謝疏林嘿嘿一笑:「我這叫情急智生。」

  「學會了幾個成語就亂用?說吧,謝二公子究竟意欲何為?」言梔放下他的手,只是留下駭人的紅痕,並未破了皮。

  

  他本不打算坦白相告,但卻在言梔的注視下無奈開了口:「今日陛下不讓兄長上早朝,聽聞丞相亦然,兄長想見丞相不得法,我便想了個主意,就說是帶我來找你的,方才那不過是搶人眼目罷了,總得讓下人們知道我的頑劣,便信了兄長是出於無奈才不得已來到相府。」

  不成想謝二公子成日吊兒郎當不著調,卻也能為兄長考慮良多。

  言梔的目光中帶了些許讚許:「學書還是學了些皮毛的,想必謝大人也是看穿了你的心思,不過這法子漏洞百出,謝大人又怎會......」

  謝疏林環顧四周,在他耳邊低聲道:「那是因為真的出大事了!」

  「什麼事?」

  「青笮,過來。」謝疏林方才想要道出原委,卻見江潛注視二人,朝著言梔招手。

  江潛道:「陋巷住著的許先生,你們曾經見過,又聽他說起什麼特別之事嗎?」

  「我統共只拜訪過先生兩次,一次是與疏林一道去的,無非是閒談罷了,求他為我修簪子。另一次便是取簪子,客套兩句便也走了。」言梔實話實說,謝疏林在一旁點頭,道:「沒錯沒錯,就是普通閒聊而已。」

  江潛淡淡一笑:「謝大人,那許先生與相府的交情,也就是青笮所說這般了。」

  「江盡月,事發蹊蹺,許先生驟然暴斃於刑部,你也不願與我坦白?」謝聞枝難得的打起了感情牌。江潛早知事態嚴重,卻不願參與,二人一時僵持不下,沉默了良久。

  言梔此時打破沉默,道:「想必表兄並非不願告知謝大人,而是害怕謝大人身後之人知曉了事態始末,對事無益。」

  謝聞枝微微蹙眉:「你是指陸相宜?他與你師出同門,你豈會不信他?」

  「陸相宜雖與我師出同門,但素來聚少離多,他在南厲和裕都,而我遠在池照,只不過是寥寥數面的交情罷了。此番也是陸相宜將許先生強虜至刑部,否則也不會生出這些事來。」言梔說道。

  「許先生何許人也,為何瞎了眼,為何入了宮,現如今又為何屈居陋巷之中,這些我都已調查清楚,唯有一處不解還請丞相賜教。」清早時,刑部官員送了公文到謝聞枝宅中,附著一封薄薄的密信,夾著半片梧桐,一看便是青梧查出了些什麼。

  江潛也是面色不改:「我知曉的並不比謝大人多。」

  「他是你送出宮的。」謝聞枝淺笑道。

  謝疏林揪緊了眉頭問:「這老東西不就是個打首飾的嗎?」

  「我與江大人說著話呢,你插什麼嘴?」謝聞枝眼神一凌,謝疏林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謝疏林一開口,言梔便尋思出了什麼苗頭來,他連忙問道:「你曾說,這老先生是怎麼尋來的?」

  謝疏林支支吾吾:「二,二殿下想要做簪子送給花魁,讓我去尋的工匠。」

  「你且實話實說,這可不是鬧著玩。」

  「好......好吧,這是二殿下與我一同出宮玩時走街竄巷碰見的,他母妃不讓他出宮,這才撒的謊,還請丞相不要告訴他人......」謝疏林長嘆一氣,頗為無奈。

  謝聞枝恍惚一陣,閉目道:「還請言公子滿足舍弟的心愿,帶他去看一眼貓兒吧。」

  兩位小公子回到書房中,言梔將軟酪交給謝疏林抱著,他瞧著軟酪心生歡喜,但又困於方才道出實情,並未保守至交好友的秘密,愣是瞧著最讓人歡喜的貍奴也開心不起來。

  北風至,鳥飛絕,唯有江潛與謝聞枝在院中對立著。

  「你還是懷疑魏邤?」江潛問。

  「裕都的秋向來是多事之秋,種種變故我都派了青梧暗查,百川朝海,諸多線索指向皆為此人,佯裝紈絝,行不堪之舉,當真是陰險至極。」謝聞枝道,他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凌冽。

  江潛依舊是笑可融冰的模樣:「既然認定許先生的死於他有關,那我便猜上一猜。」

  「嗯?」

  江潛推測道:「許先生的死,是因為魏邤早有預料,預料陸相宜會去尋他,預料許先生會留給你們線索。」

  「線索?」謝聞枝故作此問,他並未在許先生的身上發現有什麼故意留下的痕跡。

  江潛笑道:「他生前可喊了陸尚書的名諱?」

  謝聞枝大驚,緩緩道:「你是指......」

  「你與言梔在祭祀那日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傳召,推你們至風口浪尖,你便相信陛下不過是無心之舉嗎?他一向是個漁者,餌料換了一批又一批,陸尚書和朔北趙氏不中用了,自然要換上新餌攪弄裕都。」

  頓時,四周鴉默雀靜,連風也藏蹤匿跡,躲在了樹林之間。

  「我心知陛下此舉是為了將我與言公子至於世家中心,只因我早年喪父,謝家落寞,言公子雖為相府親眷,但他姓言,遠在池照。我與他在裕都皆無根基,更無尾大不掉的世家做靠山,將我倆推至風口浪尖,若我倆有一人能夠掀起風浪那便算贏,贏則各方勢力削弱,皇權得保,輸也不過是輸了兩個無關緊要之人罷了,又與龍椅上的那位有何干係?皇帝打了一輩子的仗,與前朝算計,與餘孽算計,與四國算計才得來的天下大統,他不是向來只重權勢,草菅人命?」

  謝聞枝難得吐露真言,江潛寬慰道:「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不肯放權,太子被他算計了這麼多年,就連同宮宴也受其打壓,愣是將自己的嫡子,太子儲君壓成了親王禮制,長公主待嫁的年紀被逼的提槍上陣,為自己殺出一線生機,至於魏邤,他若非佯裝紈絝,又豈能茍活宮中?」

  「當年皇帝開的恩科,將你我二人一舉提拔為尚書與丞相這等高位,不是自己爭來的高位,受他人施捨,來日你我若是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謝聞枝自哂道,「這不已然待於府中了嗎?」

  「這豈非好事一樁?罷朝,將禍水引至刑部,你大可將此事推給魏邤,讓陛下遂願,使他疑心皇子,更何況拉攏人心,死個老先生無足輕重,你一箭三雕。」江潛溫笑道。

  謝聞枝自知隱瞞不過他,索性直言:「還有,我不願疏林再與魏邤相來往,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可如何算計,你我也不是陛下的對手,登不上檯面。」

  「再如何算計那也是人,人怎算得過天?」江潛笑道。

  此話也引得謝聞枝發笑:「江盡月,你也會信天神之說嗎?你也信那死去的中宮皇后是滄海神女,她若是仙,那為何還死於非命?」

  江潛垂首一笑:「原是不信的,但倘若世間真有天神之說,那天神的命也絕非天定,任何生命的前路都是靠自己一步步闖出來的,刀在自己手中,是否能殺出前路歸途,全憑自己心意,你我也可為天。」

  謝聞枝怔忡,慌忙間擡手示意他噤聲,「沒有避諱、口不擇言!」

  馮詮一路風塵僕僕趕來相府,還未進門,便瞧見了謝宅的馬車停在一旁,但來不及細想,手頭的事更讓他坐立不安,江、謝二人趕至門口時瞧見了這皇帝近侍火急火燎的模樣,同樣還沒來及問,便聽他匆忙道:「陛下龍顏大怒,二位大人快進宮面聖吧!」

  「敢問馮大人,陛下因何發怒?」江潛招呼下人遞上熱茶,卻被馮詮擺手拒絕。

  「大人們快上馬吧!趙將軍通敵了!」

  趙醒通敵,朔北世家舉兵擁伊氏親王烏恩奇稱王,烏恩奇改回原名為呼延灼,脫去罪臣之名,轟轟烈烈的在草原上登上皇位。

  將軍府人去樓空,呼延王子淪為階下囚,趙醒通敵的勾當顯露人前,野心昭然若揭。

  相府的兩匹千里馬同時奔馳在裕都城中,一匹去向皇宮,一匹去向東大街,蘭香舫。

  言梔馬蹄達達趕到蘭香舫前,信物扔在了門童的懷中,徑直奔向了二層——徐辭盈的廂房。

  徐辭盈還在彈著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盤,絲毫沒有要理睬言梔的意思。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她唱著詞,一襲紅衣如舊,是最初梅下相逢的模樣。

  言梔平復呼吸,嗤笑道:「趙醒通敵,你這是打算以死明志了?」

  「錚」的一聲,琵琶聲戛然而止,紅衣花魁容色憔悴,但笑容卻依舊明艷:「以死明志?妾身出身微賤,茍活至今已是不易,不過是在趙府彈了一首曲子罷了,言公子這才氣勢洶洶闖入蘭香舫,便是要勸妾身以死明志?」

  言梔矚目著她「出身微賤?你與趙醒郎情妾意,曾有白首之約,他若是娶你,必定是八擡大轎,十里紅妝,將軍夫人的身份可還算得上微賤?」

  徐辭盈倏然看向他,冷冷道:「你都知道了?」

  「徐讓塵深夜造訪相府求丞相設計救你出獄,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們可不願意干,好在你哥哥懂規矩,三下五除二就將你們如何攀親,入京城的事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言梔依靠門柱,笑道:「這裡頭沒少趙醒相助吧?否則,以你們前朝遺孤的身份重回京城,可絕非易事。」

  徐氏兄妹實乃前朝舊臣子女,不過是五品官,但因牽扯黨爭,又逢亂世朝代更疊之際,與一眾大臣們死在了宣化門口,只留了這一雙兒女。

  趙府的老管家與五品官乃同鄉之誼,這才將這一雙兒女帶至趙府養育,那時的趙醒不過十八歲的少年,生怕以己之力無法護住這一對遺孤,便幾經波折為他們攀上了一門同是五品的徐大人,徐大人便是徐貴妃的遠親。

  這徐大人膝下無子,視他們如己出,長成後送徐讓塵至宮中成了侍衛,正巧分去了沁雪宮。而徐辭盈年幼時受蘭香舫舫主賞識,教其樂理,成為一代花魁,故而裕都人只知徐讓塵出生官宦,而不知徐辭盈乃是他血親。

  徐辭盈對趙醒的情誼是自打進了趙府便存在於心的,趙醒常常喬裝打扮,化名進入蘭香舫,起初只為關懷,而後為何二人互生情愫卻對此緘默不言,趙醒年至三十卻未曾娶妻,其中原委便不可聞也不可知了。

  只有徐辭盈知道,木蘭製成的匣子裡還靜靜躺著梅釵,她站在城樓上望他背著通敵的罪名策馬揚鞭而去,而自己卻只有無盡的愁緒。

  「你既知道了,又為何趕來蘭香舫對我興師問罪?」徐辭盈淡淡道,眼神中滿是堅定不移。

  「興師問罪?徐姑娘誤會,我來此不為其他,而是赴約。」言梔笑道。

  「赴約?」

  言梔一揚眉:「不久前徐讓塵帶話給我,說徐姑娘想要見我。」

  徐辭盈無聲嘆氣,她放下琵琶,轉身到了屏風後頭尋找些什麼,言梔拿起她的琵琶撥弄,笑道:「相思木帖金舞鸞,徐姑娘的琴音當真是讓人魂牽夢縈。」

  徐辭盈拿出一封信,附著一支紅梅,交在了言梔手中:「妾身也聽謝二公子說了,言公子的阮可謂一絕。方才多有得罪,這是將軍給言公子的信,但沒有機會親自交給公子,便存在妾身此處,靜候公子到來。」

  「趙醒給我的信?」他輕拆信封,只抽出了單薄的一張紙,見細瘦的兩行字。

  「朔梅罹霜雪,不肯凋帝師。」

  言梔輕笑出聲:「趙將軍這是早有預謀,又何必向我解釋呢,我不過是個初來乍到的無名小卒。」

  徐辭盈撚起梅枝:「將軍通敵的罪名是無法洗脫,但妾身受恩於趙氏,於情於理,當該為將軍辯駁幾句。」

  「你說吧。」

  「將軍戎馬多年,護衛裕都已有六載,未曾出現過一絲疏漏,將軍有多般無奈,妾身雖不知其中始末,但也懂得這宦海沉浮的道理,將軍通敵,是為己,為趙氏,更是為了寒梅。」

  「寒梅?」言梔不明所以。

  徐辭盈道:「朔北寒梅,凌霜傲雪,風雪不摧,裕都中有人想要將他從枝頭拉下來,與路邊野芳為伍,若是公子,您願還是不願?」

  言梔回答道:「高山不與培塿為類,這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

  徐辭盈長嘆一氣:「這便是將軍不得已的苦衷,將軍也懂得那日公子深夜造訪趙府的深意,將軍陪公子演了這場初到裕都的戲,也算有了交情。」

  「將軍可還與他人說過此事?」

  「據妾身所知,再無他人。」徐辭盈撲朔著雙眼,忍著淚水:「將軍的親人至交全在朔北,裕都里,倒只有公子這樣的外人讓他覺得親切了。」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