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

2024-09-14 12:37:50 作者: 為衣山人

  雲起

  江潛從不會和言梔說,這柳梢洲的桂樹是他等他的這些年一棵棵親自栽種的,就如同言梔起初也不會知道,他站在長亭下解韁繩,一旁的白馬竟是江潛的汀茫。

  見江潛同樣牽出了白馬,言梔才恍然大悟,十分尷尬地望著他。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們的一切都是如此。」江潛將馬首上的乾草摘下,扶他上馬。

  二人在馬上牽手,誰都不願意再走快一些,誰也不願意打破一路的沉默,只剩下眼神中滅也滅不掉,一旦互相觸及就慌亂躲藏的愛意。

  分明已經是多年的愛人,為什麼還會像第一次親吻後的那般顧慮良多?言梔不願意去想,卻不知江潛早就在此糾結中淪陷多年,這麼多年來,竟沒有改變一分一毫。

  「進城了,還牽著嗎?」

  「沒什麼好躲藏的。」江潛又攥緊了幾分,笑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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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

  林隨意策馬揚鞭奔至城門口,在江潛面前勒馬,驚得馬蹄騰空,在地上不安地踏著,「大人,不好了!」

  二人面面相覷,言梔蹙眉道:「心急火燎的像什麼樣?慢慢說!」他心裡氣的不行,難得尋著這個能夠愜意溫存的一日,如今看來又是要打了水漂。

  林隨意喘息兩聲:「大約半個多時辰前,工部的林大人突然到府前說要尋丞相,我讓他晚些再來,但他卻非要闖入府中,屬下好生相勸總算讓他答應在門口等候,誰料我一轉頭,他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什麼?」江潛道:「工部侍郎,林大人?」

  「正是!現如今太子殿下,長公主與謝大人都在府上,大人快回去吧!」

  工部侍郎林大人不久前受太醫醫治方才睜眼不久,沉浸在痛失愛妾與腹中子的哀慟之中,如今卻一頭撞死在堂堂大齊丞相的府前。

  江潛與言梔前後跨過門檻,言梔的眼神在一旁乾涸的血漬的門柱上停留了幾秒。

  「當真是一點空閒都沒有。」言梔小聲抱怨著,被江潛捏了捏手心,遠遠瞧見了一眾人便極其默契的鬆開了對方的手。

  江潛躬身行禮:「殿下,長公主殿下。」謝聞枝站在他對面也同行一禮。

  魏籍一把拉過江潛:「還行這些虛禮做什麼?本宮問你,你實話實說,林大人與你有什麼交情?」

  「除卻府中尚建的雪廬,並無交情。」

  魏籍詫異:「那他為何剛醒就來相府?」

  言梔卻是將眼神投給了謝聞枝:「恕在下無禮,敢問大人,現如今林大人屍身何在?」

  「大理寺的人已經擡走驗屍了。」謝聞枝道。

  長公主此時厲聲道:「江府突遭此禍,若說林大人的死與江府毫無關聯何人敢信,何人會信?丞相自辨不清,若無他人力證恐怕要使輿論譁然。」

  「禍不妄至,恐怕他人早有預謀。」謝聞枝的出現本就在江潛的意料之外,此人最是痛恨結黨,更何況是與兩位皇親並至,這樣的場面,除卻朝堂之上,再未曾見。

  謝聞枝道:「林侍郎的愛妾是被伊氏王子的車輿衝撞致死的,他不撞死在驛館前,卻撞死在相府門口,當真是出其不意,別有用心。」

  魏籍凝眉思索:「是有人存心嫁禍?他在為誰賣命,不惜用自己的命來嫁禍丞相?」此話一出,在場各位不由屏息凝神,一時闃然,而江潛卻始終沒有開口。

  林隨意見他緘默良久,難忍催促道:「大人你快說句話,快想想法子!各位殿下都是信任您的!」

  言梔此時也在等他回應,當江潛對上他堅定卻又溫和的眼神時不由的一怔。

  江潛堅定開口道:「進宮。」

  「進宮?丞相想到對應之策了?」魏階鳳目半眯。

  「並非此時進宮,而是等內監傳召。」江潛笑道。

  魏籍問:「你是就這麼打算坐以待斃?屆時將會是如何被動的局面,你豈會不知?」

  謝聞枝先一步懂得了他的心思,笑道:「二位殿下不必著急,陛下生性多疑,倘若此時便有所舉動那才是自污之舉,免不了一身清白描成黑,陛下不提,丞相不動便是。」

  「說得輕巧,倘若陛下待會就傳召丞相呢?」藺陽說著,魏籍狠狠瞥了他一眼。

  謝聞枝笑:「陛下不會傳召,至少今日不會。」

  「為何?」長公主發問道。

  「殿下,您的皇弟呢?」謝聞枝挑眉一笑。

  長公主一怔,怒視謝聞枝:「謝大人是懷疑本宮的親弟弟從中作梗了?」

  謝聞枝不改笑面:「不敢,裕都何人不知二殿下終日流連風月之所,無心朝政?」

  見二人針鋒相對,江潛及時打斷這將起的風波:「二位殿下的好心,臣感激不盡,只怕二位殿下若是待久了,恐招人口舌。」

  「本宮自然有一套說辭,江大人何須如此趕人?」魏階扔下一句話便轉頭離去,而太子臨走前目光仍在江潛身上徘徊,似乎心中有事未明,好在言梔餘光掃見,沖其莞爾一笑:「言梔改日拜訪殿下。」

  魏籍心事重重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謝聞枝與江潛並立雪廬之前,雪廬建造將畢,但卻因工部之變停工了三日,江潛見雛形已成,磚瓦散落在地,不禁聯想到了河對岸毀於一炬的報恩塔,裕都何嘗不是這一副模樣?皇帝苦心經營的盛世都城,如今卻也到了將盡不盡,停滯不前的局面。

  謝聞枝笑道:「魏邤此人你我皆是懷疑多時,謝疏林與他多年相處,卻也沒發現出什麼端倪來,看來他是真紈絝,日日被一假紈絝耍得團團轉。」

  「看來行百里者半於九十,魏邤的狐貍尾巴又是怎麼被你抓到的?」江潛背手而立,淡淡開口。

  「我?我可沒有這個本事,是陸相宜。」謝聞枝念道這個名字時,聲音難以察覺的溫柔下來。

  「陸相宜?」

  謝聞枝垂首:「沒錯,他一心報仇,那日你飛鴿讓我前往相國寺前他進宮和魏邤相商,大概是我從前與陸尚書抱怨魏邤此人時被他有心聽了去,如今便起了查他的心思。碎雲先生方才勸他小心行事,後腳進了宮就被魏邤一言兩語挑起了原來的心思,卻不想是在試探他的野心罷了。」

  江潛無聲嘆氣:「陸公子倒是不失尚書風範,當年的陸尚書也是如此芒寒色正。」

  謝聞枝何嘗不認同,道:「世伯若為史官,那定是董狐直筆的一位好官,奈何這朝野殺人不用刀,千仞無枝反倒賠了自己的命。」

  謝聞枝道:「你可還記得當初的那場水患?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就連殿試也改了日子,只因大水衝垮了槐露縣的河壩,還帶去了一場疫病。」

  「這怎會忘?想當年你我同科進士,便是因為陸尚書有親眷在槐露縣,你我還一同替他日夜兼程趕往槐露看望,帶去錢財,誰知到了槐露才知世態炎涼,官員無惡不作,欺男霸女,就連皇帝派去的二十多萬兩的救災銀也化為烏有。」江潛回憶道:「你我還險些被害,好在尚書覺得蹊蹺,帶了御詔趕來,你我才保全一命。」

  「事到如今,我的腦海中依舊會閃過當初的情形,雖說朝廷已然派去了新官,貪腐之風也銷聲匿跡。但在我去之前,曾以為那是一處富庶的土地,整個裕都都指望這槐露縣的納糧吃飯,稅款也從未拖欠,究竟是何人隻手遮天,將這一處人間煉獄般的地方粉飾成如此模樣?為何派去的縣官如此之多,從未有一人上書稟明?」謝聞枝道。

  「你懷疑是魏邤?」江潛思忖道。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縣令府中撿到的那玉珏嗎?」

  江潛頷首:「自然記得,那是皇親貴胄才配享用的美玉。」

  「二玉合起為一珏,你我撿到的只是其中一塊,而我剛封尚書那日,疏林替我擺宴,回來時也拿了這樣一塊玉,那正是魏邤給他的。」

  江潛沉默不語,眼前恍若又是一片雪虐風饕,他孤身一人在雪中踟躕,前路依舊風雪交加,而身後卻是萬丈深淵。

  「你認為現在的這件事,與當初的事有關?」

  「不。」謝聞枝的眸中閃過尖利無比的光,「我始終篤定,你我當年之事,尚書之死,如今林侍郎慘死相府外,始終是一人的手筆,之前千絲萬縷的聯繫讓我不得不懷疑魏邤此人是否如常人所見的那般,還是陷害官員,欺壓百姓,甚至勾結呼延部的殘暴之主?」

  「祭祀那天,不正是顯露了他的野心嗎?」

  祭祀?祭祀那日他將矛頭直指魏階,又牽扯太子,一支小小的梅釵,便說是謝疏林在朔北找來的工匠製成,倘若東窗事發正好將所有罪責推至謝疏林身上,也難怪謝聞枝要將他禁足家中。

  朔北的工匠,到底是不是工匠?

  那工匠來自朔北,到底是不是朔北?

  江潛又想起了一個人:「趙醒這幾日倒是安靜。」

  「失了折衝府,他還能掀起什麼風浪?」謝聞枝親手削去了趙醒的折衝府,其中正是猜測他與魏邤的關係。

  「哥哥!」

  江潛一回神,就瞧見言梔向自己跑來,「謝兄,哥哥,藺陽方才折回說宮中的馮中監正向相府趕來,讓你早做準備!」

  「當真?」

  謝聞枝沉吟片刻:「他竟然來了。」

  言梔不明所以:「不是說陛下今日不會傳召嗎?」

  風聲穿過竹林,簇簇不止,江潛擡首望向天際流雲,只見一片霧靄沉沉。

  「看來,是有人比我們快了一步。」

  馬車一路顛簸,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在一處巷口停下。

  陸相宜在街口下車,身後是隱匿在人群中的護衛,垂垂老者拄著拐杖出了屋子,去感受蕭瑟秋日中的一縷暖陽,他前後挪動著,好使光亮打在自己的臉上。

  可隨著陸相宜一聲令下,護衛們退出人群沖入巷口,將那老者套入麻袋之中,扛起扔在馬車內,隨即奔馳而去。

  陸相宜的目光不知該嚮往何處,只是百無聊賴地叩著窗,哼著曲。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麻袋裡的老者冷汗涔涔冒著,麻袋隨著他的呼吸一同顫抖,他顛沛流離大半生,終於找到一處落腳之處,卻不知為何又被人所劫?難不成是自己曾經的仇家,又或是曾經賣命做的那些事情?與他同在車廂的那個人還在哼著歌,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一句一句壓得他喘不上氣來,卻也讓他無暇再想,不敢再猜。

  不知過了多久,自己被扯了麻袋,拖拽下車,反倒還鬆了一口氣。

  他眼盲多年,卻無人常伴,如今終於有人牽引他走,其中滋味卻是難以啟齒。

  「老先生,多有得罪。」陸相宜也不管他是否眼盲,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

  老朽戰戰兢兢:「敢問各位,老朽我從未得罪過人,你們可是綁錯了人?」

  陸相宜道:「老先生並未得罪人,在下卻也沒綁錯人。」

  「你......這是何意?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藐視王法不成!」

  「膽大包天,敢冒犯公子!」護衛抽刀大罵,卻被陸相宜按住了手。

  「既是得罪,又為何執禮?既是個正人君子,又為何行此拐騙之事!」老朽壯著膽子道,他已然瞎了眼,惶恐半生,已然活得沒滋沒味,臨終了卻又無端受綁,憋得滿腹怨氣無處撒。

  早聽聞這老頭脾氣古怪,對他的質問陸相宜也全置若罔聞,吩咐一旁的護衛道:「去搞幾個下酒菜,我與先生有要事相商。」

  老朽等了不知多久,或是很久,或是並無多久,但如今他與陸相宜對坐著,他雖眼盲,但手腳冰涼的觸覺與鎖鏈在地拖拽的聲響無時不刻告訴著他,此事非同尋常。

  倒酒聲澆醒了老朽的惶恐,沉甸甸地酒碗自陸相宜的掌心到了他的手上,他雙手戰慄地托著,嘴先夠到缺角的碗壁,猛然吞咽了大半碗,灑了一地。

  滴滴答答,酒自他的衣角垂落在地。

  陸相宜托腮笑著,原來受制於人的模樣竟如此滑稽。

  「此番尋老先生前來,是想問你一樁事,看看先生可認得此物?」

  「何,何物?我知無不言......」

  陸相宜淡淡一笑,將東西丟入碗中,碰出叮噹一響,老朽摩挲著撈到此物,在掌心仔細辨認著,終於摸到一處曲折時神色大變。

  「這......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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