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2024-09-14 12:37:47 作者: 為衣山人

  暗涌

  又是一夜淺眠,見下人來報車馬已然備好,江潛便整冠束帶要去上朝,這些年來每日如此,不過今日卻不想被言梔絆住了腳。

  若無要事,言梔是不會在宮門前等他的,相比等待,他更鍾意好眠。江潛給他掩著背角,深秋時即便暖陽也透著冷,不比從前,這幅身子是會生老病痛的,目光又在心上人的面容上一晃而過,他便決心上朝去了。

  「嗯......去哪?」

  言梔翻了個身子,側躺著,手不知何時又從暖融融的被窩中探了出來,勾住江潛的腰帶,不過是輕輕搭著,卻又能迫使他重新坐回床榻上。言梔半眯著眼,像是還在睡意中掙扎:「要去哪......」

  

  江潛不禁浮起一抹笑意,雙手捧著言梔睡意朦朧的臉,目光繾綣道:「下朝就回來,再睡一覺就又見到我了。」

  而今日不同以往,言梔掙扎著起身,軟綿綿地環抱住江潛,喃喃道:「我也要去。」

  「沒意思的,去了也是在車上等,倒不如在家中好睡,何必再折騰這一遭呢?」

  江潛本是好意,卻不想言梔擡眸望他,惺忪的雙眸中頗有些嗔怪:「你不想我去?」

  「怎會?」江潛倒也不著急,丞相大人一向早到,偶爾耽擱些也無可厚非,索性將愛人抱在懷中,不厭其煩地吻著。

  但言梔卻像是鐵了心要與他去,他對江潛的提議置之不理,搖了搖頭甩去一身睡意,也下榻換衣裳了,江潛正無奈地吩咐林隨意準備早點,屏風後頭卻又傳來言梔的聲音:「等會與你一同去皇宮,看你上了朝我就走了,等你下朝之前我就回來。」

  他換好了常服,江潛見外頭起了風,拿了件披風掛在臂彎,在臨出門前披在言梔身上,本已然壓下好奇,但見他換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又忍不住問道:「要去哪?」

  「沒意思的,你不用陪我去。」言梔笑著回應。

  秋風瑟瑟,笑語聲伴隨著二人踏著院中落葉簌簌來到府門外,林隨意方才餵飽了馬,將油紙包著的早點塞在了言梔懷中,丞相這便攜著家眷上朝去了。

  油紙里包著的是兩個包子,言梔輕輕掰開瞟了一眼:「你早上就吃這個?」包子裡頭露出白花花的菜,想來都是沒滋沒味。

  江潛一愣,輕笑道:「想必這是清晨灑掃院子的涓人們用的早點,林隨意沒有多想便給你拿來了,若是不和胃口,一會讓他帶你去東大街買點喜歡的?」

  「我像是會耽於口腹之慾的人嗎?」言梔顯然還是沒有睡醒,連笑容都扯得十分費勁,「你呢,你用什麼?我要和你一樣。」

  而江潛卻解釋道:「吃飽了難免思想遲鈍,哪次不是散朝回來陪你用的?你若是不信便去問問謝聞枝,看看他這麼早是吃些什麼。」

  「想來他只會更甚......」言梔似有些許心疼,思索著該如何關心他,而江潛見他眉頭微蹙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言梔放下手中包子:「江潛,過幾日我們去踏秋吧!」

  「沒等到踏青便想著先踏秋了?定是有想去的地方了。」江潛笑道。

  被看穿了心思,言梔絲毫不覺著尷尬,他笑著道:「我們去柳梢洲吧。」

  「柳梢洲?柳梢洲、酹月汀、敲竹灣,此三處乃是裕都文人最鍾愛的風雅之地,秋日裡的柳梢洲的確有非同尋常的好景。」江潛頷首道。

  「那你是答應了?」

  言梔剛詢問道,馬車外便傳來林隨意的聲音,提醒著江潛下車,江潛扶開帷幔一步而下,回望著挑起窗簾的言梔,「如何不答應?」

  「好!那就約定在明日!我在柳梢洲等你!」

  大殿內,魏煦昭見百官稽首,隨意地擡起手以示免禮,馮詮一聲「啟奏——」,未等大理寺卿踏出人群,許望涔便揚聲道:「臣有要事稟告陛下!」

  魏煦昭一擡手:「愛卿何事?」

  只聽許望涔道:「伊氏國王子呼延臻抵達裕都已有三日,本該今日上朝拜見陛下,卻不想在昨日突發事變,呼延王子如今尚在驛館不得出。」

  「哦?」魏煦昭與馮詮對視一眼,見他同樣茫然,才問道:「突發事變?」

  「據呼延王子所說,昨日傍晚他在驛館中收到密信,不知是何人所寄,邀他前往城外一聚,豈料呼延王子赴約時良駒突然受驚,衝撞百姓,事後卻在馬蹄中發現一枚長釘,馬駒起初並未有所感覺,直到釘子越跑越深,刺入皮肉,方才釀成大禍。」許望涔陳述道,一旁的大理寺卿雲歲騖踏出隊列,激昂補充道:「陛下!受其衝撞之人乃是工部侍郎的愛妾,身懷六甲,一屍兩命!現下屍體還停在大理寺中。」

  魏煦昭眉毛微蹙:「這樣重要的事,為何等到今日才說!」

  「陛下,昨日之事多有蹊蹺,本想進宮面聖時方才聽說馬受驚原因,臣以為此事非同凡可,便在今日上奏陛下!」雲歲騖低下頭時額上已沁出汗珠。

  趙醒此時補充道:「本該昨日將呼延王子收監調查,但礙於其身份,又因此事事出蹊蹺,故而臣只是在驛館四周布下重兵看守,卻不想正是此舉為王子招致禍端。」

  魏煦昭問道:「何來禍端一說?」

  「昨日深夜,有刺客神不知鬼不覺闖入驛館,意圖刺殺呼延王子。」

  「即使闖入,又何來神不知鬼不覺?到底是大理寺的人武義不精,倘若是折衝府辦事,豈會給那刺客機會?」開口的是趙醒,他因陸惟明之事被撤職多日,這幾日掛著將軍銜上朝議事,雖說是徒有名頭沒有實權,但皇帝也並未將折衝府委派他人。

  魏煦昭擡手壓下議論,不懌道:「今日敢在大齊刺殺伊氏王子,他日豈不是要來皇宮裡刺殺寡人?」此言一出,堂下頓時鴉雀無聲,天子頗為頭疼得揉著眉心,道:「裕都的巡防監測必須加強,將伊氏國王子移至宮中擇一處僻靜之所安置,至於工部侍郎......侍郎何在?」

  馮詮趕忙上前道:「林大人膝下單薄,如今痛失腹中子,昨日在府中昏厥,不過大夫說已無大礙,只是至今未醒。」

  魏煦昭長嘆一聲:「送些金銀撫慰一番,再派個資歷老的太醫整治,便說寡人允他病好之前在府中修養。」

  朝堂上大臣們個個肅立,各有心思。

  謝聞枝上前道:「陛下,蹊蹺之處在於呼延王子的馬受驚,正好衝撞朝中貴人愛妾,想必那人以為呼延王子必定會因此收監調查,或是軟禁,卻不想在驛館安然無恙,才起了刺殺之心。」

  魏煦昭點頭肯定,問:「眾愛卿有何見解?」

  江潛的眸光瞥了一眼謝聞枝,執笏上前:「陛下,臣以為呼延王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那刺客之主必定也是出自伊氏國,想在大齊了卻仇怨,亦讓大齊替罪。雖說來者不善,但若無接應,也難全事。」

  「丞相的意思是,裕都中有人接應,寡人的朝堂中出了奸佞?」魏煦昭凝眉冷笑,審視著堂下眾人,一雙鷹眼似能洞察人心。

  「御史中丞何在!」魏煦昭呵道。

  一垂垂老者踏出隊列,躬身行禮,此人便是御史中丞嚴暄,他雖已年逾古稀,但精神依舊矍鑠,「臣在!」

  「好,好,」魏煦昭讚賞的目光投向此人,嚴暄此人乃三朝官員,前朝啟國宰相,一身鐵骨本該以身殉國,但卻受魏煦昭終月亟請,再為齊國臣子,「嚴大人,寡人便將這監察百官,偵緝奸佞之職託付於你,還望大人莫要辜負寡人!」

  嚴暄不卑不亢,領命回到隊列之中,誰也沒有想到這年在桑榆,即將告老還鄉的三朝元老再次身負重擔,不由讓人感嘆良多。

  朝中無瑣事,馮詮高喊「退朝」之後,嚴暄步於百官之前退出朝堂之外,就連江潛也難得放慢腳步,徐趨而行。

  「當真是人間重晚晴。」趙醒不由嘆道。他方想與江潛搭話,卻見馮詮疾步趕來:「丞相,陛下宣您去御書房議事。」

  江潛並不意外,從容道:「我這便去。」

  御書房內,魏煦昭坐在桌案前,眉頭緊皺,見江潛踏入御書房,索性起身道:「丞相,嚴暄此人如何?」

  江潛不疾不徐行了禮方才說道:「嚴大人德行敦厚,節義可稱,操履清潔,強毅正直。陛下對嚴大人了解甚過微臣,心中自有答案。」

  魏煦昭自哂道:「是啊,肱股之臣,寡人心中早有答案。」

  江潛沉思片刻,道:「陛下心中所慮,亦是臣心中所慮,不到萬不得已定不會搬出嚴暄此等老臣。」

  魏煦昭喟嘆道:「朝中結黨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此時尚且風平浪靜,來日指不定會掀起什麼風波來。」

  江潛淡笑道:「臣有一策。」

  「你是指陸家的那個遺孤?」魏煦昭撚鬚思忖:「還不夠,寡人可吊死問孤使他入朝,但能否掀得起風浪,為寡人所用,又得另說。」

  江潛不置可否,展顏道:「陛下,臣之策並非陸相宜,而是另有其他。」

  「哦?」魏煦昭笑:「丞相有何良策?」

  「我朝重寒門,自陛下建國以來,復興教誘,三年一科舉,尋文采秀美,才堪將略之人,但受學與書院大多不離世家子弟,最終入仕亦是如此,故而難免有心懷不軌之人踏足朝堂,更有酒囊飯袋被說成滿腹經綸的,買個官送去地方便可安度餘生。」江潛從容道,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陛下兵家出生,難免有重文忌武之心,但環視朝野,手握兵權唯有朔北與南厲世家,如今陸惟明死於非命,南厲世家群龍無首,表面以許氏為尊,實則內鬥不斷,再不可與朔北一爭高下。」

  魏煦昭頷首:「愛卿的意思是......開武舉?」

  江潛道:「抑武多年,世家子弟多重詩書禮易,而輕武科,大齊善武之人也並非拘泥於世家,或遠在江湖,或藏匿民間,世家子弟有,而無勢力背景所依仗的更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好事何人不願奮力一搏?屆時陛下見賢如雨,豈非美事一樁?」

  魏煦昭聞言一愣,隨即朗笑:「愛卿堪理政事,有卿如此,寡人復有何憾?」

  「陛下聖明。」

  言梔從小巷中出來,已然過了江潛以往下朝的時辰,不由焦躁催促林隨意快些,他坐在馬車內,一時間恨不得自己奪過馬鞭疾馳而去。

  奈何林隨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替馬兒跑,只恨自己沒有長四個蹄子,不然也不必受言梔這般埋怨,只恐怕此時就算馬跑得口吐白沫他也覺著慢。

  「既已晚了,那也沒有辦法,丞相也不會棄公子一人離去,要怪只怪公子方才與那老頭聊得火熱!」林隨意沒好氣道,手裡還打著馬鞭。

  言梔懶得理他,他翻臉同翻書,此時坐在車內美美地打開錦盒,瞧著裡頭顫動的醒獅簪笑,昔日信物,今日又重現當時光彩,時隔多年他又瞧見了這醒獅活靈活現舞動的模樣,喜不自勝。正將錦盒蓋上,馬車一個急停巔得言梔差點飛了出去。

  「你找死?」言梔掀開帷幔罵道。

  「閉嘴!到了!」林隨意同樣回頭罵道。

  言梔環顧四方,果然是一片朱門,江潛瞧見了馬車正沖自己小跑過來,言梔連忙縮回車內,將錦盒藏在懷中。

  「等著急了吧?陛下傳我議事,本該早些的。」江潛登上馬車坐在了言梔的身旁。

  言梔訕笑道:「沒有,沒有等急。」

  外頭的林隨意又抽了一下馬鞭:「哪裡等了?差點就要大人等我們了,要不是這馬爭氣,這蹄子都要跑出火星來了才趕上了,屬下回去還得重新換一副蹄鐵!」

  「你上輩子怕不是個啞巴,怎地偏喜歡講話!」言梔掀開窗簾罵道

  江潛啼笑皆非:「沒事,這不是誰也沒有等嗎?」

  言梔冷哼一聲放下窗簾,故意在江潛面前裝模作樣:「不就是晚了些,至於這樣講我。」

  駕車的林隨意忍著一肚子火氣,憋得氣血上涌,滿臉通紅。

  「去哪玩了?」江潛忍俊不禁,問道。

  言梔置之不理,自顧自說道:「明日我先去柳梢洲,你下了朝就來找我。」

  江潛連聲答應著:「好好好,都依你。」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