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

2024-09-14 12:37:46 作者: 為衣山人

  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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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陸相宜站定後,言梔將匕首收鞘:「師弟,別來無恙。」

  一直處於緊繃中的陸相宜瞧見了這熟悉面容,不禁眼眶一熱,咬牙切齒道:「師兄何必引我至此?」

  言梔道:「我不過是經過沁雪宮,隱約看見師弟正與二皇子殿下相談甚歡,裕都人多眼雜,師弟方才入朝不久,唯恐受人凌轢,特來關心一二。」

  「關心?」陸相宜目光尖銳地看向言梔,憤憤道:「師兄的關心非同尋常,我無福消受了!只是我本以為師兄不過是被丞相寵得驕縱些罷了,卻不想更甚,不說將我綁來此處,便是單單做樑上公子這一處行徑便足夠讓師父盛怒了!」

  陸相宜以為搬出碎雲便能讓他有所收斂,卻不想言梔輕笑一聲,說道:「盛怒?你想拿孟黎書來要挾我?」

  陸相宜坦然道:「要挾與否,本不在我,師兄說唯恐我受人凌轢,你又何曾沒有起詐諼之心?若是師兄當真跟了師弟一路,便也知曉我是與先生一同前來,更是受二皇子邀請而非我尋他至宮中,怎麼,單是與二皇子相見這一點便要讓師兄大費周折,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竹林間,二人對站良久,言梔深深地望了陸相宜一眼,又看向林隨意:「你可看清楚了,沒有人跟來?」

  「屬下看清楚了,沒有。」

  言梔的目光重新回到陸相宜身上:「這麼大的脾氣不如留著回去與姓孟的控訴,我既有膽量引你至此,再到人前我也自有一套說辭解釋,倒是你不懂規矩,欣然赴約,裝的一副惶恐模樣,否則,你以為單這你與他會面一事也能讓我大費周章來抓你?」

  陸相宜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嘴張合著不知該說什麼。言梔冷笑一聲,便吩咐林隨意:「把公子帶上車,我們回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中,廂房院裡,江潛與碎雲先生坐在月下,二人無話,碎雲閉眼假寐,如同對今夜愛徒被劫之事毫不關心,而江潛卻手執黑子,看著棋盤上的殘局舉棋不定,思索著如何破局。

  陸相宜搖搖欲墜地回到院中,長發披散著,束髮帶還纏繞手腕,極為狼狽。碎雲見此頗為不滿,道:「從前教你的全忘得一乾二淨,現如今披髮不整的模樣也好示於人前?」

  「師父......徒兒有錯,當該責罰。」陸相宜向前兩步,直挺挺跪在了碎雲面前。

  孟黎書不忍直視,將視線移到了言梔的身上,蹙眉道:「還有你。」

  話音未落,言梔便執了弟子禮,搶話道:「言梔莽撞,從前每每如此,師父皆如父如母,事事包容,想必如今也是一樣的。」

  一聲長嘆,孟黎書搖了搖頭,只好對江潛著牢騷:「都被你寵的沒邊了。」

  江潛不由笑道:「他豈非一向如此?從前不也是你我將他這般養大,怎好全怪在我的身上?我沒辦法了,你就有法子了?」

  此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在場之人無人不知江潛放任的心思,陸相宜原本理直氣壯的模樣現也泄氣大半,只能將委屈的目光投向孟黎書。孟黎書同樣無奈,手心手背都是自己朝暮授業帶大的,只不過一個磕了頭行了弟子禮,另一個從小養大,更像是家人。

  「我沒法子了,我不管此事。」孟黎書終究還是心軟,他衝著陸相宜道:「還不快回去換身衣服,一會還有客人來呢。」

  「是......」陸相宜眼神惆悵地退回屋內。

  見此情形言梔不禁彎起嘴角,見江潛對自己投來責怪的目光後也立刻佯裝悵惘,「你也要怪我了?」

  江潛與孟黎書對視一眼,笑道:「還不過來賠罪?」

  言梔連聲答應以表順從,拖來矮凳坐在了孟黎書的身旁:「我是該稱先生為孟夫子還是碎雲先生?」

  「二者有何區別?」孟黎書笑問他,裝作不解。

  「碎雲先生是陸相宜的先生,既然如此,自然要我賠禮道歉,但孟夫子是言梔的夫子,月宮從來沒有會責怪言梔的夫子。」言梔喃喃,與孟黎書對視良久後,只見他拿起桌上團扇狠狠往言梔頭上敲去,後者方才縮了腦袋,又拉著凳子跑到了江潛身旁。

  孟黎書語氣兇狠:「我是放任你多時了,這般不知輕重?陸相宜再不濟也是行了拜師禮的,你怎好如此待他?」

  言梔捂著腦袋,心如系千斤石,以為當真惹惱了孟黎書,這才不知所措地拉著江潛的手臂以示求助。直到手上感到一陣溫暖,江潛的另一隻手安撫著他,溫言道:「沒事,孟先生太兇,我們不理他。」

  見言梔笑容狡黠,孟黎書更為頭疼:「這不是你慣著他?原本是多恭敬的孩子。」

  「這是不把你當外人。」江潛解釋道。

  這時,陸相宜換上一件常服從屋內走出,他帶著板凳坐在了孟黎書身旁,惡狠狠瞪了言梔一眼,卻又恭良開口道:「先生莫惱,原是徒弟惹惱了師兄,是我的錯。」

  言梔表情一陣抽搐,只見陸相宜偷偷衝著他做了個鬼臉,便喃喃道了一聲「幼稚」,也懶得再和他爭吵,倒是江潛與孟黎書二人頗為無奈。

  庭中月光如水,樹影搖晃,江潛同樣溫柔地看向言梔:「不過今日之事是你有錯在先,不妨說說為何將他騙至赭丘,倘若一早便與他道明原委豈非更加容易?」

  見言梔沉默不語,江潛便知他不願解釋,便衝著門外喊來林隨意,讓他替言梔辯白。

  林隨意恭敬行禮:「屬下認為,此番言公子雖是失了禮數,但也並非全無緣由,否則以屬下追隨丞相多年,也有眼裡阻攔公子行事。公子的意思是,倘若陸公子從宮中出來後便原路折返,便也安然無恙,但公子出了皇宮後便想去謝宅,屬下雖以為不妥,但也駕車去了。」

  孟黎書聽聞「謝宅」二字同樣眼神一凌盯著陸相宜,後者被看得心裡發毛,垂下頭去。

  「卻不想在路中碰見變故,屬下不想生事,便想著從赭山繞道而行,是見言公子早就等在此處方才停下車來......」林隨意解釋完,江潛便擺了擺手讓他下去,隨即又問道:「你又是為何等在赭山的?」

  言梔眨眨眼,一五一十道:「我早就發現那邊出了事,還與異域人扯上了關係,想著他定會繞道赭丘,便在那等他,至於我為什麼知道陸相宜會去謝宅嘛......他還能去哪?」

  「你......」陸相宜一時啞口無言。

  日落之前,謝聞枝正在府邸批寫公文,下人們從庭外抓來一隻信鴿,抽了密信遞進來了書房。謝聞枝凝眉讀信,讀完後卻心似擂鼓,看著落款的「江潛」二字思忖良久,最後燃起火燭,將其燒為灰燼。

  「大人,呼延臻的車輿衝撞百姓,現已破碎路中。」刑部手下向他遞來消息,不敢直視謝聞枝。

  「可有傷亡?」謝聞枝揉著眉心頭疼問,呼延臻為伊氏國王子,昨日方才進京,現如今住在使館,只等兩日後的朝見。卻不想在此節骨眼上生出了事端。

  「死了......死了一位孕婦,據說是工部侍郎的妾室......」

  「據說?」謝聞枝蹙眉道。

  「是,已經派人去查證了,屍體正在刑部停著,呼延臻還當街將馬殺了,大概是當做賠罪,大人,這......我們是抓還是不抓?」

  謝聞枝沉吟片刻,目光又落回缸中的那一團灰燼,從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抓什麼?伊氏國王子也是你我能得罪的?至於屍體,停在刑部做什麼,趕緊挪去大理寺,讓工部侍郎認屍去,吩咐底下的人,不要忙著升官就什麼活都往身上攬,小心怎麼丟了命都不知道。」

  下人慌忙應和著說「好」,一溜煙跑了,哪還找得見蹤影?謝聞枝坐在案前卻是思慮紛飛,索性起身去了被鎖著的廂房,站在窗前,聽裡頭的謝疏林苦苦朗讀著國語,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想必是早已疲憊不堪。

  「得時......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時,嘖,天予......不取,反之為災!真難背!」

  謝聞枝無奈低笑,侍人們以為他是氣急了,連忙替自家二公子說著好話。

  「我知道了。」謝聞枝拋下一句便轉身離去,天漸漸暗了下來,當真是入了秋,白日便越發短暫。

  他念著方才謝疏林背的那句話,語氣稍緩:「得時無怠,時不再來......」擡頭望飛鳥藏匿山林,刑部尚書佇倚門廊,心中所憂卻非朝中之事,半晌,他回到書房同樣寫下紙條,別在信鴿腿上。

  林隨意站在廂房外打起了瞌睡,站在一旁的淨明和尚仍舊念著梵文,一竅不通的林隨意被他吵醒惹惱了,本擺出一副揎拳裸臂的模樣,但這是耳邊又迴蕩起江潛所說的不能對出家人無禮,便也收回了拳頭,白了他一眼。

  「阿彌陀佛。」淨明雙手合十,卻仍閉著眼。

  林隨意疾言厲氣道:「你也消停會,我瞧見了你一心向佛了!」

  「阿彌陀佛,出家人自然一心向佛。」淨明慢悠悠道,林隨意愈發惱怒了,神情憤恨:「你這般吵,大相國寺的佛祖不睡覺,全聽你念經!」

  「阿彌陀佛......」

  「你!」

  「林近侍!」

  林隨意正想發作,卻聽山門傳來聲音,連忙收了怒意,換上一副笑臉,連忙趕下去迎接,「謝大人!」

  謝聞枝下了馬車,快步走上長階,林隨意等到了來者自然高興,而淨明也轉身回了禪房。「謝大人果真來了,丞相先前讓屬下在此等候,屬下還在猶豫大人是否赴約呢。」謝聞枝笑而不語,他對去廂房的路已然爛熟於心,不必林隨意指引自己也能摸索到。

  兜兜轉轉,繞過屏風,掀起門帘,江潛果真在後院等候,只不過院中鴉默雀靜,四人對他的到來皆是心下一驚,而謝聞枝的視線卻落在一旁同樣驚愕的陸相宜身上。

  「謝兄果真守時。」開口的是言梔,他先江潛一步將其拉了進來,卻不想踹倒了一旁香爐,錚錚然倒在地上。而此時大家都未曾出言責備,只因都以為言梔是有意為之,卻不想他又訕笑著扶起香爐,卻依舊是抖落了一地香灰。

  謝聞枝向眾人行禮:「不知丞相寒夜相邀,所為何事?」

  「並非我執意寒夜邀請謝大人,而是另有其人。」江潛淡淡一笑,目光投向陸相宜。而言梔此時也跟著幫腔道:「師弟心口不一,今日從宮中出來便想去謝宅尋謝大人,但我總覺著不妥,畢竟身處裕都繁華之中也難免招人注目,到時候落人口舌便不好了,並非刻意要在夜間邀謝大人來此。」

  謝聞枝聽聞此言後目光感激地看向江、言二人,隨即又走向茫然不知所措的陸相宜,溫言道:「我便知道,你我這麼多年的情誼並非是想拋諸腦後便能行的。」

  陸相宜本想去尋謝聞枝此事不假,但對於二人擅作主張將其帶至大相國寺仍舊心有怨言,正想尋孟黎書求助時,只見他已然震衣離去,仿佛事不關己,而一旁的江潛也開始收拾棋子:「明日還要上朝,府中還有些瑣事沒有處理,謝大人與公子好生聊著,我先帶言梔回去了。」

  陸相宜正想開口挽留,卻不想謝聞枝早就會了江潛的意,連忙起身送他。

  「我送江大人。」謝聞枝難得客氣,與江、言二人走出院子,徒留陸相宜一人坐立不安。

  送出了廂房,謝聞枝向二人再次躬身執禮,而江潛又怎會真讓他行此大禮,連忙將其扶了起來。謝聞枝感激道:「江大人今日之舉,謝某無以為報。」

  「謝大人不必言謝,我不過也是報謝大人昔日恩情罷了,況且言梔幼時師承碎雲先生,與陸公子互為同門,該是謝大人見諒我三緘其口。」江潛淡淡一笑道。

  「昔日恩情?」謝聞枝不知他何出此言。

  「自然是六年前謝大人與我互為同窗,可還記得科舉時裕都大雨?我不過是報昔日傘下躲雨之恩罷了。」江潛說完便與言梔轉身離去,謝聞枝目送他倆一路上了馬車,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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