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
2024-09-14 12:37:30
作者: 為衣山人
老朽
第二十一章·老朽
言梔先於謝聞枝走出了大牢,他暗暗一笑,而謝聞枝則是蹙著眉,像是在認真思索言梔方才所說的那些話,究竟是胡言亂語,還是別有用心?他快步向前拽住了言梔的手臂,他回眸時正好對上謝聞枝點點微笑。
青梧早就打探到了陸相宜的下落,而言梔本就初來乍到,時機巧合,此時引禍趙醒,實在可疑,不如將計就計。
「謝兄,供詞拿到手了,我們先回去整理一番?」言梔看著謝聞枝的臉仔細觀察著,凝思片刻發問。
「是,是該好好整理,但這供詞不虛筆墨,你我心中知曉便好。」謝聞枝與他踏重新踏入光明之中,牽引著言梔,二人重新回到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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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謝兄是另有謀劃了?」言梔雖是輕言輕語說著,但卻咬字清晰,「謝兄要如何做,我有什麼可以幫助謝兄的?」
謝聞枝將方才的供詞扔至一邊,重新將書簡推至了言梔的面前,言梔不禁略一挑眉,瞬間明了了,「謝兄是想......?」
「言公子聰慧,又豈會不知我的意思?打開看看吧。」謝聞枝眼神示意,言梔執起書簡,緩緩展開。
「這......」言梔拿著供詞,左右又看了兩遍,道:「徐姑娘昨日的說法與今日的迥然不同,但都好似......」
「好似什麼?」謝聞枝輕笑道。
「好似都與趙將軍有關。」
「謝兄是想坐實趙將軍的罪名?」言梔淡淡發問。
「不,區區一隻簪子不足以扳倒趙醒,相反,這對他來說不過是衣上纖塵,撣了便是。」謝聞枝道:「一粒微塵,一粒微塵......芥子有須彌,微塵納三千。不過是看這粒微塵沾在誰的衣服上,又蒙在誰的心裡。」
「謝兄是想讓我稟告陛下?」言梔狐疑地擡頭觀察謝聞枝的容色,道。
「自由我上朝時啟奏陛下,朝中已然將我與趙醒對立,由我奏明此事,是情理之中,又何必將你牽扯其中。」謝聞枝道。
「想必謝兄另有要事要我去辦?」言梔讀懂了他的表情,反問道。
「是,我想讓言公子,將這書簡里的內容親口告訴趙將軍。」謝聞枝的語氣不容置喙,言梔一時陷入了沉思,突然一陣叫嚷聲傳進花房,二人一時的沉默被徹底打破。
「哥——」
謝疏林大嚷一聲,推開外頭的侍衛,徑直走向廂房推開了門,見言梔立在房中不由得腳步一頓,面露遲疑。
謝聞枝不悅道:「慌慌張張幹什麼?還有沒有規矩!」
謝疏林自知逃不過謝聞枝的訓斥,便將目光遞給一旁看熱鬧的言梔,卻不料就連這一小小舉動也被謝聞枝敏銳地察覺到了,「言公子是什麼樣的身份,豈容你這般輕佻!」謝聞枝將桌上竹簡一拍,神情慍怒道。
「謝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我已明晰,若無要事在下便先行一步?」言梔以為他們兄弟二人有何私密的話要聊,陰差陽錯會錯了謝疏林的意,訕訕開口道。
「不!不行、你不能走!」謝疏林神色慌張道,「我......我一會還有事找你呢!」
聽到此處謝聞枝忍無可忍,將手中竹簡扔到了他的腳邊,未等他開口,謝疏林便先抓住哥哥的手臂耍賴道:「哥......我真的有要事。」
「你能有什麼要緊事?」謝聞枝眉頭一橫,冷聲道。
「哥哥,完蛋了,我與二殿下前些日在蘭香舫譜了首曲子,填了詞,結果不知怎的傳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方才我去尋他時,內官說二殿下已經被請去御書房問話了......」謝疏林越說越輕,生怕謝聞枝當著外人的面突然發作,見他良久無言,這才輕聲道:「哥,怎麼辦啊?」
謝聞枝嘆息一聲,先向言梔恭敬行了禮,再說道:「言公子見笑了。」
「無妨。」言梔淡淡一笑道。
他話音剛落謝聞枝便將目光轉向謝疏林,語調極為嚴厲:「怎的又是蘭香舫?這些地方你以後永遠別去了,從後天開始在府中給我好好讀書,背不完書就不能出門!」
「是......」謝疏林癟了癟嘴,心中有千萬不甘,但此時也只好先順著哥哥的意,日後再另尋出路。
「明日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道了別,一過子時我便下鑰。」謝聞枝補充道,他略顯頭疼地閉了閉眼,隨後無奈開口道:「你不是有事找言公子嗎?還怵在這裡幹什麼!」
「我......那你呢?」謝疏林小心翼翼開口道,卻不想遭了謝聞枝的一記白眼,「你哥我進宮求情!還不快滾?」
「是!是!我這就滾!」謝疏林縮著腦袋不敢再去看謝聞枝那如劍的目光,轉過身去牽走了言梔,「言公子跟我來......」
走出刑部的大門,謝疏林這才敢長舒一氣,他目光呆滯,似乎還陷入在方才的噩耗當中,言梔見後忍俊不禁,見謝疏林向自己斜來目光,下意識用手壓住了自己的嘴角。
謝疏林沮喪垂首,道:「言公子,請。」不遠處是他的馬車,小廝正滿臉堆笑地向言梔招手。
「疏林不必憂心,謝大人刀子嘴豆腐心,關你兩天便忍不下心來了。」言梔與謝疏林坐在馬車中,也不管車往哪邊走,言梔卻也不在意。
「這會哥哥是認真的了,唉。」謝疏林聳了聳肩,道:「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疏林帶我去哪?」言梔唇邊浮起一絲笑意,讓正上趕著的謝疏林不禁愣了神,隨後期期艾艾道:「你,你不是喜歡那個簪子嗎?阿邤......不、二殿下,二殿下和我說的,我帶你去找工匠。」
「哦,原來如此。」言梔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道:「疏林叫我名字就好。」
「好......言,言梔?哪個梔?」謝疏林抿了抿嘴,眼光閃爍道。
「梔子。」言梔像是料到了這榆木腦袋是聽不懂詩句的,索性言簡意賅道。
現如今換做謝疏林意味深長了,他也學著言梔「哦」了一聲,又道:「我哥以前也種過梔子花,許多人還向他討要過花種呢。」
「早就聽說謝大人喜歡侍弄花草,有許多不好栽種的品種謝大人都能養活。」言梔笑道,突然腦海中閃過些許記憶,又試探道:「謝大人,給過很多人花種?」
「是呀,據我所知,給過二殿下,給過二殿下的母妃,給過江大人,還給過......趙將軍?」謝疏林掰著手指數著,「趙將軍的老管家,他曾經說趙府沒有人氣,我哥那日發了善心,正巧給二殿下送花籽,索性給了他一小撮,言梔問這個幹什麼,你也想要?」
「不,沒事......」言梔道,思慮卻飄到了九霄雲外,倘若從趙府染上的梔子花香是出自謝聞枝之手,那那日回到家中江潛發現的自己袖子上的那一灘水漬是否就另有文章?
謝疏林見言梔目光不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失落,嘆著氣推了他一把,道:「你是有所不知,那時候,王府、宮中,還有將軍府,梔子開了一片,那香味沖得我整宿睡不著,你若是也想要,明年春天我讓我哥早早地種好給你送去,待到六月一過你就能看到成片的梔子花了,可好?」
「好,謝謝疏林。」言梔笑著回應,實則無心花草。
車廂內又陷入了沉默,謝疏林估摸著路程,輕咳一聲道:「我們快到了。」
「是嗎?疏林莫不是誆騙於我,你怎知現在到了何處?」言梔將心中所思暫且擱置一旁,莞爾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謝疏林那可是全裕都都摸索了個遍,不用看路,光憑這感覺我就能知道到哪了!」這是他頗以為傲的一點,不由得加重了音量,言梔卻故意逗弄道:「是嗎?我不信。」
「不信?」若不是在車廂內,謝疏林都要跳起來反駁,「那你要如何才信?」
「謝二哥哥不妨說說,現在到哪了?」言梔微微傾斜著頭,一雙笑眼注視著謝疏林激動的模樣。
「西大街的第四條巷子!左邊是蘇記裁縫鋪的鋪子!」謝疏林說著便掀起帘子,果然,蘇記的招牌一晃而過。
言梔驚詫道:「當真如此厲害?那你說說,我家後頭是什麼?」
「江府後頭?江府後頭是赭丘!距離赭丘還有一條巷子隔著,從前是做紙燈的,後來改成了相府的馬廄,馬廄下面是一座板橋,現如今沒有水,過了立春才有,住在雲溶江對岸和赭丘的孩童常常來這釣小蝦。怎麼樣,服了吧?」謝疏林美美地說道。
「你不會是來我家踩過點了吧?」言梔笑著攀住他的手臂,心想往後或可利用。
「你還是不信我!」謝疏林委屈地看向言梔,嘟囔道。
「信,信!」言梔連連點頭,謝氏的兩兄弟性情大不相同,一個整日板著張臉,不茍言笑,一個卻整日沒個正型,還是孩子心性。
謝疏林見他終於相信自己,哈哈一笑,又連忙說:「到了到了!」果不其然,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言梔,我先與你知會一聲,這工匠脾氣古怪,現如今老了又眼盲,做東西都隨他心意,倘若你不喜歡那些個樣式也別說出口!」謝疏林輕聲提醒道,這倒讓言梔好奇起來:「疏林認識的工匠如此之多,為何獨獨因為這個老瞎子斂聲屏氣?」
「別!他耳力好的很!」謝疏林連忙捂住言梔的嘴,輕聲道:「總之,你少說兩句就對了,工匠雖多,但像他這般厲害的世上獨一無二!」
「是,是,我們快去吧。」言梔被捂著嘴,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
謝疏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放下手,反覆叮囑道:「那你可別再亂說話了,這樣的話要是傳到他的耳朵里,那是要......」
「好,我絕對不說。」言梔打斷道,見謝疏林還是心有餘悸,便伸出手道:「我發誓......」
「行了行了,倒也不必如此。」謝疏林見他如此有趕忙壓住他的手。
二人一前一後走著,那間屋子藏在巷子的最深處,蓽門圭竇,四周靜謐無聲,並不同於相府謝宅般魁閎。他倆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顯得尤為悅耳,謝疏林站在屋子門口深思一番方才推門,卻不想門卻從裡頭先打開了,從中走出個眼盲的老朽。
謝疏林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咬著牙起身,極為窘迫地囁嚅道:「嘶......先生您果真是好聽力......」
那老朽大笑出聲,笑聲浮誇,讓言梔一時木訥住了,「謝公子遠道而來,老朽自要迎接。」
言梔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個揖,做足了端正姿態,「老先生好。」
那老朽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嗯,這位公子是個知禮數的,想必是謝大人的朋友。」
「在下既是謝大人的朋友,也是謝公子的友人,此番謝公子也是為滿足在下的一己私慾這才斗膽前來拜訪。」言梔話說得漂亮。
「唉,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謝疏林忙問道,以為老朽有意推辭,連忙解釋:「先生,言公子並非是那些有眼無珠之輩。」
老朽點頭道:「我雖眼盲,但心卻敞亮,我知道公子並非尋常,只是些天為謝公子做完簪子後便暗下決心,從今以後永不再做,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老朽說完便想要退回屋子,卻不想謝疏林心有不甘,追問道:「先生,這是為何?」
「並不為何,我老了,做不動了,倘若謝公子只是來老朽這討一碗茶的,老朽自當歡迎。」老朽拄著的拐杖在石板路上敲了兩下,略顯急躁。
「這......」
「無妨,在下並非是求先生制物,先生可否讓在下進去參觀一二?」言梔以為老朽是因為聽到了梅花簪引起的風波,這才決心避世。
「不為制物?」老朽遲疑道:「那公子為何而來?」
謝疏林以為言梔是想詐他,不由得捏了把汗,眼神連忙示意,見他並不接茬,說道:「對啊,那你是為何而來?」
言梔淡淡一笑:「都說可巧手以繼拙作,不可庸工以當精緻,在下是有一件東西在家中,壞了多時,想找先生來修繕的。」
「修繕?」老先生半信半疑,游移開口:「只是修繕?」
「對,」言梔果決說道:「只是修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