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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12:37:28
作者: 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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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合作
刑部的地面上泛起蒙蒙水霧,鞋方落地便響起一陣黏連水聲,潮濕得不行。言梔將韁繩遞給一旁的侍衛,站在台階上遙遙望著裡頭的漆黑,只有點點火燭照亮牆面,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他呆立原地遲遲未曾進去。
謝聞枝陪他在門口聽了一會水聲,也琢磨出了他的心思,「只是我的侍衛在此,將馬牽與他照看我也放心些,大牢裡頭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腌臢場面,還是不要污了公子的眼睛為好,請跟我來。」
言梔應聲答了聲「好」,隨他去了另一處建築,那裡頭場面開闊清爽,但也不減莊嚴肅穆,與一眾官員作了揖後便又跟著謝聞枝到了一處廂房,想必這就是尚書平時辦事之所了。
打開油紙,依舊是暖烘烘地冒著熱氣,言梔微微用袖子擋了擋,謝聞枝見狀笑道:「言公子不必拘束,你只當是在自家一樣。」
「好。」言梔應道,但行為舉止卻依舊謹慎,想來能在刑部混的風生水起的都是一些陰狠酷烈之輩,若非此般又怎會在這沾滿了血,陰氣極重的地界站穩腳跟?他雖不怕這些怪力亂神之說,但此時面對的是謝聞枝,出一點差錯便能被他看出端倪。
謝聞枝刻意帶他去大牢門口兜了一圈,只是想看看言梔此人作何反應,如此看來倒像是自己多想了,他清了清嗓子:「言公子怎麼了,可是吃不慣?」
「不會,謝哥哥多慮了,我不過是覺著這日頭大好,但為何總讓人覺得......」言梔蹙眉思索,隨後輕笑道:「大約是我太過敏感。」
謝聞枝拿起桌上的帕子,將手擦了擦,「日頭大好,但卻是讓人不爽利,言公子可知這是要下雨。」
「下雨?」言梔問道,不知他是單純一說,還是別有深意。
「沒錯,下雨。」謝聞枝吃的很快,他擦乾淨了嘴,雙手交叉凝視著言梔,薄薄的陽光透過窗扉投在桌案上,他逆著光坐著,言梔看不清他的表情。
言梔被陽光晃了眼,微微擡起手擋著。
「言公子當真是池照來的?」謝聞枝的聲音響起。
言梔還未來得及放下手,不知他何出此問,答道:「自然是。」
「池照多雷雨,天氣最是多變。」
「......」
見言梔不答,謝聞枝啞笑道:「那宮中那位,可與言公子扯得上關係?」謝聞枝並未指名道姓說出是誰,而是加以試探。
「哪位?謝哥哥當真是喜歡說笑,宮裡的貴人我一介草民又怎會認識。」言梔雖然大致猜到了對象,為了掩飾緊張,擡起手遮了遮視線。
謝聞枝關上了窗子,將竹簾放了下來,房間內少了刺眼的光線,言梔也舒服許多,也不得不又將手放了下來。
「自然是仙逝的惇懿皇后。」
「惇懿皇后?我可從未見過她一面,怎麼攀得上這關係?」知道言傾瀾名諱之人,在整個齊國恐怕也只是屈指可數,他不知謝聞枝又是從何得知的,但如今也只好裝傻充愣。
謝聞枝突然從一旁取來一卷書簡,緩緩張開,道:「無妨,只是曾有傳聞道惇懿皇后大約是姓言的,這才一問言公子,想必也只是些無聊之人的無稽之談罷了。」
言梔暫緩一氣,但心中對他的懷疑有增無減,他淡淡看著謝聞枝手中書簡,問道:「謝哥哥,這是?」
「這是徐辭盈昨夜的供詞。」謝聞枝撫摸了一下沾滿墨跡的竹片,「但她並未有所交代。」
「謝大人想讓她交代什麼?」言梔改口道。
「你說呢?什麼都可以不交代,但至少為什麼出現在趙府,為什麼有那隻花釵總得說明白吧?言公子可別惱,長公主將她提到我這來,陛下過了一日了也無異議,想必就是默許她如此為之,不查出些什麼我可不好交差。」
謝聞枝盯著言梔,笑道:「言公子如今和我是同舟共濟,想必也會理解我的用意。」
「這是自然,只是不知我是否也能助謝哥哥一臂之力?」不合心意謝大人,另有圖謀謝哥哥,言梔和他一番對話下來,謝聞枝對他的小把戲瞭然於心,不由得笑出聲道:「如何助我?願聞其詳。」
「我與表哥去趙府赴宴時,有幸與徐姑娘結識,不如讓我一試,看看是否能問出些什麼來?」言梔將油紙疊成紙鶴,放在了桌上。
「哦?言公子與花魁認識。」謝聞枝緩緩睜開眼,語調微揚:「但就算認識,也不過是一面之緣,言公子如何篤定花魁唯獨會對你毫無保留?」
言梔並不想將自己與徐辭盈的那一段事與他道出,說:「會或不會,一試便知。」
謝聞枝略一挑眉,放下手中竹簡,起身指了個方向:「那便就現在,如何?」
言梔略帶滿意的微笑,有些吃力地推開椅子走了出來,雖謝聞枝又回到了那血腥、骯髒如深淵的大牢中。剛走進大牢,那撲面而來的氣味讓他無聲作嘔,剛咽下的早飯在胃裡翻騰,言梔捂著嘴,扶著謝聞枝的胳膊。
「言公子可還好?」謝聞枝緩緩抽出了胳膊,在他背上拍了兩下,「當初疏林也是,一來便犯噁心。」
言梔艱難地點了點頭,道:「頭一回見這樣的場面,有些不習慣。」
「那言公子還得早日習慣。」謝聞枝溫言道,拉著他的袖子便往裡頭走,走到一處牢房前,謝聞枝停下了腳步,說道:「前方就是花魁的牢房了,我還是避一避為好。」
「好。」言梔隨著獄卒走向前去,果不其然,徐辭盈就在那監牢中。
「徐姑娘。」言梔淡淡開口,而徐辭盈銬著鎖鏈,一聲不吭。
言梔只好嘆息一聲,給了身旁獄卒一個眼神,他連忙會意,提了一盆水向徐辭盈潑了過去,她驚呼一聲,便如同落湯雞一般全身濕透。
清水濺起地上的污泥,使她那身緋紅顯得格外狼狽。
獄卒扔了木桶,走出牢中請言梔進去,謝聞枝在遠處眉目微擡,心想著這言梔倒也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
徐辭盈被潑得清醒了,她怔怔地看著言梔的臉龐,顫聲道:「言......言公子?」
「你可有話要與我說?」言梔蹲下注視著她,目光沒有一絲憐惜。
「話......」徐辭盈明白了他的來意,也知來者不善,「什麼話?言公子也想從我口中問出些什麼來?只可惜妾身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好,那就什麼都不知道吧。」
「你......什麼意思?」徐辭盈不可置信地看向言梔,捉摸不透。
「聽說謝大人這兒傢伙不少,一會我先去參觀參觀,回頭來告訴徐姑娘那是何等模樣。」言梔冷冷道。
徐辭盈咬了咬牙,隨即大笑道:「言公子是想用刑?妾身一介煙花女子,能讓公子動手倒也值得。」
「所以你現在還有一線生機,告訴我吧。」言梔餘光掃了眼監牢之外,謝聞枝的影子斜在地上。
徐辭盈瞪著言梔:「公子大人們為了一隻簪子殺我,這大齊是沒有律法了嗎!」
言梔將水盆一腳踹開,兇狠道:「你怎知我要問你什麼?」
水盆咕嚕嚕地滾到了鐵欄前,停了下來,他刻意一掃眼光,徐辭盈也跟著望了過去。
她瞧見了謝聞枝的影子。
「你,怎知我要問你什麼?徐姑娘,你這是不打自招。」言梔再次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徐辭盈猶豫了,躊躇半晌未有回答。
「徐姑娘?」言梔出言提醒道。事到如今,不管真假,只要能撬開她的嘴巴說一句話那就夠謝聞枝求證多時了,真亦假,假亦真,是是非非,誰又分得清楚?
「言公子......想問什麼?」徐辭盈淚水撲簌落下,語氣仍舊高傲。
「你與趙將軍是何時認識的?別和我說是在賞梅宴。」言梔冷冷道,卻指引著她編個謊話。
「我......我一向仰慕趙將軍......」徐辭盈顫聲道。
「這我已經知道了,所以二殿下有意將姑娘您介紹與他認識。」言梔彎下腰,按住徐辭盈的肩膀,試圖讓她停止顫抖,卻不想徐辭盈抖得更加厲害了。
「趙將軍......二殿下與謝二公子在上月來蘭香舫聽曲兒,趙將軍未有拜帖,被攔在了石舫外,是二殿下求情,妾身這才注意到他......此後就未曾相見了。」
謝聞枝在外聽見了她提及謝疏林的名字,不由得神情一滯。
「所以說,趙將軍與姑娘不過是一面之緣,姑娘便願學那飛蛾撲火?」言梔勾起嘴角,道。
「不,不是......是二殿下與謝公子常常在蘭香舫與妾身說些奇人異事,那日又與妾身說了許多有關將軍的,想要妾身也送一份拜帖......」徐辭盈道。
「哦,」言梔意味深長道:「簪子是趙醒送的?」
「不!不是!」徐辭盈矢口否定道:「簪子是......不瞞言公子,簪子......妾身也不知是誰送的。」
「不知是誰?那又是誰?」
「簪子是直接送來蘭香舫的,附了一封拜帖這才送來......」徐辭盈聲音漸弱,獄卒豎著耳朵辨認。
半晌,言梔拿起一旁獄卒抄寫的供詞,走出了牢房,衝著謝聞枝撣了撣,笑道:「這般可以嗎?
「想不到言公子竟有如此天賦,乾脆來我刑部某個差事。」謝聞枝笑著接過供詞,並未過多查看,只是輕飄飄掃了一眼便放入袖中,二人迤然離去。
「謝兄,你可聽清楚了?徐辭盈說那簪子居然附著謝二公子的拜帖送來的。」言梔有些調笑的意味看向謝聞枝,後者卻也是一副笑面,但多了幾分假意。「謝疏林常年混跡於這些花柳之地,實在該打,讓公子見笑。」
言梔擺了擺手道:「怎麼會?謝兄豈會不知,這徐辭盈定是搪塞與我,不過以我拙見,謝公子定是受人利用,至於此人是誰......言梔初來乍到,所知不過一二。」
謝聞枝試探道:「言公子以為是誰?」
「趙醒?她只提到過此人。」言梔沒有一絲含糊,直言道:「二殿下與謝公子是多年摯友,恕在下直言,二公子與二殿下不經世事,難免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哦?聽言公子此言,好似對他頗為不滿?」謝聞枝問道。
「倒也不是。」言梔刻意環顧四周,隨即附耳道:「謝兄可知......陸相宜?」
謝聞枝心下大驚,佯裝鎮定道:「知道,陸尚書家的公子,怎麼了?」
言梔略加思索,道:「我也是道聽途說,表兄也不願意我知道太多朝中之事,便捕風捉影聽到了些許言論,全無憑據,謝兄只當聽個樂。」
「你......你說。」謝聞枝定了定神,道。
「我聽說這趙府鬧鬼!」言梔又看了看四下,確認無人後方才踮起腳尖,輕聲在謝聞枝耳畔道,「那日賞梅宴我中途離席,去梅園散心,卻聽到有小廝們正談論此事,恍惚聽見了他們提到了陸家公子的名字,說......」
「說什麼?」
「說陸家公子死的冤屈,這幾日常常在趙將軍院子裡遊蕩,是來索命來了!」
「滿口荒唐!」謝聞枝脫口而出,隨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穩了心神後辯白道:「我一向不信這些鬼魂索命之說,當時並未尋到陸公子屍首,大抵是失蹤了吧。」
「我當初聽見後也以為不過下人們亂傳罷了,只到不久前我與表哥起了爭執,一時賭氣跑了出府,到了夜裡又無處可去,只認識趙府這一家,便想去碰碰運氣,趙將軍帶我去了書房安慰,謝兄,你猜我看見了什麼?」言梔故作神秘道。
「什麼?」謝聞枝此時也毫無意識地被他牽著鼻子走,問道。
「一牆的兵器!誰家書房裡頭什麼都沒有,全都是刀槍劍戟?」言梔道,好像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趙醒是武將,有幾樣兵器也並無不妥......」
「謝兄!」言梔泄氣一般,嗔道:「若說是一兩件那也罷了,那可是整整一面牆!在我們池照那可是有說法的,在牆上掛滿兵器那是辟邪的。若是半夜撞見了鬼,拿著曾經見過血的劍揮兩下,那鬼魂就會魂飛魄散......」
言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讓謝聞枝也不由得信了幾分,「謝兄,你想想,倘若他心中沒鬼,至於把自己房間搞得像是個藏兵庫一般?」
「那......他作何解釋?」
「可惜,我哥早早地把我帶走了,當時我還怪他,現在想來大抵是那地方連表哥也覺得不乾淨,不然怎麼這麼早就把我帶回去?」言梔幽幽說道,挑了挑眉:「謝兄,你覺得呢?」
謝聞枝表情陰晴不定,手已經不自覺攥成了拳頭,最後還是出於體面,緩緩說了句:「你哥......也是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