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釀

2024-09-14 12:37:27 作者: 為衣山人

  酒釀

  第十九章·酒釀

  一行人本打算再去東宮相商要事,但正當馬車駛進街口時,魏籍又改了主意,拒絕道:「丞相還是早些回府吧,現如今為多事之秋,不知道多少眼睛正虎視眈眈盯著咱們,你我不必著急於一時。」

  江潛聽完便懂得了魏籍用意,此番擔憂並非多此一舉,相反,現如今當該避嫌,奈何一旁的言梔卻沒能領會其中道理,他怔怔魏籍,疑道:「陛下讓我幫襯殿下查案,為何又要故作疏遠?」

  馬車在魏籍的命令聲中緩緩停下,他並沒有著急離去,而是耐心解釋:「皇帝心機深沉,倘若真的如他所願,無疑是與讓他平添疑慮,太聽話也不是一件好事。」

  「沒錯,你與陛下相識不久,許多事還不甚了解。」江潛說道,與魏籍互相一禮,魏籍便下了馬車,混入街市酒巷之中,沒過多久,一聲鞭子打響了,馬車又搖搖晃晃行駛起來。

  「明日我要去一趟刑部。」言梔的聲音倏然響起,如何剖白已然想好,他並不擔心江潛的拒絕。

  「嗯,」江潛不同以往的驚詫或是無奈,他將手串摘下撚在手中,如淨明般一顆顆推動著,「去吧,何時去?早些回來。」

  「你不問我去幹什麼?」言梔總覺得如此好說話倒不像是他的作風,生怕後頭又是江潛編制的一個個陷阱在等著自己跳。

  

  「我知道你是去幹什麼的,況且你之前便想去見他,如今正好是個時候,」江潛道,隨後看向言梔:「你不去我反而更擔心。」

  他倆忙碌了一天,說了這麼許多話,都有些精疲力盡,口乾舌燥,不過言梔相較好些,還有些閒神察言觀色。

  往往一聲不吭,神色如常的人早已身心俱疲。言梔瞧江潛倦懶,抱著他的手臂依在他的身上,悠悠道:「你不用擔心這麼多,我已然不是孩子了。」

  「好。」江潛彎起嘴角,但更像是搪塞。

  「你總是這般,事無巨細皆要瞭然,我不管做什麼你都要過問一遍,累不累?」言梔嘟囔著,這語氣頗有些像衝著哥哥撒嬌的謝疏林。

  江潛眼神倦怠,對上言梔的雙眼頗為無奈,「你自以為胸有成竹盡在掌握的,往往都沒有想的這般順理成章。」

  言梔有些不服氣,他捧著江潛的臉,又捏了一把:「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從下凡到現在才過了幾天?」江潛責他操之過急。

  馬車緩緩停下了,街口距離江府的路程比想像中要近上許多,待車慢慢平穩,江潛也伸手捧住了言梔的臉頰,後者放鬆地將所有力量都交給他,他倆眼中都飽含著濃情蜜意。

  「相信我。」言梔開口道。

  江潛笑著說了聲「好」,見他好似有著與自己相同的心思,便愈加湊近了些,江潛的目光落在了言梔的唇上。

  「餓嗎?」江潛問道。

  言梔搖晃了腦袋,給他回應。

  「可以嗎?」江潛再問道,後者卻遲疑了。

  言梔擡起眸子,有些輕佻地回應:「嗯。」聲音從鼻腔中竄進江潛的耳畔,一時感到升溫不少。

  江潛忍不住輕笑幾聲,卻思索著如何開始,該說些什麼才不顯得唐突,或是唐突些倒也無妨,剛想到一個合適的話題可以作為開端,他便組織著語言,道:「你......」

  「嘭嘭嘭——」車被拍得如雷鳴一般,隨即響起林隨意不耐的聲音:「大人!到了!」

  「誰教你的規矩?」江潛罵道,也敲了兩下車廂,外頭的林隨意白了白眼,自顧自道:「大人,公子,我們到了!」

  言梔未等江潛開口,便推了他一把,好笑似的掀開帷幔,蹦跳進了江府,也不管他是否跟上,徑直去了書房。

  「去吩咐下去,燒幾個清淡的菜,送我書房。」江潛下車便厲聲呵斥道,隨即快步離去。

  「遵命,大人!」林隨意衝著遠去的江潛喊道,像是壞了人家好事正幸災樂禍的孩子。

  江府的廚子是江潛從宮中撬了牆角這才請來的,自然燒的一手好菜,一向不求口腹之慾的江潛也自然是為了言梔請來的,奈何言梔此時拿著筷子,百無聊賴地翻著碗中的青菜,好沒有食慾。

  他一時不知到底是廚子的功力尚欠火候,還是言公子的嘴太刁,試探問道:「你覺得這幾日飯菜如何,可還合你胃口?」

  言梔漫不經心,「差強人意吧。」

  一時,飯桌上又陷入了沉默,江潛拿著湯勺盛了碗湯,放在言梔面前:「你還記得這個嗎?你小的時候鬧著要隨我去凡間辦事,結果事沒辦成,你餓的飢腸轆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這事就不用再提了吧。」言梔尷尬地想要找個地縫鑽下去。

  江潛忍俊不禁,道:「當時,我就是花了五個銅板給你買了這一小碗酒釀圓子湯才把你哄好的,結果你大抵是餓壞了,又是頭一回嘗到酒味,一碗下肚睡到了第二日傍晚,嚇得我與孟黎書不知該如何是好。」

  言梔接過他遞來的勺子,沿著碗壁颳了一勺放入嘴中,心情好轉許多,「確實好吃。」

  「就算現在長大了,那也不能多吃。」江潛剛開口說話,言梔便舀了一滿勺放在他嘴邊,叫他吃下。江潛輕笑著接過瓷勺,抿了一口,口中溢滿甜味。

  「江大人吃飯就不要囉嗦啦。」言梔沖他眨了眨眼,看江潛吃完一整勺,他這才搶回調羹放入自己嘴中。

  江潛偏過了頭,佯裝鎮定道:「說吧,什麼事?」

  這已然成了他們不成文的規矩,言梔無事才不會刻意招惹江潛,就如同無事不登三寶殿,只不過他們在一個屋檐下住著。

  「就非得有事嗎?」言梔裝的一副委屈模樣,道:「沒事就不能看你了嗎?江大人好金貴的人。」

  「廢話少說,趁我現在心情好,不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江潛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微笑,就連微笑的弧度都是完美無瑕的。

  可惡,好虛偽,言梔肺腑著,嘴上卻是極其客氣:「你不是給我寫了很多封信嗎?你這存了原稿沒?我想看嘛,我想看!」

  「對,」江潛挑眉一笑,道:「六年多,二十七封,求爺爺告奶奶送上的月宮,難不成你一封都沒有打開看過?」

  言梔訕訕一笑:「我......我忙嘛......」

  「我不怪你,畢竟那會你性命攸關。」江潛點了點頭,道:「怎麼,你現在想看了?我早知你不會看,要不然背給你聽?」

  「不,不用了......我是說,不勞煩江大人了,我回去看,回去看。」言梔連忙擺手,他不知江潛接下來會說出什麼面紅耳赤的話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重回天界,先搪塞過去再說。

  而江潛像是早有預料道:「那你是想?」

  「我,我想給我阿姐寫一封信......」言梔的聲音漸輕,到最後將要豎著耳朵聽。

  江潛微微怔愣了半晌,這才想起言梔還有一個親人,雖非血親,但同一天出生,同一處長大,受同一對道侶養育著。

  「阿姐才是言氏正統嫡系,她是父親以骨血為底,除你之外我最愛的也是阿姐,她是百年梧桐精元為引這才出世的,何等尊貴,我得告訴她,讓她早日繼位月神......」

  聽完言梔的話,江潛不由得感到內心一陣酸楚,良久,他才開口:「月神之位是你父親留給你的,言桐自然會給你留著。」

  言梔生父戚予,可惜從未見過一面,只是聽聞有此人罷了,長到如今的年歲是由兩個男子撫育長大的,一個就是月神言霽,另一個是他的道侶,他曾經懶得區分,在外頭喊月神,另一個便不喊,回到宮中就叫爹,也不管是誰應。

  只可惜他自己的生父倒是從來沒有個稱呼。

  言梔苦笑一聲,喃喃道:「我還能回去嗎?回去了也不過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吧,倒還不如在這人間逍遙自在。」

  江潛沉默半晌,起身牽起言梔的手走到了桌案旁,他一手撐著桌案,將言梔環在懷中,另一隻手夠來了一支竹節筆,讓言梔拿在手中,「不急,我給你鋪紙,慢慢寫。」

  「好。」言梔目光閃爍,感恩地點頭。「阿姐......」

  阿姐,見字如晤,不知一切可還安好?

  言梔的筆尖微微停頓了,一滴墨在紙上暈開,他倉皇望向江潛,「我......」

  「沒事,慢慢寫。」江潛說著連忙換了一張乾淨的宣紙鋪墊著,他的動作很快,快到讓言梔沒有功夫傷感。

  「可是,」言梔執著筆,卻無從下手,「我不知該怎麼寫,我的字也不好看。」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像是發生了什麼傷心事。江潛聞言拉緊了太師椅,自己連同言梔一起抱坐了下來,只不過他坐在椅子上,言梔坐在他雙膝。

  他從言梔手中接過筆,安慰道:「沒事,慢慢想,你說我寫。」他一手謄抄著方才言梔寫花了的那一行字,一手在他的腰間,時不時輕輕捏上兩下,逗弄他開心。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一封信總算磕磕絆絆寫出了個大概,言梔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些許困意,夜幕低垂,火燭搖晃,江潛眉間帶笑:「困了就先睡吧,不著急。」

  他與言梔在一起時做任何事都是那般不疾不徐,溫溫吞吞地像是丟了身份、賦閒在家的閒雲野鶴。他將言梔抱去了床榻,為他解衣寬帶,收拾乾淨了再蓋上被子,重新坐回書案旁。

  「你不睡了?」言梔眼皮打架,強忍著睡意說出這一句話。

  「這張修改太多,我重新抄一遍,放心。」江潛又拿起筆沾上了墨水。

  「嗯......」言梔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使上渾身解數回應了他,隨後便陷入沉睡,會見周公去了。

  燭光照應在江潛的臉龐,他正專心致志的地謄抄著這一封飽含情誼的信,這般的溫柔模樣在言梔閉眼的前一秒映入他的腦海,就連同在夢中也有愛人的模樣。

  第二天日頭正好,裕都接連三天放了晴,言梔穿戴整齊後便騎著馬便上了街,他特意繞去了東大街,那裡連同路都是一片噴香。聽說那兒的早飯最是讓人垂涎,像他這樣的老饕又怎能放過?

  「店家,兩個包子,一塊桂花糕,一塊芡實糕,您這還有酥糖和酥餅?」見他方才打開蒸籠,言梔便上前一步說道。

  「是,您的包子,桂花糕、芡實糕,來,拿好。」店家將這些用油紙包著,遞給了言梔:「十文錢,公子,酥糖還要嗎?」

  言梔數了十個銅板遞給店家,道:「先不要了,吃不下了,您開到幾時?我家哥哥出門了還沒回來,我想等一會辦完事回來帶些回去給他嘗嘗。」

  「你這是折十錢的通寶,一枚就夠了,」店家說著退回來剩餘九個銅板,瞧了眼這不認識錢的公子,道:「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該收攤了,我給公子包好先?」

  「一個時辰......恐怕來不及了。」言梔正遺憾著,卻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頭。

  來者是謝聞枝,他同樣提著一紙包的早飯,道:「言公子也來買酥餅?」

  「謝大人,」言梔行了個禮,道:「正想去刑部找大人呢,這邊碰見了,好巧。」

  謝聞枝點了點頭,扔給店家一個同樣的通寶,道:「酥餅、酥糖各稱一斤,給這位公子包好。」

  「好嘞。」店家喜笑顏開,連忙去稱斤兩了。

  「謝大人太客氣了。」言梔心想著給江潛又省了錢,回去該如何邀功。

  他接來店家遞來的東西,交給了言梔,好聲道:「我與你兄長一般大,你也叫我哥哥便好。」

  「好,謝過謝哥哥。」言梔說著,牽來了馬,將東西都系在了韁繩上。

  「小心,這樣恐怕會糟蹋了吃食。」謝聞枝走到言梔跟前,替他解下早飯,又放入自己的馬兜中,「我替你收著吧。」

  「謝謝、謝哥哥提醒了,謝哥哥也喜歡這些點心?」言梔總覺著拗口,雖不喜謝聞枝的此番舉動但也說出了感激的話來。

  「不過是疏林喜歡罷了,糟糠珍饈,不過是飽腹罷了,我無所追求。」謝聞枝說道,這一點倒是與江潛不謀而合。「一同走吧?」謝聞枝跨上自己的黑馬,向言梔投去邀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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