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2024-09-14 12:37:25 作者: 為衣山人

  端倪

  第十八章·端倪

  碎雲先生眼睫微微一顫,眸光輕晃,心中似有悸動,但此番悸動一閃而過,江潛方才注意到便消失不見了。他平靜道:「明知故問?想必江大人多慮了,我並不知。」

  江潛也微微一笑,直接拆穿他的心思:「你如今叫我江大人,那便是不願提起往日情分了,說吧,為什麼此時還朝?」

  二人的聲音並不響,但卻足以在這一四方小院中聽得清晰,言梔不願再與陸相宜打鬧,而是走到了二人面前,盤腿坐在了地上。

  言梔將腦袋靠在江潛的腿上,江潛楞了一下,又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髮。言梔擡眸看著二人,道:「江潛,孟先生不願說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逼問他?先生授我詩書,照料我多年,定不會為了一己私慾而施難於人。」

  聽後,江潛的表情變得意味深長,說道:「是,你說的沒錯,孟先生怎會是這樣的人。」

  陸相宜也來到了三人面前,學著言梔的模樣席地而坐,卻是緊緊抱著碎雲的腿,像是在故意挑釁一般,「先生自然不是,倒是你們,打著曾與先生為舊相識的旗號來要挾先生,真是可惡至極!」

  「相宜,不得無禮。」還未等言梔反駁,碎雲先開口教訓道,陸相宜吃了癟十分不悅。

  「原因我已然猜出一二。」言梔得意道。

  

  碎雲也有些好奇,溫言道:「說說看?」恰是這幅的溫柔模樣,使得陸相宜心中又是一陣波濤洶湧,這從池照來的不速之客打破了他與碎雲多年的師徒和諧,讓本就喪父的他愈發患得患失,不由得攥緊了碎雲的衣角。

  碎雲還未來得及安撫,卻聽言梔說道:「先生此舉是為了陸師弟。」

  「為了我?」陸相宜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想來陸尚書之死先生是發現了其中端倪,要不然也不會如此匆匆還朝,如今這明面上看,是祁刺史上奏陛下興祭祀之舉,實則,怕不是先生您......」言梔淡淡說道,神情意味深長。

  「胡說!」陸相宜盯著言梔道:「我師父根本不認識什麼祁刺史!」

  「不認識不代表就沒有交集。」

  「這......」陸相宜被他噎住了,只好滿心憤憤地看向碎雲,卻不料碎雲卻長嘆一聲,偏首看向江潛道:「你教的?」

  「先生朝暮授業,行事風格我再了解不過,至於我是從何得知?」言梔失笑道:「我猜的。」

  「猜的?你沒有真憑實據就亂猜?」陸相宜沖言梔發脾氣道,卻被碎雲用團扇敲了腦袋,他語氣極為委屈,「師父!」

  「陸公子要真憑實據?不妨先聽聽看我們是如何猜的。」

  久久未吭聲的江潛聞言笑道:「祁歸遠此番歸京的目的並非上報雪災,上奏祭祀這般簡單,而是他已然私自回了裕都後才決定的,對嗎?」

  他的目光緊鎖碎雲先生,後者並未躲避,而是微微頷首,道:「是。」

  言梔抿嘴偷笑,看了眼目光驚愕的陸相宜,沒有說話。江潛繼續說道:「我雖不知他此番回京的目的所在,但無非是兩種情況,陛下知曉,與陛下不知,兩種不同的情況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但此並非我們談話的重點,暫且不論。想必祁歸遠回京後來過大相國寺,並非尋常的燒香拜佛,而是求見於你,但想必就我對你的了解,你並沒有見他,對嗎?」

  「是。」碎雲點頭道。

  「先生沒有見他,但是給了他一張簽文,這張簽文與普通簽文看似並無二致,實則卻暗藏玄機,其中便也暗示了祁歸遠上奏祭祀之事,對嗎?」江潛說著,言梔便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沒錯。」孟黎書笑著回答,並沒有一絲不悅的神情,「你的探子同你一般心思縝密,誰又抓得住他們呢?」

  此時,江潛笑出了聲,道:「碰巧,我在邕州的探子前些天來報,說祁歸遠有一個得了宿疾的妹妹,如今病氣越發重了,曾有大夫說她在邕州恐怕活不過兩三年,想必這便是祁歸遠起初來大相國寺的理由,也正是被先生拿捏的理由。」

  曾有人斷言道碎雲先生搖鈴看病的本事本就是尋常江湖騙子的戲碼罷了,至於陸夫人為何被他治好,想必也是到了該好的時候,恰巧碰上罷了。但就算許多人大罵孟黎書坑蒙拐騙,故作玄虛的同時,大相國寺前依舊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又有多少達官貴人湧進寺中是專心拜佛的?但日月更疊,大家都在相國寺碰了灰,久而久之前來叨擾之人也便漸漸少了。

  他的名聲早就揚名四海的,祁歸遠不為了其妹前來一試,卻也說不過去。

  孟黎書拍兩下手,道:「我早些年便和月神說了,放你們兩個在一起,不知會惹出多少風波來,只可惜他不信邪。」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妨說說看為何重行祭祀之舉?」言梔聲音清揚,渾然不在意。

  「你既能猜出這許多事來,不妨也猜猜看?」孟黎書俯下身子笑看著自己曾經的愛徒,在他鼻尖輕輕颳了一下。

  言梔想了片刻,道:「先生有意祭祀,目的是為了挑起風波,提出梅花二字是為了將重點放在趙醒與朔北之上,但卻被魏邤有意利用,牽出了長公主等一行人,但好在太子急中生智又扯出了言傾瀾來堵悠悠之口?」

  突然,碎雲先生放聲大笑,道:「一瓶不響,半瓶晃蕩。」

  「先生何意?」言梔不解道。

  「你以為我常年蝸居這寺中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方才還說我此舉是為了陸相宜,如今卻又說我意在朔北,你說自己是不是還差點火候?」碎雲拿起團扇搖了搖,又說道:「梅花簪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就連你拿了花魁的東西那檔子事,我也知道,我提起梅花不只是為了陸相宜,還為了你。」

  「我?」言梔指了指自己,疑惑道。

  江潛點了點頭,思忖一番,道:「先生授業於你,自然知道你肚子裡裝著哪些壞水,提起梅花便是為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牽扯出言傾瀾,這才方便你與魏籍查案。」

  「那豈非打草驚蛇?」陸相宜此時插話道。

  「打草驚蛇,往往才有後面的不打自招。」言梔解釋道,陸相宜這才半懵半懂地點了點頭,隨後開口道:「那與我......」

  「孟先生此話既出,如此一語雙關,陛下不會不懂,只不過是朔北此時不宜擺上檯面來罷了,就算是陛下不懂,那也自會有人去和他解釋。」江潛笑道:「京城裡有一個人已經和朔北結下樑子了。」

  言梔回答道:「謝聞枝。」

  「聞枝?」陸相宜詫異道。

  「還記得我與你說的,謝家小子為了你和趙醒當面衝突的事情。」碎雲先生又在陸相宜邊附耳說道。

  「他......還有先生,還有你們,懷疑我爹的死和朔北有關?但不是說是南厲遺孤放的火嗎?」陸相宜感到周身冰冷,抿了抿嘴道。

  「恐怕不止那般簡單,還請陸公子仔細說說,那日究竟是何等情形。」江潛聲音同和煦春風,誘導著陸相宜說出那場噩夢。

  「那日......我與父親從宮宴中出來,父親喝了些酒,很是開心,說大報恩塔造了將近十年,如今終於快要完工了,正好那幾日是到了要緊的時候,便放心不下,帶我一同去仔細瞧瞧......」陸相宜一回憶起那晚的經歷,身體便止不住地顫抖,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吐出。

  而言梔卻蹙起了眉,問道:「要緊的時候?什麼東西要緊?」

  陸相宜倒吸一口涼氣:「我也不懂......說是將近完工,但發現有一處地方工匠們建造時出了紕漏,父親去看看修繕是否結束......」

  見言梔點頭後,陸相宜繼續用發著顫的聲音陳述:「我與父親到了大報恩塔,父親便帶我一層一層地逛,父親檢查工程,我便在一旁瞎看,一直到了三樓的時候,突然外頭好似有了一陣風將門給吹合了,然後便聞到了焦味,我與父親發覺時,火已然著到了二樓,真的!那火似乎燃的特別快!我們本打算從四層的窗外逃生,因為那連接著一架雲梯,結果,結果......」

  陸相宜越往下說越是激動,神情越是緊張,言梔出於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將陸相宜安撫下來,他這才調整好呼吸,繼續說道:「結果那雲梯竟也燃氣熊熊大火,父親只好與我回到三樓,將我從小窗扔了出來,我摔在地上恍惚了一陣子便聽見一聲爆炸,父親便再也沒有出來......」

  根據陸相宜的陳述,似乎疑點重重,突然關上的門,燃得飛快的大火,還有從外燒著的雲梯,這不像是一場意外,而更像是一場針對陸惟明的蓄意謀害。

  但究竟又是何人要置陸惟明於死地?又是與朔北扯上什麼關係,這些陸相宜都一概不知了,而孟黎書也是,只能通過謝聞枝的調查,儘可能的先將一切可疑之人拉下水,再逐一排查。

  孟黎書見江潛沉默了,不禁問道:「你有什麼想法?這孩子是我的徒弟,實在無辜,現如今不可再讓他受到任何危險了。」

  江潛感同身受地回應道:「現在全裕都除了你我,無人再知陸相宜的下落,當務之急是將他藏好,相國寺恐怕有些危險了。」

  「我不要離開師父!我只有師父了......」陸相宜聽江潛說完便又抱緊了碎雲,碎雲頗為無奈地牽住他的手,任由他緊緊攥著。

  言梔十分不解:「你為何不去謝聞枝那待著,你們不是世交嗎?他或許更能保護好你。」

  陸相宜有些哽咽了,良久,他才囁嚅道:「我......我不願。」

  碎雲見他如此,有些心疼,便替他解釋道:「相宜與謝聞枝雖是至交,但二人此番相見確實不是時候。」

  「為何?」言梔擡眸看向江潛,問道。

  「謝聞枝此人雖是看上去雷厲風行,心狠手辣,但卻是極重感情,我雖不了解陸公子,但姑且猜測,倘若他們如今相見,謝聞枝便不會如同現如今這般,呃......」江潛居然有些詞窮,他眯著眼不知該如何以相對好聽的話讓言梔理解。

  但言梔卻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是害怕謝聞枝會亂了陣腳?他與陸相宜相遇會受他影響,衝動行事?」

  「沒錯。」江潛無奈地闔上了雙眸。

  「的確如此,謝聞枝從前雖也是個查案的好手,但每每與相宜相見時便會掉鏈子,雖說腦子還算清明,卻讓人頗為擔心,就好像他倆相見,兩人都無心其他,以真心相待難免口不擇言。」碎雲說道,同樣無可奈何。

  「雖然他已經為我做了很多,我也不想再讓他如此擔心,但自從聞枝去了刑部後父親也很少讓我倆相見,想必父親也有他的理由吧......」陸相宜眼中含著淚光,他吸了吸鼻子。

  這卻讓言梔著實不解,他緊皺的眉頭被江潛用手揉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扯了扯嘴角,道:「這......既然如此,還是暫且先在相國寺待著吧......」

  天色漸晚,他們聊完要事後又互相寒暄了幾句,陸相宜雖不喜言梔,但今日卻也有所改觀,兩人握手言和。孟黎書的橘子全用來招待江潛與言梔二人了,自己倒是一個也不剩,本打算留他們倆吃頓齋飯,卻改了主意,生怕二人待久了生出事端來,便笑著下了逐客令。

  「我們也該走了,下回再來看你。」江潛對碎雲說道,便領著言梔原路返回,正好出了寺廟,林隨意便跑了上來,慌忙道:「大人,洛侍郎入獄了。」

  「是麼?」江潛揚眉,似乎早有所料。

  「從宮中傳來的消息,洛侍郎剛回到府中便被刑部的人帶走了,說是陛下的意思,長公主知道此事後氣不過,親自去了蘭香舫,將徐姑娘也請到了刑部大牢......」林隨意小聲且急切道。

  「還有這種事?」言梔也詫異了,魏煦昭的舉止他雖然不解,但想必也是有他的原因,而魏階此舉除了置氣與報復,他再也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不急,先回府。」江潛此話一出,便有一道清冽男聲從林中傳出,那人道:「二位,若說了忘了時辰也不該忘了如此之久,便先不用回府了,去東宮小憩片刻吧。」

  魏籍自竹林之間走出,手上還拿著空酒瓶,他已然一瓶美酒下肚,睡了一覺,如今這酒也醒了,還未等到江潛。

  「我本想進去尋你們,結果你猜怎麼著?」魏籍看向二人,扯著嘴角道。

  「怎麼?」江潛覺得有些好笑。

  魏籍擡起了顫抖的手,指了指在寺廟門前站著的淨明和尚,他仍舊雙手合十念著佛偈,他指著淨明強忍著怒氣道:「我被這禿驢用掃帚趕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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