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2024-09-14 12:37:19 作者: 為衣山人

  祭祀

  第十四章·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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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相國寺的香火極其旺盛,來往香客絡繹不絕,為裕都規模最大的寺廟了。碎雲換了件棉袍,戴著一頂帽子,將椅子拉到了院中曬太陽,本想小憩片刻,卻見陸相宜風風火火地趕回來,直接將鈴鐺掛在了銀杏樹上。

  陸相宜蹲在碎雲的身旁,將今天的所見所聞全盤托出,碎雲放下手中團扇,輕笑一聲,將身體往後靠了靠,雖說疲乏,但精神尚佳。

  而陸相宜見碎雲如此,大失所望,懨懨道:「師父這是笑什麼?您老還真是心大。」

  碎雲將一旁的蒲團拖過來示意陸相宜坐下,他上下打量了片刻:「那公子不是還讓你向為師問好,又怎會戲耍你?」

  「師父!」

  「好,好,為師且問你,那公子可是長得一副清秀模樣,還戴著青綠手串?」碎雲睜開惺忪的睡眼,偏過頭懶洋洋問道。

  「對,」陸相宜點了點頭,疑惑問道:「師父怎知?」

  碎雲頗為感興趣地看著陸相宜,淡淡道:「那人的掌紋竟與為師如出一轍?相宜,那人可是你的師兄。」

  「師兄?」陸相宜瞪大了眼,還不忘顧盼周圍問道:「那為何這麼多年來,我卻從未聽師父提及過此事?難不成......這師兄是做了什麼錯事,被師父趕出的相國寺?」

  碎雲卻擺手,道:「並非如此,我不過是他其中一位師父罷了,我授他詩書,並未有其他,至於掌紋為何一樣,裡頭的彎彎繞繞多了去了,相宜以後莫要再提。」

  碎雲先生不由得想到了從前,一大堆人圍在一起注視著方才出生的孩子,輕輕捧在手中,腦子裡想的全是如何給他修改命格瞞天過海,最後碎雲畫了自己的掌紋做拓本,給那孩子畫了一天一夜。

  陸相宜憤憤垂下了頭,嘟囔道:「這麼多年來突然蹦出個什麼師兄,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事呢。」

  碎雲拿起團扇又在他頭上落了一記,陸相宜連忙捂住腦袋,碎雲笑道:「無禮,你師兄是個壞脾氣的,你可別去惹他。」

  「惹他?我這才與他見過一面,難不成以後要日日相見嗎?我見他衣冠楚楚,不像是個要我們接濟的。」陸相宜則是一臉幽怨地盯著碎雲。

  「你師兄姓言,是丞相從池照本家接來裕都的表弟,二人同氣連枝,自然不需要你接濟,但想必他早晚會再來此處。」

  陸相宜聞言一皺眉,道:「丞相?師父還與相府有交情?江潛那廝在中秋那日形跡可疑,謝聞枝不是也懷疑他與父親的事情脫不了干係嗎!師父為何......」

  一旁小火爐上的茶已然煮開了,沸水從壺口撲了出來,碎雲連忙拎起茶壺,將茶倒進了放置地上的兩個碗中。碎雲小心翼翼撈起茶碗,遞給了陸相宜:「消消你這火氣,你若是有謝家那小子一半的腦子也不至於如今看誰都是鬼!丞相那日便是接你那師兄進京的。」

  陸相宜嘟囔著道:「反正相宜大仇不得報,終日只能躲在這寺廟裡與這些個禿驢作伴,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碎雲放下碗嘆氣道:「你這小子,從前你爹護著你,現如今單憑師父一己之力,恐怕是再沒有從前那麼大的能耐了。」

  陸相宜聳了聳肩:「安穩的日子本就不多了,恐怕此次祭祀也是別有所圖,不過師父說謝聞枝為徒兒做了這許多,他為何從不來相國寺一趟......」

  碎雲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謝聞枝並非從未來過,而是都被碎雲及幾位方丈擋在了寺廟外,暗衛青梧三番五次在相國寺的屋頂飛來飛去,而碎雲卻早將陸相宜藏去了地窖,碎雲的神色微微一凝,他看向陸相宜緩緩說道:「倘若你決意查出真相,替父報仇,那便要摒棄無關感情,謝聞枝不來尋你,那你便去尋他。」

  陸相宜心中大驚,他不可置信道:「師父是......讓我去利用他?」復仇,利用,捨棄感情,這些字眼在他從前的十八年來從未出現過,碎雲的話像是一把利刃,斬碎了他對人世間最後一點光明。

  自己終究還是要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一類人,陸相宜向後退了幾步,直挺挺跪了下來,向碎雲一拜,他大聲道:「師父......求師父賜教!」

  碎雲不忍闔眸,淡淡道:「此番祭祀,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祭祀之日終究還是到來了,江潛換上了朝服,與言梔並立府外,從宮中來的御前太監馮詮下了轎子,江潛與他互相一禮。

  「中監此時前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江潛詢問道,言梔也跟在他身後行禮作揖。

  馮詮諂笑脅肩,極其奉承道:「江大人好福氣啊,陛下特差老奴送來了這五乘革絲,賜予江府。」

  「多謝陛下賞賜。」江潛說著便彎下身子,馮詮連忙將他扶起。解釋道:「江大人不必跪!大人莫要著急,老奴這還有話呢。」

  「中監請說。」江潛疑惑道。

  「陛下說,這革絲乃是今年新進貢的樣式,賜予江府,讓言公子挑幾塊喜歡的做幾件新衣。」馮詮笑容堆滿了臉,將目光投向了言梔,「想必這就是言公子了吧。」

  言梔方要開口便被江潛攔在了身後,他同樣笑道:「他一介布衣,如何擔得起陛下擡愛?敢問中監,陛下這又是如何得知......」

  「江大人不必多慮,陛下既然賞賜了公子,那想來便是公子有那過人之處,自然擔得起,至於陛下如何得知,小人也不敢妄自推測不是?江大人和言公子趕緊謝恩領賞,一同進宮吧。」

  「一同進宮?」江潛眉頭一皺,卻還是按著言梔的頭謝了恩,震聲道:「謝陛下賞賜!」

  言梔看著那一車車的革絲同樣也是摸不著頭腦,他與江潛呆立著。

  「你和老皇帝提過我了?」言梔走向前去打量著那一匹匹精美的革絲。

  「從未提及。」

  「那難不成是太子提的?」言梔放下手中的布匹,讓侍女們全將賞賜帶回了府中,見江潛同樣是捉摸不透,便索性靜觀其變,又回房間換了件莊重的衣裳,與江潛一同上了車輦,車行轆轆,向皇宮奔去。

  言梔穿著莊重,但行為舉止依舊輕佻,他的手搭在江潛的膝上,側首仰視著他,眼中儘是笑意:「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老皇帝卻一向不信祭祀之法,怎的如今卻倒行逆施?想必單單靠祁歸遠一人是不能使得如此頑固之人改變主意的。」

  「那言公子的意思是?」江潛低頭向他湊近道,同樣是笑眼盈盈。

  「孟先生......不,是碎雲先生,他難道不是這次的主祭嗎?」言梔語氣平淡道,說罷又往後縮了縮,不讓江潛靠近,一手欲擒故縱已然是爐火純青。

  「你竟疑他?」江潛挑眉笑道:「小沒良心的,他可教了你多年詩書禮易,與我同一年飛升服侍月神的。」

  「這便懷疑不得了?再者,他下凡多年,又收了陸相宜為徒,誰知道他是否還存有當年輔佐之心?」言梔架起了腿,心不在焉道。

  「他不會。」江潛否定道,但語氣並不強硬,不同以往的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是嗎?」他的手勾住了江潛手腕上的手串,那串子很長,繞了三圈方才合適一些。他搓撚著其中一粒珠子,悠悠開口道:「我怎感覺你並不篤定,反倒像是在回答自己。」

  他的手被江潛牢牢攥住,江潛視線一滯,又突然戲謔道:「輔車相依,唇亡齒寒,今日小公子懷疑了自己授業多年的先生,他日便會同樣對我這個蟾宮使為兩面做派,你讓我如何不心寒?」

  「那不一樣。」言梔美美說道:「江大人一向與我兩情相悅。」

  江潛忍俊不住,捂著嘴,尚未來得及開口那馬車便緩緩停了下來,隨即響起了林隨意的提醒:「大人,到了。」

  「走吧,表兄。」言梔此番先從車上跳下,伸手拉江潛下來,兩人一下車便瞧見了不遠處的謝聞枝正與祁歸遠交談著,言梔不聽便曉得兩人在竊竊私語些什麼。

  周圍的官員們大多到齊,但不過三五成群,討論的大抵不過兩個話題,那便是此番祭祀,以及死去的陸惟明。祁歸遠被謝聞枝堵著路,誰也不敢上前解圍,就連一向與朔北將士交好的趙醒也遠遠地躲在了一邊。祁歸遠不願與謝聞枝再做糾纏,見言梔遙遙下了車,便向他招手走去,而就是這個舉動,讓謝聞枝也同樣注意到了他。

  謝聞枝眸光微閃,在祁歸遠後頭窮追不捨,一同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祁大人!」言梔躬身一禮,餘光瞧見了謝聞枝,他們二人雖未曾見過,但也猜到了互相的身份。

  當祁歸遠注視自己的眸光微微一掃身後的謝聞枝,言梔心下瞭然,道:「卻不想這麼快又見到了祁大人,大人與我同樣剛到裕都不久,這還有好些規矩我都不熟悉,大人莫要見怪。」言梔看似在與他賠罪,實則是在提醒一旁的謝聞枝,但他又如何不知祁歸遠是何時回的裕都?

  謝聞枝上前一步,方要開口,便聽見了江潛的聲音悠悠傳來:「你一向都沒規矩,每次都這般與人賣笑,卻又是從來不改。」

  回頭時江潛正好將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言梔便向後退了幾步。江潛顯然是不想讓言梔再與祁歸遠扯上關係。他與祁歸遠互相一禮,隨即說道:「上回與刺史在趙將軍府上一別,如今再見,面色卻好了許多。」

  「朔北常年嚴寒,如今又有了雪災,下官面色差了點,現如今在裕都也算是養回許多顏色。」

  「哥!」來者是謝疏林,他向謝聞枝跑了過來,踉蹌幾步險些跌倒。謝聞枝心中無奈,搖著頭道:「怎麼如此莽撞?還不快見過各位大人!」

  謝疏林癟了癟嘴,敷衍地行了個禮,「見過丞相,見過這位大人。」他的目光在言梔的身上駐足片刻,隨即喜笑顏開,道:「這是丞相的表弟?你就是那個從池照來的美人!二殿下所言非虛啊......」

  言梔挑眉笑道:「你認識我?」

  「惹完二殿下又來惹言公子,小心帶壞了言公子,丞相可不會饒了你!」謝聞枝狠狠說道,眼神卻是溫和,他與江潛二人相視而笑。

  「無妨,言梔在池照也不過是個混世魔王,別讓他教壞了疏林。」江潛笑道。他與謝聞枝二人都不願兩人因此結識相處,但奈何謝疏林像是看上了言梔一般,拉著他的手腕便要走。

  「哥!我與言公子去去便回!」言梔被他拉著跑,謝疏林回頭向二人揮了揮手,道:「反正到時也不能與你們站在一塊!大哥莫要擔心!」

  「你......」謝聞枝方要發作,卻被一人拉住了手。

  趙醒笑道:「公子們多幾個朋友也並非壞處,二位何必為此介懷呢?」

  二人不一會便跑到了後頭的一片空地,與那些個朝廷貴胄們相隔甚遠,卻也能觀察到他們的一舉一動。言梔有些吃力,扶著雙膝深呼吸道:「謝公子當真是好體力。」

  「怎麼會?明明是你,怎麼跑幾步就吃不消了?」謝疏林蹲下身擡頭去看向言梔,關切道:「沒事吧?」

  言梔索性也坐在了地上,手在唇邊輕蹭,笑道:「謝公子見笑了,突然這麼快的跑,還真是有些吃不消。」

  從前自有法力托著,哪還需要自己出力氣?

  謝疏林眉頭略微一皺,又展顏笑道:「體力怎的這般差?無妨,以後我謝兒公子帶你玩,保證都是池照沒有的!」

  「那便謝謝、謝二公子。」言梔笑道,伸手將謝疏林的碎發往一旁撥開。

  「我......你,你叫我疏林便好,二殿下說你是個有趣的人,我與你應當有許多可聊的。」謝疏林有些臉紅,也坐在了地上。

  奈何言梔平生最愛玩弄人心,他輕笑道:「謝二哥哥,你不是也臉紅了?怎的還說我體力差?」

  「我.....我這是.....」他連忙捧起自己的臉,果然是燙的很。

  言梔見他一時沒有答話,忍不住笑了幾聲,隨口找了個話題聊了起來:「謝疏林,你為何叫這個名字?謝大人的名字也有趣的很,可有什麼出處?」

  他眼珠一轉,猶豫道:「從前二殿下也問過我,我也問過哥哥,說是......」

  「哦,對了!」謝疏林拍手道:「大哥說,他出生當日正逢冬日,那日爹在產房外急得焦頭爛額,突然聽聞偷閒的小廝說大雪折斷了花園裡的樹枝,而後我娘便生下了大哥,爹爹說這叫聞雪折枝,所以我哥就叫謝聞枝,而我出生那日正好是見疏林薄霧,我就叫謝疏林。」

  「令尊果然是性情中人。」言梔誇讚道。

  「林疏可見光嘛,」謝疏林突然拍了拍他的肩,道:「快看,要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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