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2024-09-14 12:37:14 作者: 為衣山人

  猜疑

  第十一章·猜疑

  言梔倒吸一口涼氣,他還未編好理由如何搪塞江潛,直到駕車的林隨意打破了二人的寧靜,「大人,到了。」

  

  眼見到了江府,他也沒說一個字,氣得江潛冷哼一聲下了車,不管言梔是否跟上,不管不問,也不回頭看。

  「等等!」言梔一路小跑可算是趕到了江潛的身旁,他惴惴不安,生怕哪一句話又得罪了江潛,不然露宿街頭也不一定。

  言梔先於江潛一步到了書房,坐在了他的椅子上,待到後者關了門向自己走來時,方才開口道:「我不是去找趙醒的,而是去找別人。」

  須臾,他已然想到了說辭。

  江潛眸光微閃,問:「趙府還有你認識的人?」

  「其實......也不算是認識,只是想確認一番,看看那人是否在他府里。」言梔道:「那天的二皇子,魏邤。」

  他看不懂江潛的眼神,嚴肅,卻又好似猜疑,正好比在仔細辨認酷刑之下的犯人道出的線索,「今日是魏邤生辰,宴席擺在東宮,我去太子府就是去赴宴的。」

  「我......我也是猜測。」

  江潛看似面色恢復平靜,他的指節輕輕叩在桌案上,回想著言梔的話,「你說你是去找魏邤,為何?」

  言梔雖是有所保留,但他還是將那蘭花吊墜在江潛的面前晃了晃,「我去了蘭香舫後,徐辭盈含糊其辭,早早便將我送出來了,倘若她是你說的那般忠心耿耿,以致於心甘情願被魏邤送去當趙醒的侍妾,那為何又會偷偷給我這個?」

  「這是......」江潛眯起了眼,「這是蘭香舫的信物?」

  「連你都是頭一回見,想必此物是多麼的難得。全裕都的貴人們擠破頭都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她為何就這般輕易送給了我?」

  夜晚涼風習習,從窗子中漏出來的風吹動了江潛的髮絲,他接過吊墜在手中摩挲著,像是在辨認真偽,「啪嗒」一聲,江潛確認完畢後放下吊墜,道了句:「是真的。」

  言梔漸漸安心了下來,順著思路道:「蘭香舫的環境清雅至極,而徐辭盈的廂房內香霧繚繞,濃香之下卻有一絲異味......我見她言談神色雖是從容不迫,但我刻意試探她時,卻又舉止緊張,倒顯急張。想來她刻意在我來前點上濃香,是因為要掩蓋些什麼。」

  「異味?你懷疑有人躲在暗處?」江潛問道。

  「是。」

  「你懷疑那人是魏邤?」江潛再問。

  言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但若他與徐辭盈十分熟悉,恐怕只有他會知道我與徐辭盈今日相見之事。」

  「你是何時去的蘭香舫?」

  「大約戌時,我在蘭香舫待了不足二刻。」言梔說完江潛便轉過頭去看了看滴漏,現下正好是亥時。

  兩個時辰前,江潛告別了言梔,帶上了一隻由錦緞包裹著的鳥籠,裡頭是為二殿下慶生的藍點頦。

  藍點頦雖稱不上是名貴品種,但卻耐不住魏邤喜歡,太子為他搜尋了小半年了也沒有挑到合心意的。

  魏邤接過鳥籠,目不轉睛道:「丞相,此鳥常常棲息於蘆葦叢中,性情膽怯,可是不太好抓的,就連太子哥哥尋到的一些也是品相不佳,這樣上乘的模樣,本宮還是頭一回見到。」

  江潛笑比河清,道:「殿下喜歡便好。」這裕都城中最難猜測的便是人心,但對於這些紈絝子弟,江潛向來一看一個準,魏邤喜歡鳥,謝疏林喜歡蛐蛐。

  「丞相是從哪得來的這藍點頦?」魏邤忍不住問道,以為江府招到了飼鳥人,不禁起了「愛才之心」。

  「下官在南厲為官的故交此番中秋回到裕都探親,一起帶來了這藍點頦。」江潛打了個誑語。

  魏邤聞言有些落寞,點了點頭自語道:「南厲是有許多鳥的......」

  真相便是,這藍點頦是言梔閒來無事,在江潛後院的池塘邊抓來的,為了抓這鳥,言梔還踩壞了江潛悉心栽種多月,前些天方才移至池子邊的木芙蓉,令他很是心疼,卻不想在此處派上了用場。

  江潛輕咳兩聲,面露難色道:「殿下若是喜歡,可否幫下官一個小忙?」

  「說吧,什麼忙?」魏邤嘴上說道,心裡不痛快,但為了那藍點頦還是忍下了脾氣。

  「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太子此時開口笑道:「丞相可是還為了那事所煩擾?」

  這是他們先前便串通好的戲碼,江潛演得毫無破綻,引得魏邤也起了疑心,「究竟是何事讓丞相煩憂?看看本宮是否能解江大人的燃眉之愁。」

  大抵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江潛支吾了片刻,這才說道:「不過是因為我那池照來的表弟......他在池照受爹娘溺愛,四書五經一竅不通,忠於玩樂,到了裕都便鬧著想要打些珠寶首飾,尋常樣式又瞧不上眼,下官對此又所知甚少,真是不知他要這些做什麼,倒讓人貽笑大方。」

  魏邤心下明了,對於這些他才是一把好手,想來言梔也同他一般,便笑道:「這還不簡單?想來是言公子常在池照,少見像裕都這般的繁華模樣,若是言公子得空也好讓他多來我宮中,本宮帶他玩。」

  「嗯?」魏籍故作威厲地瞥了眼魏邤,「還想著玩?」

  「太子哥哥明鑑,」魏邤連忙討好,伸出手發誓道:「我近日都在宮中認真讀書,連疏林約我都沒有踏出過宮門半步!」

  魏籍這才笑道:「可別帶壞了言公子,你將那些個樣式告訴丞相便好,丞相自會找工匠去做。」

  魏邤無奈應了聲「好」,又側目看向江潛,問道:「昨日我們在趙將軍府上瞧見的花魁徐姑娘,不知丞相可還記得?」

  「記憶猶新。」

  「徐姑娘戴的那套紅碧璽梅花釵便是本宮托外頭的工匠所製成的,不知言公子是否喜歡?」

  梅釵之事竟然還與魏邤有關,太子爺手上的動作遲疑了,道:「宮中的模樣還不夠,去哪找來的野路子?」

  「太子殿下,這哪是什麼野路子,那可是謝疏林在朔北找來的老先生所製成的,他還會好些樣式呢。」魏邤拖長了聲音,埋怨道。

  朔北,又是朔北。江潛也不由得蹙了蹙眉頭,問道:「朔北苦寒之地,竟還有這樣的能工巧匠?」

  魏邤自然點頭,笑著說:「朔北邢州盛產美玉,許多工匠也出自那裡,況且朔北之人鍾愛梅花,所以褚州的工匠們做出的梅花釵最為相像,動人。」

  而魏籍卻問道:「謝疏林又怎會認識這樣的高手?」

  此人是由謝疏林舉薦,他不得不懷疑與其兄長有關。

  「山人自有妙計嘍。」

  「......」魏籍一時無話。

  「二殿下能指點一二,下官已然知足,只是......此人下官該去何處尋他?」江潛搶著魏籍先開了口,此事切不可操之過急。

  「丞相莫急,哪天約上言公子,本宮帶他去問問謝二公子便知。本宮與疏林皆是排行第二,現如今來了個言公子聽說亦是如此,大概這就是緣分。」魏邤笑道。

  這頓飯魏邤沒吃多久,到戌時便匆匆離去,說是徐貴妃近日看的緊,連過個生辰也不能落下課業,拎著鳥籠回宮讀書去了。

  難不成,這魏邤並未回宮,而是繞道去了蘭香舫?

  江潛表情凝然,再看向言梔時,他似是有些心虛。言梔本不過是打個誑語將江潛哄騙過去,其中真假參半,卻不想這誑語卻打到了關鍵之處。

  江潛索性板起臉,問道:「你可還記得,那是一股什麼味道?」

  味道,言梔的的確確察覺到了那濃香之下可以掩蓋的味道。但那究竟是一股什麼樣的味道......

  言梔默然半晌,緩緩睜開雙眸,「......人味。」

  「人味?」江潛不解,「人味是什麼味?」

  言梔搖了搖頭,道:「就好像......汗水、泥水,還有......血腥味。」

  江潛不知其所云,「血腥味?」

  「嗯,」像是擔心江潛不信,言梔還說道:「你知道我鼻子一直很靈的,從前父親在鍋里燒什麼我都能將配料一一道出。」

  汗水、泥水、這二者江潛可以想像為是魏邤惹了一身味出了東宮,一身淋漓趕到蘭香舫,還沾染了雲溶江畔的新泥,但這血腥味......又是從何而來?

  「不止,」言梔突然開口道:「還有一種味道,很淡很淡,我分辨不出。」

  江潛擡了擡手,目光落在了言梔的袖口上,語調轉為嚴厲道:「你袖子上的這般大的一灘水跡是從何而來?」

  什麼水跡?言梔擡起袖子左右看看,果然在右手的袖口上有一灘淺淺的印跡,他下意識地嗅了嗅,「就是這個味道!」

  言梔俯下身子將手搭在了江潛的肩頭,「你聞?」

  這是......江潛細細嗅了嗅,定了定心神,道:「這是梔子花香,就是你的名字。」雖然言梔從未見過梔子,但江潛從前卻偷偷栽種了許多,後來不知為何,這梔子花觸怒了月神,命他一夜之間全部銷毀。

  梔子江潛一聞便知。

  「這就是梔子花?」言梔又嗅了嗅,心存疑慮,道:「我聽說梔子花在人間很是常見,但是,這花過了中秋也開嗎?」

  「不,梔子過了七月就敗,裕都人人愛花,這大抵是從中提取出來的汁水。」

  「怎麼搞上去的......」

  江潛將眼前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問:「仔細想想,既然魏邤身上會有與你同樣的氣味,且他身上的梔子花香要淡許多,想必你與他是去過相同的地方這才沾染上的。」

  相同的地方,除了蘭香舫,那便是.....「趙府?」言梔恍然大悟,「如若這般那便說得通了,魏邤今日去了趙府,沾染了梔子花香,我在晚上又去了趙府,同樣沾染上了......但我在趙府並沒有聞到這樣的味道,又是如何沾染上的呢?」

  「且不說趙醒是如何讓你沾染上這花香的,但你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這花香大約便是趁你不備,刻意沾在你的身上的。」江潛道。

  言梔回想著方才的情形,他們有不少的肢體動作,大多都以趙醒主導。

  「他大約是在試探你我的關係,若我猜得沒錯,我來時他做的那些舉動便是想引我猜疑。」

  江潛越說言梔越是訝異,他故作困惑道:「難不成他是想讓你我生疑,最好是就此分道揚鑣?可僅憑這一個味道......素日裡也不是不熏衣裳。」

  江潛若有所思道:「若是沒發現也無妨,魏邤想將徐辭盈送給趙醒當做籠絡勢力的工具,而趙醒在賞梅宴上假意推辭,卻又在今日與他會於趙府。不必想,便知魏邤已然將你的所作所為告訴了趙醒,要不然他們如何能夠算得到你出了蘭香舫便會趕往趙府?至於身上的味道......」

  江潛摸了摸下巴,思忖半晌:「他們此舉是劍走偏鋒,若你與我的情誼不同於傳聞那般,相反是兄友弟恭,必會將在蘭香舫的事情告知與我,恐怕就連徐辭盈薰香特意掩蓋味道也是他們算好的,就是為了讓我對你起疑,讓我這個明面上的太子黨羽疑心你與二皇子私下會面,疑心你來到我的身邊的目的。」

  「是嗎?」言梔淡淡道,江潛說得沒錯,他心思縝密,朝野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趙醒與魏邤便是算中了這一點,江潛必然對言梔起疑。

  但他們卻算錯了一點,算錯了讓江潛忠心侍奉的主子,只忠心於言氏,江潛對言梔的忠心日月可鑑,他們的挑撥並不起任何作用。

  而魏邤與趙醒的合作也不過是虛與委蛇,互相利用。

  江潛早已知道魏邤的目的,這些年來,他以紈絝遮掩自己的狼子野心,如今又想讓言梔在裕都走投無路,最後不得不投誠於他,言梔對於他來說試一把利刃,能令江潛一蹶不振的利刃。

  而趙醒的目的卻在於魏邤,他的身後是朔北世家,豺狐之輩本就是相互利用,哪有什麼情誼可言?

  但趙醒又如何保證他們能夠發現那如此之淡的花香,他又怎能保證言梔會在蘭香舫發現魏邤,也能夠靈敏地嗅到那一絲氣味?

  江潛扶著額頭,沉吟著不知如何往下。

  「這也太扯了。」言梔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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